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後的底牌
“完了,全完了,現在咱連長也被炸死了。沒有重武器,沒有增援,靠我們這幾條破槍,怎麼能抵擋得住日軍一個加強大隊的攻擊?”小李拄着手中的步槍,雙腳無力地癱坐在一塊平整的山石上,神情沮喪地說道,對於他這種年紀並不大,但是已經經歷了十幾次大大小小戰鬥的下層士兵來說,經歷了淞滬會戰、武漢會戰等大大小小百十次戰鬥而能夠全身而退的陸蘊軒,無疑就是這個連隊的旗幟性人物,靈魂所在。現在連一向英勇善戰的連長都已然生死不明,一直讓自己在艱苦卓絕的環境之中堅持下來的偶像在瞬間倒塌,對於普通士兵來說無異于晴空霹靂。
聽了小李悲觀絕望的言論,李得勝一反常態,並沒有大聲呵斥,敦實的身子反倒猛地一震,好似過電一般。隨即就發瘋一般撲到了連部指揮所的廢墟堆上,在一片碎石瓦礫堆里開始徒手挖掘起來,一邊挖着一邊歇斯底里衝著小李、小張兩人吼道:“連長可是黃埔軍校的高材生,跟弟兄們一起從松江的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什麼大場面沒見過!武漢會戰的時候咱連一百二十人死了八十七個,戰鬥減員高達百分之七十五,連長身邊的二排士兵全體陣亡,我們所在團的團長更是一天之內死了兩個,就算是這樣,連長他還是和我們幾個死裏逃生了。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還能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小土山上栽跟頭?連長一定是被碎石埋在下邊了!”
說完不顧小李、小張兩人的勸阻,狀如瘋癲地用雙手在碎石之間不斷地挖掘着,尖利的碎石、木排殘片不消一會兒就將李得勝的雙手十指颳得鮮血淋漓,但是李得勝面對自己已經血肉模糊的雙手,似乎猶自渾然不覺,依舊徒勞地挖掘着,一邊自言自語地喃喃道:“連長一定被埋在這碎石下邊了,我一定要把他挖出來。就算連長真他娘的光榮了,老子也要把他挖出來,我不能讓連長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土疙瘩山上!”
“副排長,你清醒一點吧,你看這陣地上哪裏還有人聲?都給炸爛了,炸沒了。咱現在應該首先查看迫擊炮陣地,看看有沒有可用的迫擊炮和擲彈筒,打退小鬼子要緊啊!”小張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上前攙扶起滿手鮮血淋漓的李得勝,勸慰道。
“連長啊……”李得勝雙膝跪倒在地,對準馬克沁重機槍陣地恭恭敬敬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隨即這個敦實的漢子猛然站起身來,伸出大蒲扇一般的巴掌,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正要轉身離開,忽然那倒塌的木排以及沙袋碎石底下傳來了一聲低沉但依然冷靜的詢問聲:“咳咳……上頭的……是李得勝么?”
“連長?連長是你么?”李得勝等人聞聲愣了一下,隨即三人好一陣欣喜,當下俯下身來,衝著碎石堆下問話。
“我是陸蘊軒,我被埋在碎石底下了,一根木排上的原木壓在了我腿上,你們幾個趕緊把岩石和木排挪開。”陸蘊軒咬着牙,艱難地說著,看來深埋在碎石下的身體也是傷得不輕。
“連長你再忍耐一下,我們馬上把你拉出來!”李得勝一臉欣喜地抹了抹眼角喜悅的淚水,當下顧不得雙手十指、手掌上的傷口,和小李、小張一起七手八腳地刨挖起滿地的碎石來。被榴彈炸毀的碎石混合著被炸裂的木排散落在工事裏,將陸蘊軒深埋其中。到處都是尖利稜角的碎石以及扎手的木刺,三個人忙碌了一小會雙手就已經被劃得滿是傷口,鮮血淋漓。但在李得勝的帶頭鼓舞之下,三個人好似渾然不覺一般,只是賣力地將一塊塊足球大小的碎石以及倒伏的木排艱難地扔在一邊,終於,過了大約一支煙的工夫,在一堆沙土之下發現了一隻被硝煙熏得焦黑的胳膊。
“連長?連長你還好么?”李得勝連忙用雙手扒拉開覆蓋在陸蘊軒身上的碎石和沙土,滿臉血污焦土的陸蘊軒終於被三人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鬼門關上給拽了回來。
陸蘊軒躺倒在地上,“呸呸”幾聲吐出了口鼻之中的沙土,隨即艱難地詢問李得勝等三人道:“老李,你身上還有水么?”
李得勝聞言轉過頭來詢問道:“你們兩個誰身上還有水?趕緊給連長灌上兩口。”小李連忙解下了自己腰上的軍用水壺,說道:“我這裏還有半壺水。”
李得勝當下二話不說,一把奪過小李手中的水壺,心急火燎地拔掉了水壺蓋子,恭敬地遞到了陸蘊軒手上:“連長,水來了。”
陸蘊軒一把接過李得勝遞過來的水壺,也不推辭,仰起頭敞開喉嚨,“咕咚咕咚”幾口就把半壺水一飲而盡,甘洌的山泉水好似玉液瓊漿一般通過乾裂的嘴唇以及食道,沁入了心脾,陸蘊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他抖了抖水壺,心滿意足地喝下了最後一滴水,這才逐漸緩過氣來,感激地對李得勝等三人說道:“要不是你們三個冒着風險,及時救援,我陸某人今天就該吹燈拔蠟,一命嗚呼了。”陸蘊軒又特地拍了拍李得勝的肩頭,感激地說道,“老李啊,算上武漢會戰和這次,你已經救過我兩回了,這恩情我陸蘊軒沒齒不忘!”
李得勝搓了搓手,憨厚而又真誠地說道:“連長你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是個粗人,斗大的字不認識一籮筐,扁擔倒了不知道是個一字。要不是得到了連長你的賞識,把我當自家兄弟一般,我這會說不定還在魯西當響馬呢!”李得勝說罷,看了看陸蘊軒滿是血污的胳膊和臉龐,不無擔憂地問道,“連長,你身子骨沒挂彩吧?”
陸蘊軒聞言活動了一下雙手,檢查了一下前胸後背,又在李得勝的攙扶之下在戰壕之中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腳,發現自己雖然被埋在了碎石之下,但並沒有受太大的傷,只是胳膊肘、膝蓋、小腿上有好幾處擦傷,額頭靠近眉骨的地方上被彈片划拉開了一道口子,雖然流了不少的血,但是並沒有傷到骨頭。就在李得勝幫他用繃帶簡易地包紮止血的時候,忽然聽到從工事背後的瓦礫堆里傳來了一聲微弱的呼救聲:“外頭有人沒有?快來救人啊!”
“還有兄弟被埋在下邊,趕緊把他們從裏邊刨出來!”陸蘊軒當下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勢,一把推開上來攙扶的李得勝,胡亂地將繃帶纏在自己的腦袋上,就率領着李得勝、小李、小張三人向著發出聲響的連部廢墟摸爬過去。
由於此刻日軍步兵大隊已經衝上了半山腰,分成三個梯隊輪番攻擊守護山腰陣地的中國軍隊,雙方在戰壕以及工事裏絞殺成了一團。而日軍的火炮由於缺乏瞄準裝置,加上當時日本國內的工藝水平比較落後,火炮的精度很差,一千米以外發射的炮彈,誤差最高可達一百五十米,在如此狹小的山腰坡地上,聚集了雙方超過八百人的部隊,更是顯得人頭攢動。為了避免誤傷友軍,日軍炮兵部隊停止了炮擊,這也為駐守在山腰陣地的楊尚武等人贏得了暫時休整反擊的機會。而陸蘊軒也抓緊時間,開始在山頂陣地的廢墟里搜救倖存的傷員和戰士。
四人聞聲來到了一堆碎石上邊,只見碎石以及倒塌的木排正好呈現出了一個三角架形支撐,從碎岩的縫隙之中隱約可見半張滿是污泥的臉。那個人似乎也看到了陸蘊軒等人,連忙沙啞着嗓子大聲呼喊道:“我是軍醫顧學農,這裏還有弟兄活着,快把我們拉出去!快!”
陸蘊軒仔細一聽聲音,雖然沙啞得厲害,但確實是之前負責照顧傷員,給張朝才塗抹老鼠油的那個團部臨時指派的軍醫官。當下趴在縫隙邊上沖裏邊焦慮地詢問道:“老顧,我是連長陸蘊軒,那名燙傷的張朝才還活着么?裏邊還活着幾個弟兄?”
“報告連長,小張還活着,但是如果不及時把他挖出來,時間一長呼吸不到新鮮空氣,肯定危險。下邊能喘氣的還有四五個,不過個個身上帶傷,但是端起槍打鬼子應該還是可以的。”顧學農仔細檢查了一下身邊的傷員,認真地說道。
“好,你讓弟兄們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把你們從這廢墟里拖出來。”陸蘊軒站起身來,對身邊的李得勝說道:“老李你去戰壕里看看有沒有木棍、工兵鏟什麼可用的挖掘工具。小李、小張你們兩個跟我一起先徒手挖掘,把這個縫隙稍微挖開一點,確保裏邊空氣暢通。趕緊行動吧!”
一連位於山頂的重機槍陣地是整個山頭防禦工事的火力支撐點,馬克沁水冷式重機槍7.92口徑的機槍子彈,給因為地勢原因不能完全展開的日軍帶來了巨大的殺傷,加上還有幾門不斷變換射擊位置的60式迫擊炮以及幾門小口徑的擲彈筒,這個火力支撐點受到了日軍大隊直屬炮兵的額外關照。剛才一陣猛烈的炮擊過後,70毫米曲射步兵炮以及89式擲彈筒發射的榴彈幾乎摧毀了所有精心構築的工事。負責守衛山頂陣地的二排士兵以及民兵們,不是被凌空爆炸的彈片直接殺傷,就是被爆炸掀起的碎石沙土埋在了底下,幾個由沙袋木排構築而成的火力點也被全部摧毀。
此時此刻,就在陸蘊軒指揮李得勝等人在碎石沙土之中搜救倖存的二排士兵的時候,日軍步兵又展開了新一輪的進攻,漫山遍野的日軍步兵分成三個梯隊,輪番向著山腰和山頂的中國軍隊陣地湧來。三八大蓋、歪把子機槍、96式機槍發射的各種口徑子彈嗖嗖地從各個方向向著守衛山腰陣地的楊尚武等人激射而來。
“老楊,按照這態勢發展下去,弟兄們頂多再堅持半個小時,陣地就會被日軍完全突破佔領,到時候一旦被包了餃子,我們就別想活着撤下這個山頭了。”趙勝才一邊用步槍瞄準射擊着,一邊憂心忡忡地說道。
“排長,左側陣地日軍大約有一百七十人攻上來了,距離八十米!”一個擔任偵察的士兵從戰壕里穿插過來,焦慮地彙報道。
“鐵柱,孟石,你們帶四個弟兄,去把咱的‘大將軍’請出來!”楊尚武一邊用捷克式輕機槍掃射着,一邊下令道,聲音之中帶着一絲焦慮以及激動。
兩個士兵聞聲連忙撤下了陣地,一招手,身邊的兩名士兵也迅速跟上。四個人閃身跑到了一個類似貓耳洞一樣的掩體裏。不一會兒,四人就邊抬邊推過來四個水缸粗細、一米多高的大柴油桶,這些大柴油桶外形與普通柴油桶相似,只是在桶身兩側安上了鐵箍和支架,而柴油桶頂端的封蓋也全被敲掉,整體跟一個開封的鐵罐頭一樣。那個叫做孟石的士兵從貓耳洞裏拿出了一把工兵鍬,脫掉了上半身的軍裝,開始在一處較為隱蔽的工事後頭挖起土坑來。這些面盆大小的土坑雖然面積較大,卻也並不怎麼深,挖到半米就會停手。孟石每挖好一個土坑,剩下的士兵就會合力把柴油桶的尾部斜插到這些土坑裏,讓柴油桶開封的一端斜四十五度,對準正在進攻山腰陣地的日軍梯隊。然後把黑色的炸藥填充到柴油桶里,再塞上一個八公斤左右的炸藥包。炸藥包里除了軍用炸藥之外,還填充有大量的鐵釘、彈片。
“報告排長,‘大將軍炮’四發準備完畢!”鐵柱衝著楊尚武喊道。
在過去的幾天時間裏,一連士兵耗盡了心血,精心構築了這個位於山頭的阻擊陣地。在一連士兵們的記憶里,連長陸蘊軒從來沒有如此之狠地命令和要求過眾人修築如此繁瑣複雜的陣地。每一道戰壕,每一個工事,都是精心構築,反覆檢查,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馬虎。但就算是眾人再怎麼精心構築,頑強抵抗,一連士兵仍然在日軍優勢兵力的壓倒性進攻面前被完全克制住了,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精心構築,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陣地在日軍的槍炮之下被隨意地撕裂、分割。自己身邊的弟兄戰友也是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很明顯,一個缺乏重火力武器的步兵連隊,是無法與一個半機械化的加強步兵大隊抗衡的。
但他們同時也知道,在他們身後二十多華里的地方,第六十軍暫編第一師的戰士們正在和進攻會埠的日軍一零六師團激戰。在側翼陣地之外的這片丘陵山地之中,只有他們獨立團下轄的幾支部隊能夠有力地牽制住增援的日軍部隊。
堅守住這個山頭陣地就能保護擔任暫編第一師側翼安全的獨立團,保衛獨立團就是整個暫編第一師,只要暫編第一師以及六十軍能夠打退日軍一零六師團的進攻,贛北的戰爭態勢就會向著有利於中國軍隊的方向發展!
只要他們一連這一百六十多人能夠在這裏多拖住日軍增援的步兵大隊一分鐘,獨立團以及暫編第一師就多了一分安全,少了一分壓力,擊退進犯會埠的日軍也就多了一分勝算。雖然他們在當地的民兵帶領之下,可以藉助丘陵山地之中的小道順利撤出陣地,避免被日軍圍殲,但是陸蘊軒、楊尚武等人以及倖存的一連士兵仍然選擇了戰鬥到最後!
“向左偏轉十五度,穩住炮身—”楊尚武抬起自己的左胳膊,伸出大拇指,仔細地瞄準測算了一下,堅定地命令道:“‘大將軍炮’,仰角四十五度,四發齊射!”
楊尚武抓住了開炮最好的時機,鐵柱等人也是毫不遲疑,迅速調轉炮口,點燃了油桶炮身里的引線。此時進攻山頭的日軍步兵正分成三個梯隊,仰攻的路線正好處在這柴油桶改造的,被陸蘊軒戲稱為“大將軍炮”的簡易迫擊炮的彈道上,隨着轟轟轟轟四下好似石破天驚一般的爆炸聲,四團煙霧猛地從柴油桶的頭部噴出,八公斤重的炸藥包里填充着的無數鐵釘彈片,被巨大的爆炸力推出了油桶製成的炮膛,渾圓的桶身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微微顫動,尾部牢牢地扎在了土坑裏,出膛的巨響聲好似猛龍的怒吼聲一般。
四枚八公斤重的炸藥包混合著無數的鐵釘、彈片,在空中劃出一道清晰的拋物線,猙獰地向著日軍步兵群撲去。
與此同時,負責進攻山頭陣地的日軍第一梯隊指揮官、藤原大隊下轄的第一步兵中隊中隊長山本左之助大尉,也清楚地看到了山頂陣地上騰起的四道煙霧,還不等他開口詢問身邊的副官那到底是什麼東西,身邊的一名年長的士兵就好似見了鬼一般,扭頭就跑,邊跑邊喊:“是支那人的‘油桶炮’,大家快散開卧倒!”
“什麼?”山本左之助中隊長感到莫名其妙,身邊幾個經驗豐富的日軍士兵已經迅速地趴下卧倒,而更多的士兵則是吃驚地愣了一下。
“八格牙路!是炸藥包,向我們飛來了!”
轟!被拋射出來的炸藥包在日軍步兵群之中炸裂開來,八公斤的軍用炸藥以及鐵釘彈片的威力頃刻顯現出來,霎時間人群之中響起了炸雷一般的轟隆爆炸聲,二十多名日軍士兵在這巨雷般的爆炸聲中被衝擊波掀上了半空,巨大的衝擊波似乎要將山腰之上的日軍連人帶槍扯個稀巴爛。
不等山本左之助回過神來,隨即又是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又有兩個炸藥包在日軍步兵群之中炸裂開來,在炸藥猛烈爆炸的那一瞬間,大量鋒利無比的鐵釘、彈片頓時四散噴射出來。在高溫和高壓的爆炸衝擊波推波助瀾之下,濺射着的鐵釘彈片好像一陣彈雨一般灑向了四周的日軍士兵,頓時將周圍十五米範圍內的日軍士兵炸得血肉模糊,即使有人匍匐在地,躲過一劫,沒有立即身死,也被四散的鐵釘和彈片割刺得鮮血淋漓。山本左之助中隊長更是直接被炸上了天空,等落地的時候已經是一具血肉模糊、殘缺不全的屍體。
驚人的爆炸聲和滾滾的濃煙之中,渾身着火的日軍士兵凄厲地尖叫着,在地上翻滾哀嚎着,更多的人則是直接被巨大的爆炸炸得粉身碎骨,匍匐在地的日軍士兵也被四散的鐵釘彈片扎得渾身鮮血淋漓,山坡上全是日軍步兵的殘屍和燃燒的日軍旗幟。日軍進攻左側山頭的第一梯隊的一百七十名日軍步兵,在柴油桶迫擊炮“大將軍炮”的攻擊中直接被炸死了六十多人,剩餘的也都是渾身帶傷,在滿是鐵釘、彈片的山坡之上苦苦掙扎……
沉默,死一般的寂靜—藤原日次郎身邊的人都像被石化了一般,看着衝鋒的日軍步兵在中國軍隊的土製武器下死傷慘重,幾個軍官以及作戰參謀盡皆低頭沉默不語。藤原日次郎面部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着,隨即狠狠地將手中的望遠鏡摔在了地上,撕扯着嗓子怒吼道:“你們這群蠢豬!該死的支那人!傳我的命令,大隊直屬炮兵中隊前進兩百米,抵近射擊,給我把這座山頭徹底炸平!”這是藤原日次郎率領的加強步兵大隊第一次損失如此慘重,兩個多小時的戰鬥,戰鬥減員居然達到了百十人以上,直接戰死者就超過六十人,第一次調撥給自己指揮的奇哈中型坦克,居然被沒有重火力的中國軍隊擊毀了兩輛,而自己面對的,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中國連級部隊,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不過藤原日次郎身邊的一位參謀在最初的震驚和沉默之後,很快冷靜了下來,他聲音顫抖得有些畏懼,遲疑地問道:“抵近射擊?大隊長閣下,根據目測,支那軍隊這種土質火炮的最大射程在八百米到一公里左右,如果我們的炮兵部隊再向前推進的話,很可能遭遇炮擊,失去了炮兵部隊的火力掩護,支那軍隊的抵抗將會給我們的士兵造成更大的傷亡。”
“你說得很有道理。”藤原日次郎掃了一眼自己身邊的七八位軍官,,沉吟了一會兒,當他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沉穩,“不過支那軍隊的那種土質火炮雖然威力驚人,作為反抵近的步兵武器射程也比一般的擲彈筒要遠,但是裝填彈藥的過程比較繁瑣,精度也較差。只要我們的炮兵能夠在他們兩輪炮擊之間的間歇開火,應該能夠準確地除掉這幾個火力點。”
“命令大隊直屬炮兵中隊,全體前進兩百米,注意隱蔽,抵近射擊!修正彈道,射擊仰角上調十五度!”一連串的命令利落地從藤原日次郎的口中下達,軍官的情緒開始穩定下來,紛紛朝藤原日次郎鞠了一躬,指揮自己手下的士兵開始拖動笨重的70毫米曲射步兵炮以及各種口徑的迫擊炮、擲彈筒等重火力武器。
就在藤原日次郎的命令下達剛剛一分鐘之後,接替連長陸蘊軒指揮部隊阻擊日軍的三排長楊尚武剛撤下炮兵陣地,就接到了負責瞭望偵察日軍炮兵部隊動向的偵察兵的報告:“一點鐘方向發現日軍炮兵部隊!距離一千米!正逐步向我逼近!”偵察兵的報告讓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楊尚武等人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一排長趙勝才微微皺着眉頭,他已經從偵察兵的報告之中預感到了日軍的詭計!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日軍攻山的步兵梯隊暫時下撤,日軍抵近射擊的炮兵部隊全火力覆蓋整個山頭,到時候守衛山頭的這幾十號人就插翅難逃了。
“我們的‘大將軍炮’射程能夠覆蓋到日軍的炮兵部隊么?”趙勝才明白目前形勢嚴峻,日軍已發現守衛山頭的中國軍隊兵力有限而且缺乏重火力,只是依靠地形優勢在苦苦支撐。只要用火炮摧毀山頭最後的幾個主要火力點,憑藉自己手中的一個加強步兵大隊,完全可以輕易地攻佔這個高地。而作為防守方的中國軍隊,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消滅一切夠得着、看得見的敵人,這也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式。
“這‘大將軍炮’是我當年從放煙花的工匠那裏受的啟發,和陸連長一起改造而成的。雖然威力很大,但是射程和精準度都不夠。適合片殺敵軍步兵,打擊固定目標就有些力不從心了。而且最大有效射程只有八百米,如果想要打到一公里之外的日軍炮兵部隊,就只有減少炸藥包裝藥量,增加炮膛內擊發火藥這一個法子了。”楊尚武沉吟了一下,向趙勝才細說道。
“炸藥包裝藥量減少到2.5公斤,取消填充的鐵釘和彈片,增加炮膛內火藥量,彈道修正,射擊仰角下調五度。對準一點鐘方向,兩輪射擊,立即執行!”楊尚武粗略地計算了一下,對身邊的傳令兵命令道。
而在山坡下的一片樹林裏,日軍的大隊直屬炮兵中隊已經將七十毫米曲射步兵炮拖拉前進了五十多米。四人一組的炮兵小組已經開始架設炮兵陣地,調整射擊角度,修正彈道,裝填彈藥。
“一號準備完畢,二號準備完畢,三號準備完畢,四號準備完畢!”只等中隊指揮官手中的紅旗落下,這四門七十毫米曲射步兵炮就要開始新一輪的炮擊。
“中隊長閣下!敵炮兵已經開始重新裝葯,並且開始轉向!看來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們的位置。”一名身形像猴子的日軍瞭望兵輕巧地從一株松樹上攀爬下來,將手中的望遠鏡恭敬地遞給中隊長本田博村。
“立刻瞄準支那軍的炮兵目標,這些支那軍人非常地狡猾!”本田中隊長輕輕捋了捋自己的兩片八字鬍,有些緊張又有些得意地下達了命令。他舉起手中的紅旗,狠狠地落了下去。
“一至四號,開火—”本田博村中隊長嚴厲地命令道。
轟轟轟轟!四聲炮響,一陣火藥爆炸騰起的白煙四散開來,四枚70毫米口徑的榴彈帶着四道滿是硝煙味的氣柱,從漆黑的炮膛之中先後飛出,四枚炮彈在空中劃出四道完美的弧線,好似來自地獄的催命符一般,呼嘯着向一連炮擊陣地所在方向撲去。
此時在一連的“大將軍炮”陣地上,鐵柱正和其他三人一起搬動沉重的柴油桶桶身,開始按照楊尚武的命令重新裝填彈藥量。
“注意!日軍炮擊,趕緊卧倒!”空中傳來炮彈與空氣摩擦產生的尖銳呼嘯聲,孟石下意識地一抬頭,正好看見向著自己陣地撲來的榴彈,當即大聲地吼道:“是步兵炮發射的榴彈,快卧倒!”
轟—隆隆的爆炸聲在身邊響起,爆炸掀起的沙石泥土頓時劈頭蓋臉地砸在鐵柱身上,他的後背上突然一麻,隨即就是一陣鑽心的刺痛。鐵柱知道,自己這是挂彩了。爆炸聲距離自己所在的位置只有十幾米,四散的彈片劃開了他後背上的軍服,炸傷了他的後背,因為挖坑而捲起衣袖的雙臂,也是一片火辣辣的撕裂痛。自己的耳朵更是被爆炸聲震得嗡嗡直響,好像腦袋裏有十幾面大銅鑼在敲一般。
轟—第二發炮彈卻在距離自己和“大將軍炮”很近的地方爆炸,雖然沒有直接命中,但70毫米口徑的曲射步兵炮發射的榴彈,爆炸的威力是很大的,數公斤烈性炸藥爆炸的威力一下子把鐵柱甩了一個跟頭,他眼前一黑,差點昏死了過去。
鐵柱手腳並用,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只見陣地上一片狼藉,這四發炮彈在陣地上炸出了四個三米見方的深坑,兩門“大將軍炮”的桶身被炸得扭曲變形,滾落在一邊。孟石七竅流血地趴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軍帽被炸飛了,半邊臉被炸得焦黑,眼見是不活了。其餘兩門“大將軍炮”還算完好,另外兩名士兵正在爬起來,他們一站起身來,就焦急地查看“大將軍炮”的受損情況。
“班長,你沒事吧?”其中一名趙姓士兵的臉上破了一道一指寬的口子,被濃煙熏得漆黑的臉膛上滿是殷紅的鮮血,讓他看起來像個惡鬼一樣。
“沒事,操蛋玩意,小鬼子的炮擊還滅不了我—‘大將軍炮’的損壞情況如何?”
“小鬼子的四發炮彈沒有全部直接命中,兩枚打歪了,不過孟石光榮了,那兩門‘大將軍炮’算是廢了。我還算好的,只是臉上開了道口子,皮外傷,不礙事!”小趙抹了抹臉上的血污,心有餘悸地回答道。
“先別管拖屍體了。趁着小鬼子裝填彈藥的空隙,給我把那幾門鳥炮炸掉!”鐵柱的眼睛紅着,看着山腰上又開始再次發動衝鋒的日軍,猶如要吃人的野獸一般。
“我們暴露得太明顯了,我們幾個也個個帶傷!班長,我們得讓排長再派幾個人過來!”另一名士兵無奈地說道。
“不成,你們自己看看,陣地上還有幾個活人?還有幾個能扣得動扳機的?如果再派人過來,誰來火力壓制小鬼子?”鐵柱嚴肅而又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不要廢話了,時間有限,調整炮位,進行裝填,執行命令!”
“真他媽的操蛋—”鐵柱脫下了上半身的軍裝,狠狠地罵道,後背上被彈片劃開的口子兀自流着鮮血—這一仗雖然大夥拼盡了全力,但是目前來看一連敗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