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整裝待發

第24章 整裝待發

清風寨以南,夜幕籠罩下的羅漢寺。

這是清風寨勢力範圍的南部邊沿地區,此地山高林密,就算是大晴天,直射的陽光也很難穿透層層疊疊的茂密樹冠,照射在山坡山谷之中、樹蔭底下,各種附生植物尤其是荊棘和野草,肆無忌憚地生長着,比其他地方要茂密許多。隨處可見半人多高的灌木叢,山谷之中滿是尖刺的荊棘更是完全封鎖了通路,導致人馬幾乎寸步難行。整個山谷之中都瀰漫著一股潮濕而黏稠的水汽,葉片肥大的不知名野草鋪滿了整個地面,一腳踩下去濕滑不已。

荒廢日久的羅漢寺所在的這個山谷,如今已經完全演變為當地動植物的天堂,各種湘贛地區獨有的昆蟲和毒蛇,遍佈其中,應有盡有。那些大如飛蛾的毒蚊子,小鳥大小的毒蜘蛛,以及渾身色彩斑斕的毒蛇,時刻威脅着擅自進入這片山谷的人類的生命安全。但此時,在這片平日裏人跡罕至的深山空谷之中,卻有一支兩百人的隊伍手持着火把正在前行。來人正是清風寨大當家的張蛟以及軍師史思平率領的心腹人馬,他們在許大輝的帶領下翻山越嶺,在人跡罕至的山谷之中穿行而過,目的就是前往羅漢寺解救被劫持的山寨二當家張嵩,以及將被掠奪的軍火物資奪回來。他們這一行人已經在群山之中行走了接近三個時辰,每個人都是又困又乏,疲憊不堪。

“他媽的,許大嘴你這王八蓋子,是不是在耍老子?這他娘的都走了多久了,怎麼還是看不到羅漢寺的一點影子?”張蛟此刻早已經失去了耐心,他起先雖然還有高頭大馬可以騎乘,倒也不吃力。但是一進入這個山高林密的山谷,完全無法騎馬了,只能跟其他嘍啰一樣徒步跋涉,一路之上,胳膊和小腿上被鋒利的荊棘刺劃開了好幾道血口子。此時的張蛟內心又急又怒,忍不住掏出駁殼槍頂住了許大輝的腦袋,眼看就要讓他命喪當場。

雖然被駁殼槍頂住了腦袋,身邊的大當家張蛟也是一副怒不可遏,隨時可能殺人的猙獰嘴臉。在前邊帶路的許大輝剛開始也是微微一驚,但是他很快就剋制住了自己內心的驚慌之感,神色如常地說道:“大當家的,您別心急啊,您往那邊看,那一片野桃林後頭不就是羅漢寺嗎?”

許大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急不可耐的大當家張蛟飛起一腳踹了個跟頭,許大輝撲通一聲跌出去老遠。等到許大輝在一名小嘍啰的攙扶之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的時候,心急火燎的張蛟已經帶上軍師史思平等人快步沖了過去。

這座荒廢日久的羅漢寺與其稱作是寺廟,不如稱作農家小院來得更合適。清風寨的嘍啰們穿過一片野桃樹林,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黃牆朱漆大門的寺廟,而是兩扇倒伏在地的斑斑駁駁的爛木頭門,以及破敗不堪、掛滿了蛛絲和鳥糞的門樓圍牆。唯一看得出這片破敗不堪的小院子昔日也是個香火鼎盛的寺廟的痕迹,就是大門口的一堆碎石瓦礫上,早已經斷成兩截的寫有“羅漢寺”三個大金字的匾額,以及寺廟院子裏那個側翻在地、已經被野草埋沒的大香爐。這個羅漢寺在夜幕之下好似恐怖小說和荒村怪談之中的鬧鬼宅院一般,非要想出個什麼詞來形容它的話,那就是—破敗。

“哎喲我操!這哪裏是什麼寺廟—整他娘的一片鬼宅!那幫劫持二爺的硬點子們瘋了嗎?居然躲到這種陰氣森森的宅子裏來!”跟着張蛟等人一起踏進院子的一名嘍啰有些害怕了,腦後的脊梁骨一陣陣地發麻,忍不住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步槍,一路上通過不斷地罵娘來給自己壯膽。

走在最前頭的張蛟,抬頭環視了一遍這個類似北京四合院一般佈局的寺廟,這個荒廢日久的寺廟,在夜幕的映襯之下確實顯得陰森恐怖。左右兩邊的廂房似乎是之前的和尚們日常起居的地方,此刻早已經木窗斷裂,屋頂瓦片崩塌,殘破不堪了。期間還有不知名的小型野獸從這些房子裏進進出出,兩隻小眼睛在夜色之下冒着綠光,似乎一點都不畏懼人類。張蛟看了一眼身邊的史思平,史思平立即會意地點了點頭,衝著身邊的十幾名嘍啰命令道:“你們幾個,去左右的廂房裏檢查看看,其餘人等注意警戒!”

就在那些小嘍啰十多人一組,端着步槍小心翼翼地摸索進那些門窗洞開、屋頂透光的破屋子裏的時候,跟史思平一起在庭院裏邊等候的張蛟終於還是壓制不住內心的火急火燎的焦慮之情,親自帶着十多名手持駁殼槍的心腹護衛,搶先朝着大門緊閉的大雄寶殿走去。一行人的馬靴踩在青石板鋪就的寺院地面上,發出了清脆的嗒嗒聲。一名端着步槍的護衛走在最前面,搶先上前,一腳踹開了緊閉的大雄寶殿的木門。早已經破敗不堪的木門咣當一聲向後倒去,激起了好一陣塵土。

等到嗆人的灰塵散盡,幾名嘍啰用手中的火把向裏邊那麼一照,只見大殿中的一根朱漆柱子上,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那裏。由於火把的照明範圍有限,加上那根柱子位於大殿的陰影處,所以大夥一時無法分辨這個模糊的人影到底是人是鬼,是敵是友。不等那人有所行動,也不等張蛟開口下令,張蛟身邊的兩名手持駁殼槍的護衛一左一右,迅速擋在了大當家張蛟的身前,而張蛟的身後也立刻衝上來兩名端着步槍的彪形大漢,迅速持槍步步緊逼了上去。

原本就顯得陰森恐怖的大雄寶殿之中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緊張萬分。張蛟身邊的護衛們個個都是氣勢強悍,眼神凌厲,長得也都是人高馬大,五大三粗,高大強壯,他們不但人人手持着一桿上了膛的步槍,而且其中幾個的雙手也是骨節粗大,一看就知道是徒手格鬥的高手,練家子出身。此時他們申請高度戒備,紛紛舉起手中的長槍短槍,將大當家的張蛟圍在當中,對準那個藏身在陰暗角落裏的人影步步緊逼,一邊口中大喝道:“兔崽子,不準動,舉起手來!哥幾個早發現你了,別他娘的躲貓貓啦!”

他們身後的張蛟則一手持槍,一手緊緊地握着一個燃燒着的火把,跟隨眾人慢慢靠近了過去。但是直到眾人來到跟前,張蛟就着手中火把散發出來的微光,才看清了這個陰影之中人影的真面目,手持着駁殼槍的張蛟不由得微微一愣—那個模模糊糊的人影竟然是自己的嫡親弟弟,清風寨的二當家張嵩!他此刻卻絲毫沒有山賊大頭目的威風勁,灰頭土臉,神情狼狽,傷痕纍纍,穿着一件濕漉漉、滿是泥漿和破口子的衣服。更令人吃驚的是,自己的親弟弟身上居然被緊緊地纏上了三條兩個拇指粗細的大麻繩,將他好似粽子一般緊緊地捆在了大雄寶殿的支撐柱子上。而在他的嘴裏,則被塞進去了一隻屬於張嵩自己的臭布襪子。

“二、二當家的!”看到張嵩這副狼狽樣的嘍啰護衛們都是目瞪口呆,各自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這個二當家的張嵩雖然平日貪財好色,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嘻嘻哈哈沒個正行,但是槍法和武功都是名師指導過的,在清風寨大大小小的頭目、首領和隊長裏邊,絕對可以排進前十。現在這個一向自視甚高的二當家,居然被滾毛豬一般五花大綁了起來,這如何讓人不吃驚?

“小、小嵩子?”一手持着火把一手緊握着駁殼槍的張蛟,此時此刻也是極度震驚,連忙將手中的駁殼槍收好,將火把遞給身邊的嘍啰,三步並作兩步地撲了上去,只見自己的親弟弟張嵩此時此刻傷痕纍纍,面色慘白,奄奄一息,似乎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他—他娘的!你們這些榆木疙瘩,還不趕緊動手,將我兄弟接下來!快去啊!”張蛟試圖解開捆綁在張嵩身上的麻繩,奈何拉了幾下都無法順利解開,忍不住怒火攻心,破口大罵了起來,一腳踹翻了好幾名嘍啰。幾名嘍啰連忙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身來,一擁而上,手忙腳亂地抽出隨身的小刀,準備割開張嵩身上的浸了水的麻繩,將他營救下來。

聽到周圍人聲鼎沸的嘈雜聲以及自己的親大哥張蛟的呼喚聲,原本因為身上多處負傷以及一整日水米未進、氣息奄奄的張嵩,忽然從半夢半醒的休克狀態中漸漸蘇醒了過來。他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咂吧着因為乾渴而開裂的嘴唇,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嘶啞的嗓子裏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幾個字:“大,大哥,快,快走,有炸、炸彈—”

“你—你說什麼?”聽到自己親弟弟張嵩出言提醒,正忙着指揮手下上前解開繩扣的張蛟顯然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快跑!炸彈—我身後的柱子上有炸彈!大哥快跑!”氣息奄奄、被兩個拇指粗的麻繩緊緊捆綁在大雄寶殿柱子上的張嵩,看到自己的大哥居然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頓時使出了最後一點力氣,聲嘶力竭地大喊道。

張蛟循聲看去,果然在自己親弟弟張嵩的後背與柱子之間,有一個公文包大小的炸藥包,這樣大小的包足以裝填下六七公斤的炸藥,將方圓十五米之內的人員全都炸得粉身碎骨!張蛟和他身邊的護衛們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到底是哪路的硬點子,居然如此犀利,不曾露面就設下了這麼陰險狠毒的陷阱?這明擺着是想要將他們所有人斬盡殺絕,斬草除根啊!

“該死的!”張蛟立刻沖身邊的護衛大聲吼道:“快,撤出這間屋子,別傻站着,你們想在這裏等死嗎?”眼前的雖然是自己的親弟弟,是這個世上自己唯一的親人了,但是與其跟自己的弟弟一同被毫無反抗地炸死,還不如保全自己的性命來得重要,張蛟心裏就是這麼想的。他第一個扔下了自己的弟弟,想要起身率先向著大雄寶殿之外飛奔而去。

“該死,炸藥包不止這一處!你看那裏,橫樑上頭,還有那個佛像後頭,還有這柱子頂端!他娘的都安上了炸藥啊!”一名正在努力解開張嵩身上的繩扣、做最後嘗試的叫做高基的護衛,不經意地一抬頭,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來不及了,這不是普通的土製炸藥,是用起爆電纜控制的軍用雷管和高爆炸藥組成的,我們都出不去啦!”被好幾道麻繩結結實實地捆綁在柱子上的張嵩絕望地說道,他的這一番話讓在場的眾人都是大驚失色,有些剛剛進入大雄寶殿的嘍啰聞言,也都是毫不遲疑地向著大殿之外撒腿就跑。

“不好,要爆炸了,大家別亂跑,快趴下!”原本正在向大雄寶殿門外跑去的張蛟似乎聽到了什麼異常的聲響,忽然原地停步,一下子趴倒在地,雙手捂着自個兒的腦袋,高聲呼喊了起來。

就在張蛟就地卧倒的時候,一旁的心腹護衛朱進隨即衝上前來,張開胳膊好似一張人體盾牌一般,罩住了張蛟的全身,隨後兩人就地一滾,滾到了一張香案之下。而幾乎就在兩人滾進香案之下的同時,只見大殿一角柱子上的張嵩背後,騰起了一團耀眼的火球和大股的黑煙,只聽轟的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那根兩人合抱的朱漆柱子立刻被攔腰炸斷,紛飛的碎木屑以及人體殘骸,被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拋灑出去了十多米,飛濺到了大雄寶殿的四壁之上,當場將張嵩、高基在內的七八名來不及撤退的小頭目和尋常嘍啰炸了個粉身碎骨,熾熱的氣浪更是將稍遠一些來不及逃跑的十多名護衛掀翻在地,這些五大三粗的清風寨最精銳的嘍啰也是死傷慘重。

柱子之上炸藥爆炸產生的煙霧還未完全散盡,忽然大雄寶殿正樑上以及大殿正中的佛像背後又是發出一連串的爆炸聲,沉悶的爆炸聲匯聚成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隨後就是木材嘎吱嘎吱的斷裂聲,但一切並沒有就此結束,轟隆隆!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大爆炸在大雄寶殿之內響起,嘩啦啦!大雄寶殿的正梁整個斷裂掉落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在了七八名躺在地上、正在因為剛才的一連串爆炸而受傷呻吟的嘍啰身上,這些倒霉蛋們當即被兩人合抱粗的正梁壓得筋斷骨折,腦袋開花,口吐鮮血,眼見是不能活了。就在正梁被整個炸斷掉落之後的三四秒鐘,失去了大梁支撐、早已經殘破不堪的大雄寶殿的屋頂,頓時轟隆隆坍塌了一半,從天而降的碎石瓦礫頓時將在場所有的傷員和炸得血肉模糊的死屍完全掩埋其中。

“敵襲!有炸藥包!大家快卧倒!”正在大雄寶殿前的院子裏指揮手下的嘍啰們搜查東西廂房的軍師史思平,聲嘶力竭地大吼道,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嚴酷的日本特工訓練,以及在清風寨上多年的征戰生涯,使得他在爆炸發生的一瞬間,條件反射般地順勢趴在了地上,其餘的幾名持槍的嘍啰,也在同一時間卧倒在地。就在他們紛紛卧倒躲避爆炸產生的衝擊波的時候,原本寂靜無人、黑暗一片的羅漢寺四周的樹林裏,忽然響起了密集的槍炮聲,安靜寂寥的佛家廟宇頓時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激烈的槍炮聲所淹沒。原本一叢叢半人多高的灌木之中,一棵棵枝繁葉茂的野桃樹後頭,一瞬之間閃出了百多個全副武裝的身影,他們手持步槍、手槍、輕機槍,瘋狂地向守衛在破敗的羅漢寺內外的清風寨的嘍啰們射擊,極盡所能地傾瀉着手中的彈藥。

兩挺捷克式輕機槍、四十多桿步槍組成的交叉火力,瞬間淹沒了負責守衛羅漢寺正門的三十多名清風寨嘍啰藏身的瓦礫堆。“他娘的,給我頂住,你們幾個趕緊去把大當家的從瓦礫堆下扒拉出來,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從四面八方的樹林裏,透過年久失修倒塌的院牆上的窟窿,激射進院子的子彈啪啪地擊打在史思平藏身的磚砌花壇周圍,濺起無數的泥水,但是在贛北綠林混跡多年又接受過日本特工訓練的清風寨軍師史思平,仍然盡量保持自己頭腦的鎮定,聲嘶力竭地大吼着,指揮着自己手下的嘍啰們舉槍還擊,跟這些來路不明、目的不明的硬點子們交戰着。

就在兩名嘍啰聽到史思平的命令,從廂房之中衝出去,準備到坍塌了一半的大雄寶殿的廢墟之中搜救大當家張蛟的時候,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忽然從一片野桃樹林子裏傳了過來,那是民國二十七年式50毫米口徑擲彈筒發射的炮彈在空中飛行的聲音,兩名正在躲避着四處亂飛的子彈,埋頭奔跑的嘍啰壓根來不及反應,轟隆!榴彈已然落地,一片泥漿飛濺而起,高速飛舞的彈片和熾熱的氣浪瞬間四散開去,打得爆炸中心周圍十米範圍內的廂房木門和牆體劈啪作響,那兩名試圖前往營救張蛟的嘍啰,以及周圍其餘十多名正在舉槍就着院牆上的破洞射擊的嘍啰,當即被炸翻在地,大多數人前胸後背血肉模糊,有些人的腦袋甚至被飛舞的彈片直接擊中,好似砸開的西瓜一般直接被開了瓢。

“啊—娘啊,疼死我啦!快來人救救我啊,幫我一把!”就在史思平藏身不遠處的青石板地面上,一個清風寨嘍啰的右腿和腹部被擲彈筒發射的榴彈爆炸所產生的彈片擊中,右腿之上血肉模糊,白瘮瘮的斷裂破碎的腿骨,突兀地從皮肉之中戳了出來。更要命的是,他的腹部的皮肉也被高速旋轉的彈片割裂了開來,粉紅色的腸子混合著鮮血,哧溜溜地滑出體外,那名嘍啰正在努力而徒勞地將腸子重新塞回去。他因為忍受不了這撕心裂肺的疼痛,而痛苦絕望地看着不遠處的史思平,一邊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一邊用儘力氣吼叫着,希望得到史思平等人的救助。

“韓二平,你他娘的給老子挺住!”史思平看到那名腸穿肚爛、右腿血肉模糊的嘍啰臨死之前的哀號,也是不由得好一陣揪心,“大家散開,別聚團,小心炮彈!大夥合力推倒院牆,從西邊的窟窿那裏撤出去!”史思平一邊用手中的駁殼槍就着院牆上的窟窿朝外頭盲目地射擊着,一邊高聲命令道。

“你們幾個跟我來,將西面的院牆推倒,讓軍師帶人從這裏突圍出去!”一名史思平身邊的貼身護衛,端着一桿毛瑟快利步槍,向身邊的十多名嘍啰招呼道。但是他剛一站起身來,“啪—”又一聲低沉的步槍擊發聲響過,那名護衛的左側腦袋上頓時多了一個彈孔,他那黃褐色的腦漿混合著鮮血從靠近左側太陽穴的彈孔之中噴濺而出,那名護衛好似難以置信自己已經中彈了一般,睜大着雙眼顫抖了一下,隨後腳下一軟,撲倒在地,倒地身亡。

就在稍遠處的史思平,親眼目睹了這血腥恐怖的一幕。在這一刻之前,他的內心深處還有些固執地認為,此次的綁架和伏擊事件只是一起有些複雜的綠林武裝火併事件,雖然可能有各方勢力在幕後撐腰,但是發動襲擊的應該還是一些泥腿子山賊。但是當他看到那軍用高爆炸藥爆炸以及捷克式輕機槍掃射、擲彈筒亂轟和這一槍精準的狙殺開始,他就知道此次的伏擊事件絕對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簡單。因為那些藏身在樹林子裏,對自己的手下發動襲擊的人馬,雖然大多數使用的都是附近山賊常用的“萬國造”步槍,但是其中幾個領頭的槍法卻格外精準,一看他們的身形和抬槍射擊的動作就知道他們是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職業軍人,而且似乎對於伏擊戰有着豐富的經驗,從剛才一連串出其不意的爆炸、機槍掃射、交叉火網壓制來看,他們甚至可能受過專業的特種作戰訓練。

躲在花壇後面的清風寨軍師史思平,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在自己的身邊不遠處被一槍爆頭、腦漿迸裂的凄慘模樣,那突如其來的砰的一聲低沉的槍響,讓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手下一聲不吭,直接倒地身亡,而在聽到這低沉的步槍聲響起的同時,軍師史思平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這—這是中正式步槍的射擊聲!錯不了!來人果然不是一般尋仇和索要贖金的普通土匪山賊,而是經受過正規的作戰訓練,從正規軍部隊之中優中選優出來的國軍作戰小隊!”史思平想到此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涼氣,身穿獸皮坎肩、穿着棉布長衫的他,忽然在這寒冷的秋季汗出如漿。張氏兄弟雖然橫行於贛北綠林,有時候還要打附近村鎮的主意,頗有些為禍鄉里的味道,但是贛北當地的駐軍向來和各個山頭的山賊們井水不犯河水,對於他們所犯的罪行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懂得人情世故的山寨,都會定期地給附近的駐軍長官們孝敬一些金銀珠寶、衣料茶葉,所以有相當一部分的本地駐軍軍官,默許了這些山寨的存在。這支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現並伏擊他們清風寨一行人的國軍隊伍,顯然不是來清剿清風寨的山賊土匪們的,那麼,他們在這個與南侵的日本人斗得天昏地暗的當口,不惜血本設下這一連串的陷阱,唯一值得他們這麼去做的,就只有自己這個日軍高級特務了。這樣的話,由不得他不驚懼。

在小頭目被一槍爆頭的同一時間,兩名史思平的死忠護衛立即不顧各自的安危,從藏身的東西兩側廂房的柱子後頭閃了出來,拔出了各自腰間的駁殼槍,衝到了藏身在花壇後頭的史思平身邊,一左一右將他護在身後,好似人體盾牌一般。

多年的江湖經歷以及特工訓練,都清晰地告訴史思平,那步槍聲絕對不是尋常山賊使用的各種“萬國造”老式步槍,而是在國軍正規軍隊伍中剛剛開始裝備不久的中正步槍的射擊聲,而且從槍聲傳來的方向上斷定,射擊手距離並不遠,應該就在附近,自己這三個人很可能已經處於他的槍口射擊範圍之內,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很可能成為那名射擊手的下一個狙殺目標。

但是處於如此險惡境地的軍師史思平,卻依舊保持着鎮定自如的神色,他知道自己不驚慌失措,自己這些手下的嘍啰們就會有主心骨,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之後,就會逐漸冷靜下來,憑藉著自己身邊的這些人,雖然在剛才的那陣打擊之中,手下的嘍啰們死傷慘重,死掉了數十人,隊伍的人數已經不足兩百人,但是只要這些嘍啰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還是有能力和這支國軍小隊一戰的。想到此處,史思平拔出了左胯槍套里的駁殼槍,換作了雙手持槍,回過頭來激勵身邊的兩名護衛道:“弟兄們不要驚慌,這是附近被我們打敗的山頭尋仇來了,給我狠狠地打,把這些不長記性的王八蓋子們統統幹掉!”

而在清風寨北側院牆之外,搶先趕到羅漢寺的陸蘊軒,剛剛安排好手下的士兵們和憨娃子帶來的清風寨“討伐隊”的戰賊們,利用羅漢寺周圍的天然環境隱蔽設伏,張蛟、史思平一行人馬就在自己派去的卧底“大嘴”許大輝的忽悠之下,完全無備地進入了自己的伏擊圈。鐵柱預先設置的炸藥包、雷管和起爆裝置,很好地發揮了預期的效果,將清風寨二當家張嵩和前來營救的張蛟率領的心腹護衛們盡皆炸死,雖然沒有看到張蛟被炸身亡的屍體,但是爆炸過後,整個羅漢寺的大梁和半拉屋頂都坍塌了下來,即使張蛟僥倖不死,他此時此刻也必然是身負重傷,很不好過。

現在唯一亟須解決掉的就是仍然在負隅頑抗的清風寨軍師,真實身份為日軍派駐贛北地區的高級特務史思平。只要這傢伙一被擊斃,他手下的嘍啰們必然是群龍無首,亂作一團,到時候樹倒猢猻散,自己這邊招降起來會容易得多,省去了許多的麻煩。陸蘊軒可不想冒無謂的風險,現在自己身邊人手稀缺,不能白白地讓手下的士兵們去送命,能招降就盡量招降,而不是用子彈解決。他不想讓自己和手下的士兵們捲入清風寨內部的派系爭鬥中去,自己的目標只有降日派的主要支持者和發動者—張蛟和史思平。其他的山賊嘍啰們,他們能浪子回頭,放棄山賊的身份加入正規軍作戰隊列,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如果他們不願意,憑着自己眼前的實力也沒有資格去強求,只要他們安於現狀,不去幫助日本人,那就是對自己最大的幫助。

埋伏在一株水杉後頭的陸蘊軒,沖身邊的趙勝才、孫天勇揮了揮手,示意兩人靠近羅漢寺北院牆的牆根,以此為掩護緩緩前行,等到了西北角那邊院牆坍塌處,再一擁而入。陸蘊軒不想手下的弟兄們再出現無謂的傷亡,所以他非常謹慎小心地指揮着手下的隊伍,緩慢地交替掩護前進。

有神槍手一排長趙勝才在,雖然他之前在與藤原大隊的作戰中小腿中彈,跛了一條腿,由於傷勢未愈,走起路來有些一瘸一拐,但是他的槍法卻依然精準而犀利。一些躥上了東西廂房屋頂,準備居高臨下打冷槍的嘍啰,都被他一槍一個從屋頂上打落下去。而同樣身上有傷、胸口和肩胛骨上都纏着厚厚繃帶的孫天勇,也是毫不在乎,雙手端着一挺捷克式輕機槍,走兩步就是一個精準的短點射,噠噠噠!每一陣清脆的機槍射擊聲響過,總會有清風寨的嘍啰們被撂倒在地,或死或傷。

就在陸蘊軒等人衝進羅漢寺的幾乎同一時刻,一隻粗糙有力、蒲扇般大小的手掌,忽然從倒塌的大雄寶殿的廢墟瓦礫里伸了出來,托起了一截被炸斷的、一頭仍然在冒着火苗的木樑,艱難地挪到了一邊。緊接着一個滿臉煙熏火燎、腦門上鮮血直流、渾身傷痕的男人,從碎石瓦礫堆下吃力地爬了出來。

“啊—”那個男人發一聲喊,砰的一聲將一塊茶几大小的石塊推翻在地,隨即伸手死命一拽,一個蓬頭垢面、臉上同樣鮮血直淌的男人,被他從這一堆的碎石瓦礫堆下生拉硬拽了出來。

這兩個渾身傷痕、面容煙熏火燎、狼狽不堪的男人,正是清風寨大當家張蛟和他的心腹護衛朱進。先出來的那個男人就是朱進,后出來的正是張蛟本人。兩人在爆炸前的一刻躲到了大雄寶殿正中的水曲柳供桌之下,虧得這供桌堅實牢固,兩人這才在這一連串的滅頂之災中僥倖逃過一死。

“大當家的,快跑!別管我啦,快跑!”渾身傷痕、斷了一條腿的朱進一把將張蛟推了開去,大叫着讓他趕緊率領手下的弟兄們撤出羅漢寺。同樣渾身是傷的張蛟艱難地從瓦礫堆上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帶進大雄寶殿的十幾名護衛全都斃命,他們殘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大殿之中,還有好幾人直接被坍塌下來的大梁和屋頂的磚瓦、石塊埋在了下邊,只露出了一雙雙鮮血淋漓的手和腳。

張蛟在倒塌一半的大雄寶殿的廢墟上站起身來,剛想彎腰尋找自己丟失的駁殼槍,忽然剛剛衝進羅漢寺內的“討伐隊”頭目老黑皮在稍遠處指着他興奮地喊道:“這不是那吃裏爬外、串通小鬼子想要出賣弟兄的漢奸走狗張蛟嗎?弟兄們,隨我來,別讓這龜兒子跑啦!”

張蛟聞言愣了一下,這聲音好生熟悉,他抬頭循聲看去,果然是自己清風寨東山寨子的小頭目老黑皮!他不禁心裏一驚,這老黑皮不是東山巡山大寨主唐耀祖的心腹幹將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股伏擊自己的國軍小隊之中?難道這股國軍就是唐耀祖那兔崽子引來消滅自己的?在清風寨上居然還有人敢對自己這個大當家的下手?唐耀祖啊唐耀祖,你這個老不死的果然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啊!

就在張蛟感慨良多、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兩隊人馬忽然一左一右,從東西院牆的豁口中沖了進來,這些人全都是手持步槍的清風寨“討伐隊”的嘍啰,領頭的卻是兩個身穿軍服、端着捷克式輕機槍的壯實的軍官,每個人都是面目猙獰,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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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的刺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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