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李綺堂與梅菜番外(二)
“龍神爺送來的!龍神爺送來的”瓜片大叫道:“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梅菜接過了那花放在手中細看,只見是一小枝奇異的花朵,那花朵像是百合,花瓣偏生又梅花一般的圓圓的,委實不識得,便問道:“龍神爺特地教你送了來,想必也是因着有甚麼說處罷?不知這花朵是……”
“蓬萊仙山忘憂花!蓬萊仙山忘憂花!”瓜片喊道:“不管你多少愁緒,對着這不會枯萎的花嗅聞嗅聞,准能重新開朗起來!”
“怪道呢,龍神爺果然送了重禮來!”梅菜擱在鼻端聞了聞,果然一股子香氣沁人心脾,只覺得心胸開闊了不少,一些個對未來的緊張與擔憂,居然當真一掃而光,只覺得天朗氣清,心裏高興的緊。
“不瞞你說,龍神爺也時時對着這花發獃吶!”瓜片搖頭晃腦的說道:“哎呀呀,這花用處大!這花用處大!”
梅菜奇道:“怎地,龍神爺也有憂心之事?怕還是為著天下蒼生罷。”
“你不懂!你不懂!”瓜片道:“龍神爺的心事你猜不到!龍神爺的心事你猜不到!”
“梅菜,梅菜,李公子他們像是自街角過來了!”娘在樓下喊道:“你瞧瞧是不是!”
梅菜忙將身子探出了窗外去,只見街角果然浩浩蕩蕩一行人,一匹高頭大馬上面,遠遠望去,正像是英姿颯爽的李綺堂。
梅菜便答道:“娘,梅菜瞧見了,正是李公子吶!”
“知道啦!你也勿要下來,只等着就是了。”
“是。”
瓜片也好奇的轉過頭,喊道:“傻小子來啦!傻小子來啦!”
李綺堂騎在高頭大馬上,眼見着再熟悉不過的紫玉釵街一步一步的越來越近,突然晃神之間,想起來了與她的初見。
那是一個廟會,他自廟會之中經過,萬萬千千的人海之中,也不知怎地,一眼便瞧見了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稍稍比他小一些,一身半舊的衣裳,可是說不出的,他居然便將她記在了心裏,只覺得,很想認識她。不過大庭廣眾之下,怎能去做那種登徒浪子,微微帶着些遺憾擦肩而過,那個小姑娘的眼睛,像是天空中的星辰,既遙遠又閃亮。
不想也許是緣分天定,很快,因着家中的衣柜子鬧了妖異之事,便正巧碰上了她。
她纖弱的身體,要給衣柜子吞噬下去了,他心裏自然慌張了起來,不光是因着作亂的正是自家衣櫃,還因着,那麼巧,要吞噬的正是她。
若不是帶着了返魂響板,也不知道,事情要鬧成了怎樣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去。若是一直也不曾識得了她,現今自己又過的是一個甚麼人生?大概整日裏,除了鑽研學問,便是要去修行,只待這天生的仙骨,帶了他飛升到了天界去。
那本來是既定的人生,正是因着那返魂響板,一切都不一樣了。
說起來,頭一次吃了街頭上的豬耳朵絲,也是與她一道。李綺堂自小出身在大戶,身邊的僕役從未與過他廚房外面拿過來的東西,那一日瞧見她兩隻眼睛閃亮亮的,只望着那切豬耳朵的廚子,不由自主的,他也想過去與她湊一湊熱鬧。
修仙不好吃葷腥,可是大概偶爾為之,也不要緊罷?干荷葉里的豬耳朵絲因着是她遞過來,才覺着分外香甜。
胭脂河邊去尋了河伯時候,他不知怎地,居然希望,能保護她周全的,只有他自己,她那小嬌怯的站在了自己的身後,讓李綺堂覺得,只要擋在她前面,甚麼危險也不怕。
已經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偏生他那會兒還不懂。
直到那錦毛貂精的利爪擱在了她脖頸上,突然他就明白了,她在他的心裏,究竟是一個甚麼分量。
往事塵煙一般的自李綺堂腦海之中一幕幕的打馬而過,想起來都是甜的,只除了,她忘卻了他的那兩年。
星圖飛升之後,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原來她根本不是一個凡人。
眼見着自己在她的眼睛之中,變成了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那種難受至今無法形容,他與她在夏日的薔薇花下錯身而過,她與他不同,她的眼睛裏,一點留戀也沒有。
想追過去,是龍神爺拉住了自己:“也許,做個凡人才是更好的,你與本神,對她來說,不好斷定究竟是福是禍,為著她好,便隨她去吧,凡人怎能沾染那許多麻煩?”
他明白,每一字每一句,他心裏全明白,有遺憾,有後悔,有傷心失望,他甚至頭一次想着,寧願搬到了遙遠的薄州與她拋下一切避禍,也不願她永遠也不再識得自己。
所以兩年之後,聽到了傳聞,說是三界即將大亂,有人在其中動了一番手腳的時候,他心裏不是沒期待的。
果然,為著挑動了她前世與龍神爺和香片之間的關係,宵婆巧妙的藉著一個煙雨閣的恩客,將那千年肉身金老太歲擱在了她的口中。
往昔的日子能回來么?他滿心期待,卻不敢想,鼓足了勇氣相問,才恍然想起她還是不記得自己。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一次!
那句話說的手忙腳亂,他至今還在懊惱着不曾更瀟洒一些。
好在,他真的重新認識她了。
她還是那個懵懵懂懂的樣子,變的並不多,正是因着這樣,他才總想着保護她一個周全。
如今,能護她一生周全的,終於還是自己。
上天垂憐,何其有幸,夢想成真。遙望着掛着“梅”字大旗的小小鋪子,李綺堂又笑了。
蘇逸之揶揄道:“好一個準新郎的模樣,合不攏嘴哇。”
李綺堂的心情好到了揶揄也能笑着聽:“到了你下定禮的時候,還不知道是一副什麼模樣呢!”
“本捕頭的夫人,大概是一隻河東獅。”蘇逸之一霎時有點失神:“也許,只有河東獅才能降服的了本捕頭這顆不羈的心。”
“不羈……”李綺堂撐不住也笑了:“到時候,可須得好好見識一番。”
到了點心鋪子前面,但見那窗戶後面,不正俏然立着自己將要保護一生的那個人么!李綺堂想看,可也不大好去看,只得且下馬去了。
在這道牆下面,學了多少次布谷鳥叫?李綺堂越發的回想起了往昔來。
“啊呀,李家公子來了!”一個像是梅家親戚的人忙出來相迎:“快請快請!”
李綺堂忙見了禮,這才隨着那親戚進來,梅菜爹娘也滿臉的喜色,望着李綺堂的模樣,越發像是喜歡的了不得。
李綺堂微笑着,差家僕將那些個東西俱擱了進來,一切照着規矩,倒是也都處置的井井有條,大紅的綢緞綁在了簇新的箱籠上面,讓小小的點心鋪子好一個喜氣盈門。
照着規矩,這一對未婚的小兩口還該避嫌不能見面,李綺堂也只得與那親戚寒暄着,說了些個應景的話,越發的招引着那親戚誇讚道:“要不怎地說梅菜那孩子端地是個有福氣的,這李家公子要模樣,英俊瀟洒,要性情,寬厚知禮,真真兒是再沒得可挑,戲台上也尋不得的好女婿!”
李綺堂隨着謙虛幾句,蘇逸之倒是插科打諢的說道:”這位世伯過獎啦,李家少爺與您那梅家小姐,那才算得上一個天作之合呢!兩個人……“
”蘇逸之……“
“蘇捕頭說的不錯!說的不錯!”那親戚忙道:“這可是一樁打着燈籠尋不得的好姻緣!”
梅菜聽着樓下你來我往的話,耳朵卻燒了起來,心下想着,自己只怕嫁與了李公子,也該是一個鯉魚躍龍門,搖身一變,成了像他那樣的人了罷。
不過,自古豪門多少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順噹噹的在李家開始一個新的生活。
也罷,橫豎許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早就註定了,是福是禍,一切順其自然便好了。
李綺堂會護她周全的,只要身邊有李綺堂在,她便甚麼也不怕。這樣依賴旁人只怕不好,但誰教他是李綺堂呢。梅菜且寬容了自己的這個小小任性,心滿意足的想着,橫豎他清清楚楚的答應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一定是個說話算數的,她比相信自己,還要相信他。
這種信賴,叫做喜歡么?只怕也不算,不過是兩人相守過日子,也用不得許多旁的罷,你信我,我信你,足夠了。
不管將來的日子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能和他在一起,安安心心,踏踏實實,便心滿意足。
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罷。
梅菜不覺笑了,臉上的紅暈更深了一層。
瓜片叫道:“傻狍子為人婦,傻狍子為人婦!”
為人婦,那般遙遠的事情,居然馬上就要成為眼前的事實了。
梅菜笑道:“瓜片,你什麼時候尋一個伴兒呢?”
“龍神爺便是我的伴兒!龍神爺便是我的伴兒!”瓜片趾高氣昂的說道:“早晚做神鳥!早晚做神鳥!”
“傻狍子,恭喜恭喜!”一個熟悉的,拉長了的聲音倏然響了起來,一回身,龍井正坐在了窗台上,陽光照在他削尖的下巴上,滿臉的笑意。
“龍神爺?”梅菜忙道:“還以為您沒空過來……”
“這樣的日子,怎麼能不來,”龍井好看的桃花大眼半眯着,道:“怎麼說,也是一個吾家有女初長成。”
“多謝龍神爺的栽培。”梅菜低下頭,不好意思的笑了:“全是因着龍神爺,我才與李公子……”
“啊呀,快要成婚了,還李公子李公子的,叫起來好不生疏。”龍井笑道:“今後,大概是要改口,叫做綺堂,還是布谷鳥?”
“龍神爺又來打趣。”梅菜的臉益發的紅了起來:“其實,梅菜我……”
“本神知道,這一世好像那能愛人的心不在你這裏,好在你有福,被人愛,可遠比愛人要幸福的多。”龍井望着窗外明澈的天空,道:“想也知道,付出總比得到要辛苦些。”
梅菜恍然想起來了前世之中,龍井那瘦削的背影,在一片車水馬龍之中,筆挺而耀眼,那個時候,雙生花分明是想永遠都跟隨在龍井身後罷,為著這個,不惜要付出了一切去……
可惜滄海桑田,時過境遷,終究那一腔的柔情,教來世的自己全數辜負了。
“所以本神覺着,現如今倒是本神這個無事一身輕的樣子,最是個輕鬆自在,”龍井像是給自己打圓場,道:“你近來,可見過雪菜么?”坑在共血。
梅菜搖搖頭,道:“火災之後,一次也不曾見到過。”
“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倒是也孤孤單單,可憐見的。”龍井笑道:“不過,本神猜測着,她大概還在這紫玉釵街上罷。這好像是輪迴的宿命,怎麼也擺脫不了。”
梅菜點點頭,想起來了見雪菜最後一面的時候,她那一臉憂傷,突然就覺着,自己幸福的幾近殘忍,不由低聲道:“也許,這對她來說,並不公平。”
“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哪裏是幾樁幾件能說得完的?”龍井兩隻胳膊抱在了胸前,道:“雪菜該有雪菜的想法,也許,她現下里,可也高興的很呢。”
“但願如此罷。”梅菜帶着一臉的忐忑:“我希望……”
“布穀布穀……”一聲脆亮的布谷鳥叫聲響了起來。
“喲嘿,佳人有約?”龍井忙又搖搖頭,道:“不,是佳鳥有約。”
梅菜探頭往外面一看,但見李綺堂不知甚麼時候,自一片喧鬧之中抽身出來,亮亮的眼睛正望着她的窗戶。
“李公子,未婚先見,不大吉利!”瓜片倒是先沖了出去,喊道:“不大吉利!”
李綺堂則笑答道:“那些箇舊俗,在下是不信的,在下只信,人定勝天。”
梅菜微微一笑,回身想看一眼龍井,卻發現屋子空蕩蕩的,好似從來沒有人來過似的。
她怔了怔,卻聽見了李綺堂喊她,忙又轉過了頭來望着他,笑道:“這般的着急,給人看的,少不得笑話你呢!”
李綺堂望着她一身新裝,眼睛更亮了,半晌,方才說道:“你等着我來接你。”
“嗯。”梅菜用力的點點頭:“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