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與謀。
柳書竹盛情邀他入院,卻被小沙彌一口回絕,讓人不免聽得一愣!
沉舟滿臉笑意依然,神態也很是平淡,可他的語氣堅定不移,拒絕便是拒絕,絕不會含糊或是再說第二遍。
如此一來,他引領整整百位圓滿高僧來此間的目的,就變得更加叵測難明!
這也是柳書竹最不想聽到的回答,最不想面對的場景。
成佛之舉,即便在今天的他看來,也無異於一個天大的笑話。為了一個笑話,佛門各系大動干戈,會讓他心中多少覺得不忍。自從西漠三大廟被毀后,柳書竹的心境也發生了根本的轉變。現如今這個世間,圓滿高僧每隕落一位,都是佛門莫大的損失,奈何那些人坐禪一生,卻總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聞言,柳書竹卻也不惱怒,仍舊笑臉相迎:“小師傅,你可知我心中存何道?”
沉舟搖頭:“不知。”
柳書竹再問:“既不知我心中存何道,又怎麼知道你我的道不同?”
沉舟淡然發笑,‘咚’的一聲,敲響了手中木魚。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尊者,那你可知小僧法號何來?”
柳書竹微微皺眉,不明白這算哪門子回答,同時心中也在思忖:沉舟、沉舟,恐有‘破釜沉舟’之意。
對方的這個法號,或許寓意大敵臨頭之際,應當具有一往無前的氣勢!早就聽說智行禪院的當代傳人身上,伴有‘證’的真諦,證世間,證因果,證自身,證大道,不管他要證什麼,都需要一股永不退縮的狠勁兒,這樣的法號,對方也完全能當得起:“沉舟破釜,藉此問鼎大道?”
“好機鋒。”沉舟贊了一句,卻緩緩搖頭,“然,小僧之所以得此法號,卻並無此意,皆因世間是一個大苦海,人身是船兒,當以‘舟’論之。苦海行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僧自甘墮落,無人鑿舟、舟已自沉,所以既渡不了自己,更渡不了別人,沉舟,沉舟,這就是小僧欲證之道。敢問尊者,你我的‘道’是否相同呢?”
既不渡己,也不渡人。
兩人的確不同道!
蒼生若有危難,柳書竹身為蒼生一份子,即便明知送死,也不會坐視不理,而沉舟說出的理念,卻像是要置身事外。
“什麼烏七八糟的,你就跟俺們直說吧,你到底幹啥來了!”如真小和尚悍然不畏,也懶得跟對方客套,五位真諦傳人之間,都有一些天生的敵意,“如果是來打架的,俺們奉陪;如果是來投降的,俺們也樂得答應。你這個小沙彌,滿口好似道德真言,可實際上卻不分人情冷暖,好沒有道理。俺問你,你既然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渡,那你可是由爹娘生養,可是食米面油鹽長大?”
沉舟皺眉:“那是自然。”
“那俺再問你,你受了父輩精血傳承,母輩十月懷胎孕育,乃成人身,可是欠了他們的恩情?”
“欠了。”
小和尚大眼一瞪,怒聲駁斥道:“你還知道欠了啊!那他們也身為世間一份子,他們若是有難,你渡還是不渡?”
沉舟登時啞口無言,他身後的那些圓滿高僧,則都氣機微擾,顯然是動了嗔念。
小和尚面露不恥:“切,就你這本事,還想跟俺們兄弟裝蒜,裝得道高僧,請你入府你還說多餘,那你回去再練幾年吧。”沉舟當眾拒絕柳書竹的好意,這位鐵杆粉絲聽了,當然極為不爽。延濟與一塵也都很不厚道的出聲附和:“大善。”和尚們的心裏,都拴着一頭犟驢,他們若是彼此不服氣,嘴上的彎彎繞繞可就多了去了。
“兄弟?”沉舟神情又是微愣,沒想到小和尚身為出家人,竟還會跟柳書竹用這樣的字眼相稱。
“如真,不得無禮。”柳書竹假意呵斥,心裏卻是愈發喜歡這個死胖子。
小和尚語意率真,他一張嘴,能噎死一大幫人,倒跟佛家理念沒有太大關係,純粹就是嘴毒。但他也把柳書竹想要說、卻又不好直言的話都講了出來,為他省去不少口舌。柳書竹當下也不在繞彎,直接問道:“沉舟,你率眾僧來此,到底何意?”小沙彌的身後,雖有百位圓滿默然無聲,而柳書竹身畔,則只有延濟一位高僧。可在後者的心裏,那一百位圓滿加在一起,也比不過身邊這位紅塵僧!
而在外人看來,先前的那幾句話,卻是這位面相憨傻的小和尚佔了便宜。
沉舟轉而莞爾,淡然瞥了兩眼如真小和尚,也沒有當眾動怒。
他笑道:“小僧既不是來打架的,也不是來投降的,只是出關后,聽聞菩薩轉世已到黑水灣,特此趕來問候,僅此而已。諸僧隨我同行,蓋因廟門已拆,他們能散則散,不能散的人也無處可去。尊者勿慌、勿憂、勿怕,諸僧沒有別的用意;即便是有,也不會在此地施為,日後自有機會。”眾人聽得揚眉,這位智行傳人在禪院裏的地位,怕是比一塵和如真都要高出很多。聽他的意思,像是只需他一句話,便能擅自做主,拆了智行禪院的廟門!
事實上,也已經拆了。
尊者勿慌、勿憂、勿怕,他們沒有別的用意;即便是有,也不會在此地施為,日後自有機會!!
至於最後這句話,就連傻子也能聽出其中的話外之音!
柳書竹臉上的笑意似冰雪般消融,瞬間變得冷淡至極,這位沉舟小沙彌,若是不會對一塵、如真出手,搶奪他們二人身上的成佛真諦,此事也就罷了,對方不願意跟他混,他當然也不會強求。可是,沉舟如果心存此念,或是表露出這樣的想法,他便無法坐視不理。
休說是一百位圓滿僧,就算是大帝親臨,就算是神魔在世,除非柳書竹已死,否則他絕不會答應!
這是他對如真和一塵做出過的許諾,此諾重逾性命。
“你們智行禪院不信奉諸佛,只供了兩尊菩薩,你又何必抱有成佛的執念。”柳書竹仍想勸導對方,“我從葬佛古地歸來,比你懂佛;我有大願舍利在身,更比你懂菩薩。你現在的想法,恐怕與當年兩位菩薩的本意相去甚遠,為何不就此打消此念,也免得你我大斗一場,傷了彼此的和氣?”
沉舟搖頭!
“尊者說錯了,小僧心中並無成佛的執念,但……另外四種真諦,註定屬於小僧所有,如何能棄之不取?”
取真諦,便意味着死妖僧,死如真!
柳書竹從沉舟的眼中,看出了至死不休的執念,他最不想去面對的事情,終於還是落實了。
斷、證、功德、四身、五智。
證,也許不是最不凡的真諦,但它實是佛陀的戾氣所化!
佛陀,其實也並不完滿。
這種傳承自佛陀身上的戾氣,幾乎無人能動搖。自上古末年至今,柳書竹是繼大願菩薩后,曾經距離青燈古佛遺體最近的人,他當然也能從中窺探一絲佛陀的隱秘。默然半晌后,柳書竹知道已無望再勸,嘆氣道:“我若是不肯答應呢?”
咚!
木魚敲響,沉舟吐字:“殺。”
延濟腦頂,靜蘭舍利大放神輝,他祭出降魔杵,作勢欲要打出,膽敢威脅柳書竹的人,不管是誰,都是這位行走僧眼裏的妖魔,需要棒殺!
“智行永存!”
百僧高聲唱諾,道出了兩位菩薩的法號,他們腦後的佛光瞬時衝天而起,足以照亮城外的黑水!
延濟即便再厲害,一人也敵不過百位同階,可他臉色不變。
轟隆!
黑水大河中,有道道驚濤迭起,巨浪翻天,好幾個聲音同時從河中傳來。
“佛門內部恩怨,世人不好插手,黑水門也不會壞了世間規矩。”
“但此間既是黑水灣,便不容許有圓滿武者相互爭鬥,以免傷及無辜。”
“帝尊有吩咐,在這裏……菩薩轉世是黑水門的貴客,誰敢動手,便是無視我黑水門!”
這些話,都來自黑水門的那幾位準帝。
准帝的威脅,誰都不敢不聽。
他們也表明了黑水霸主的立場,若是在別處,佛門內部的爭鬥他們也不好插手,但在這裏,誰也不能動柳書竹一根汗毛!
幫大帝化龍,功勞齊天。
柳書竹擺手,制止了延濟和尚;木魚又響,沉舟小沙彌則制止了那百位圓滿僧。
周遭的那些看熱鬧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到不行,誰也沒想到幾句話過後,兩方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柳書竹的心中,卻充滿了苦澀和悲涼,成佛因子同聚一個時代,還未曾救世,卻先害了佛門!
他在等巨鼠回來。
他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