137,半張臉
雲蓮固執的不肯相信雲槿又丟下她一個人跑了.像是一個冥頑不化的傻子.抱着包袱守在草堆上等了一天一夜.正午的太陽西沉.晚霞遍天.群鳥歸巢.直到黑夜再次降臨.夜色變得濃厚.深夜天地寂靜.靜的都能聽見雲蓮一下又一下偏執的心跳.
撲通.撲通.裝着死不承認的頑固.在不可扭轉的現實枷鎖中奮力的像要破繭而出.
帶着這種冥頑不靈的執着死守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清晨的時候雲蓮被餓醒了.
少女頹然的坐在草堆上.群山環繞中她渺小的就像一粒塵埃.被天地遺棄.
有時候失去一個人.會比失去所有還要難過.
麻木的站起身.邁着沉重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像是一具空殼.
秋日裏的林道上鋪滿了一層厚厚的金黃.頭頂落英飛揚.微風浮起額前髮絲.迎面而來撲鼻的芬芳.
雲蓮回頭戀戀不捨的望了一眼那方小小的草堆.最終回過頭面朝那條蜿蜒的林間小道.邁步上前.
她要感謝的是這一連幾天的一派秋高氣爽.雲氣清澈.心境在一片死灰一樣的頹廢中緩慢復蘇.從再無所念的絕望裏面爬起來.
雲蓮曾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被所有人拋棄.仰頭看見的是無比遼闊遙遠的天幕.秋光照耀着她.微風沒有從她身邊逃逸.偶爾還會從成熟的果樹上滾落一兩顆紅彤彤的野果.一口咬下去.清甜無比.像是無聲的安慰.
也許她真的是幸運的.如果這幾日是在一片連綿暴雨中度過.那麼她可能已經毫不掙扎的死在那片雨里了.
她還不能死……她一定要再找到雲槿.將所有的一切都問清楚.
在林間行走了半日.越過鬱郁茫茫的一片金黃林葉.雲蓮隱約看見遠處模糊的一個人影.
光柱漫過枝椏投射在林間.遠遠那個影子籠罩一片淡淡的金色塵埃里.看輪廓像是個人.雲蓮一路走來.竟沒人發現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那個人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放佛站了百年千年.
雲蓮心中猶疑.不由得放慢了步子.等到走進了一些看清楚的時候.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她看清了那張臉.或是說根本不能算是一張臉.
那張臉只有一半.另一半是一片凝結了的血肉模糊.露出圓碌碌的森白頭骨.像被什麼給擰成了一團.是一張只看一眼就會連續做一個月噩夢的臉.
更可怕的是有着這樣一張殘缺不全的臉的人.居然還活着.那人身形佝僂矮小.四肢骨頭都像是被人削去了一截.比常人要短小很多.他詭異的站在一片金秋光線中.溫暖的光柱下帶着森森鬼氣.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雲蓮心中一涼.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她不知道面前這個人鬼莫辨的傢伙是誰.但是肯定不可能是來和自己勾肩搭背暢談人生的.
那半張臉望着雲蓮.忽然扯出一個笑.半張嘴抽動着.看起來像是哭.
“小姑娘.怎麼孤身一個人來這千峰嶺.”那人聲音跟面貌一樣駭人.沙啞渾濁.聽起來聲帶像是受過重創.
雲蓮不敢想像一個人會變成這樣.之前是受過多大的傷害.能在那樣的重創中活下來.又是有着多麼恐怖的求生意志.這種意志無非是強烈的愛和強烈的恨.看那半張臉的樣子.怎麼也不可能會是前者.
她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卻不由自主的被那人口中的“千峰嶺”三個字吸引住.腳步陷在原地沒有動.
艱難的開口道.雲蓮聲音發著抖.“千峰嶺.”
腦子飛快一轉.搜索出和千峰嶺有關的另外三個字眼.藏兵閣.
“來這千峰嶺的人只有兩種.你猜猜是哪兩種.”半張臉笑的猙獰.居然和雲蓮玩起了猜謎.
雲蓮搖搖頭.半張臉的恐懼讓她不想再和他說話.“我不知道.”
雲槿竟將自己帶來千峰嶺了.他可是先行一步去了藏兵閣.
心中想着.心情不知覺的微微高昂起來.經歷了兩天的低迷.在清晨的微光里.雲蓮忽然重新燃起了一份希望.
“來這千峰嶺的只有兩種人.”
半張臉重複着這句話.將雲蓮的思緒拉回現實.他和雲蓮間隔着長長的一道距離.可他給人的感覺卻像是隨時都能殺到你的面前.
半張臉嘴角抽動着.僅有的一隻眼睛睜得大大的.露出紅紅血絲.
“有劍帖的人和沒劍帖的人.”他盯着雲蓮.“小姑娘.你是哪一種.”
到了此刻.就是傻子也知道那半張臉想做什麼.
雲蓮顫抖的雙腿還沒做出跑路的姿勢.額角已經有冷汗流了下來.她誠實的搖了搖頭.聲音卻是恐懼的.
“我沒有劍帖.”雲蓮顫抖着說.“本來是有.可是……”
半張臉上的眼睛忽然一亮.還沒展動身形.忽然聽見頭頂又有一個聲音傳來.
“哎喲.空餘恨.你說你頂着原來那張臉調戲小女孩還說得過去.現在你這張臉都能把死人嚇活.就別自作風流的到處勾引良家少女啦.”
聲音輕佻歡快.摻着顯而易見的譏諷.雲蓮和半張臉瞬間一齊抬頭向上望去.只見高高的枝椏上.陸雀晃蕩着一條腿坐在那兒.手裏把玩着一片稜角分明的落葉.
感受到底下二人的目光.一個盛怒一個迷茫.陸雀眯眯眼.一副賤到飛起的口舌火力全開.
“嘖嘖嘖.每次看到你這張臉.再想想你原來在江湖上的冠玉公子的這個稱號.都覺得諷刺好笑的緊啊.”一字一句都像是吐着毒液.把半張臉僅存的殘軀又澆燒的乾淨.
末了還眨着無辜的雙眼.笑吟吟道.“你難道不覺得.”
半張臉的空餘恨已經氣極.暴喝一聲.雙腿一蹬地面.如同一隻離弦的箭一般飛速朝陸雀沖了過去.
雲蓮一頭霧水的站在原地.只見枝椏上陸雀的身影一閃.瞬間不見了.下一刻身後有具溫熱的身體靠了過來.不由分說的扣住雲蓮的腰就跑.
看清楚了抓着她的人正是陸雀.雲蓮仍然沒有搞清楚狀況.急速的奔跑中氣流刮著面頰.說出的話音哆哆嗦嗦的.“你.你不是和夏南……”
背後的空餘恨緊追不捨.像是一頭被惹怒的野獸.咆哮着一路狂奔.捲起大片落葉風塵.
“狗賊.縱你有一身御風行的輕功.帶個女娃娃還想逃走.”聲音越來越近.放佛就要追至耳邊.
陸雀毫不心急.甚至優哉游哉的回頭吐着舌頭辦了個鬼臉.“你真有臉叫狗賊啊.當初誰是朝廷的走狗.天天暗算江湖同胞.被朝廷拋棄后又狗一樣跑來江湖搖尾乞憐.頂着一張人妖臉到處坑蒙拐騙無知少婦.”
兩片薄唇噼里啪啦的源源不斷吐出刻薄的話語.陸雀一張臉笑的極度的欠打.“我要是你早就找個屎坑了卻殘生了.不料你這命比屎坑裏面的石頭還臭還硬.變成這副樣子還能活着.你每次照鏡子的時候竟沒被自己嚇死.”
緊跟在後的空餘恨又怒吼了一聲.震的林間落葉簌簌落下.
雲蓮跟陸雀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大概也知道這人雖然溜的快.但武功卻只能說是一般.更何況面對盛怒之下的空餘恨.若真是打起來.陸雀還帶了她這個拖油瓶.多半不會是空餘恨的對手.
只是陸雀這樣雞賊的人.怎麼可能會為了自己做這種隨時腦袋不保的事情.雲蓮納悶的想着.抬眼看見陸雀微微勾起的唇角.心中一動.
“老子帶個拖油瓶是打不過你.不過這江湖上打得過你.又恨不得殺了你的可就大有人在了.”陸雀笑着說道.足尖踮着一片落葉尖端飛快向前掠去.
一片鋪卷着的紛揚落葉中忽然迎面衝出一個黑衣女子.黑色的長袍裹着玲瓏有致的身軀.一雙殺氣四溢的桃花眸.眼角一顆硃砂痣.一頭青絲盤在頭頂.泄下的髮絲軟軟揚在身後.裙擺在風中飛盪像是一朵怒放的黑色的花.大開的側擺下白皙修長的雙腿露了出來.腿上綁着大大小小的三把短刀.
這樣的打扮任何人一眼看過去都不會懷疑她是個殺手.只是殺氣中始終帶着一股女子特有的嫵媚.讓人畏懼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黑衣女子像是沒看見陸雀和雲蓮一樣.殺氣騰騰的直往兩人身後的空餘恨沖了過去.同時唰的從腰間拔出一柄長劍.通體漆黑.像是玄鐵.
那把劍在雲蓮眼前一閃而過.瞬間就隨着它的主人朝空餘恨攻了過去.那短短的一瞬里雲蓮有瞬間的失神.腦子忽然想起容乾那柄遍體銀白的白雪劍.這一黑一白兩把劍.顏色懸殊.卻總讓人覺得似乎有些相似.
思緒恍惚間看見陸雀痞痞的詭計得逞的笑容.雲蓮心中瞭然.原來之前陸雀明知自己打不過.還不怕死的嘲諷了空餘恨半天.都是仗着有這個黑衣女子撐腰呢.
身後空餘恨的聲音瞬間遠了.夾雜着一片兵刃相交的叮噹聲.空餘恨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驚恐.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是你……你竟然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