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插翅難逃

第12章 插翅難逃

唐輝祖知道陸蘊軒、黃澤成等人雖然用捆綁了滿身的炸藥作為威脅,迫使當時清風寨上的各方勢力不敢對他們突擊小隊和營救出來的王大耳朵一行人動手,但是這實際上還主要要歸功於自己的大哥唐耀祖下達的不準為難國軍小隊的這一命令,否則的話,清風寨只需派幾個槍法精準的嘍啰遠距離狙殺,陸蘊軒等人就是把自己炸成飛灰都難逃羅網。

現在陸蘊軒和黃澤成等人,騎着唐耀祖贈送的東洋戰馬和雜種馬看似順利地離開,實際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西南兩個寨子的監視之下。雖然在山寨之上,汪道遠和韓猛盡皆身死,韓猛和汪道遠手下的那些心腹爪牙們,也迫於人數上的劣勢和唐氏兄弟的權威,不敢直接對破壞了他們的好事、斷送了他們的榮華富貴的陸蘊軒等人怎麼樣,但是只要陸蘊軒和黃澤成率領的國軍小隊一下清風山,失去了唐氏兄弟的保護,面對只有一行三四十人,而且三分之一是重傷員的這支特戰小隊,恨不能將他們五馬分屍的西南兩個寨子的韓猛、汪道遠手下的嘍啰們,沒有道理不派兵追殺他們。

唐耀祖原本打算派出自己手下的隊伍,一路護送陸蘊軒等人離開清風寨地界,進入宜豐的國軍駐防區。但是思前想後,發現自己此時此刻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自己違反山寨的規矩,私自和國軍合作,將國軍部隊帶上山來,大鬧了清風寨後山的寨子心臟部位,導致了數名清風寨的重要頭目和人員死傷,雖然事後證明,這些死傷的人員大多數都是日本人安插在清風寨上的內奸,都是些吃裏爬外的敗類,但是自己這種行為無疑是出賣自家兄弟、投降官軍的舉動,是十分遭人唾棄的。所以事情完結之後,唐耀祖並沒有收穫過多的掌聲和讚譽,反倒因為此事,造成了自己跟嫡親弟弟唐輝祖為首的一群中立派之間的隔閡。原本一些對自己有好感的清風寨的小嘍啰,也紛紛用一種複雜的眼神重新審視他,讓唐耀祖很不自在。

當時韓猛這個清風寨的代理山寨之主被陸蘊軒擊斃,目前真正的山寨之主張蛟又被證實早已經在日本間諜軍師史思平的策反之下,徹底地倒向了日本人,並且領着清風寨的大部隊下山去了。清風寨一時之間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此時此刻,山寨之上威望最高、功勞最大、手下掌管的弟兄最多的唐氏兄弟,自然被順理成章地被推到了台前,掌管起了清風寨的大小事務。一時之間,唐耀祖有些茫然無措,而唐輝祖則是卻之不恭、心安理得地開始行使自己山寨之主的權力。

唐輝祖雖然是唐耀祖的嫡親弟弟,一奶同胞,但是他從小就跟自己那個只重江湖義氣、喜歡無拘無束的遊俠生活的大哥不太一樣。他是一個有抱負有理想有野心的人,並且是一個懂得隱藏自己的慾望和真實想法,懂得如何裝傻賣乖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才是最可怕、最容易成功的人。現在他終於等到了自己的出頭之日,從成為清風寨之主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原本有些傻裏傻氣,有些膽小怕事的男人,似乎一下子就變得聰明和信心滿滿了。

他在當日傍晚就瞞着自己的大哥唐耀祖,緊急召見了大哥麾下的心腹幹將憨娃子和老黑皮兩人,將下山“護送”陸蘊軒等人,提防西南兩個寨子伺機報復以及那個並不容易完成的“秘密任務”,好似踢皮球一般踢給了憨娃子和老黑皮兩人。並且明確地告訴他們:這是唐耀祖和自己兩人秘密協商之後制定的秘密計劃,嚴肅地命令他們必須絲毫不差地完成,但具體的方法和手段,他們兩個可以根據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自行選擇。

甫一聽聞唐輝祖口中的那個“秘密任務”,在場的憨娃子和老黑皮兩人都是一愣,這個冒險的行動計劃讓他們大吃一驚卻又無可奈何。畢竟眼前的唐輝祖可是自己的老大唐耀祖的嫡親弟弟,而且此時此刻還是名義上的山寨之主,他的命令必須執行。而且這計劃又是唐耀祖和唐輝祖兩兄弟一起協商的結果,向來老大不會給自己兩人小鞋穿,於是憨娃子和老黑皮兩人雖然感覺有些難辦,但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兩個人迅速地制訂了一個護送計劃,鑒於西南兩個寨子殘餘的韓猛和汪道遠的心腹手下還有四五十人,而且由韓猛一手創立的“黑衣手槍隊”根據報告也秘密地下山去了,行蹤不明,因此為了與這支八九十人組成的清風寨親日勢力抗衡,保護陸蘊軒等人的安全,憨娃子和老黑皮決定親自帶領全體“討伐隊”下山,分成兩路,從東山寨子下山,一路逆時針搜尋,一路順時針搜尋,只要發現陸蘊軒等人的行蹤,就就地提供保護,只要發現西南兩個寨子的賊人,就發綠色煙花作為信號,大夥共同討伐。

憨娃子和老黑皮兩人將這個簡單的行動計劃跟唐輝祖彙報說明之後,唐輝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顯得十分滿意。為恐夜長夢多,萬一憨娃子和老黑皮等人趕到的時候,陸蘊軒的這支小隊已經被西南兩個寨子的那幫敗類消滅了,所以必須爭分奪秒,讓憨娃子和老黑皮立即去召集人馬下山,一刻都不得耽誤。

憨娃子和老黑皮立即向自己手下的小頭目們傳達了集合的命令。那些剛剛經歷了大半天折騰的“討伐隊”的大小頭目們,雖然渾身疲憊不堪,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向手下的持步槍的士兵們,每人派發了十五發到三十發子彈,有些沒有匹配彈藥的嘍啰,只能改用大砍刀和弓箭,來不及詳細準備,就這麼帶領着這支總人數為一百四十餘人的隊伍,急急忙忙地殺下山去。

憨娃子率領的向南順時針搜索的隊伍,在下山之後不久,在清風山西南五里的一片樹林子裏,發現了被瓜娃子一行接近三十人的隊伍圍困其中的李得勝等人。當時李得勝身邊僅剩三名國軍士兵,每人手裏都只剩下一支子彈所剩無幾的中正步槍,李得勝仍然在操縱着手中的捷克式輕機槍,不斷進行着短點射,每次都能給瓜娃子手下的嘍啰們造成殺傷,所以雖然李得勝身邊的士兵死得只剩下三人,但是人數佔優的瓜娃子等人依然不敢過於靠近,只能在樹林子周邊不斷放着冷槍。

憨娃子一行六七十人的突然出現,讓瓜娃子等西南兩個寨子的嘍啰們措手不及,驚慌失措。他們不知道清風寨最為倚重的王牌隊伍,唐氏兄弟的左膀右臂,理應在清風山上穩定局勢的“討伐隊”,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身後。只見六七十人的隊伍,全副武裝,手中端着各色步槍,背上背着寬背砍刀或者獵戶打獵用的鋼叉、弓弩,殺氣騰騰地向自己衝來。面對這一始料未及的突然變故,瓜娃子被迫放棄繼續圍獵李得勝等人的計劃,率先抱頭鼠竄。但是帶隊的憨娃子顯然是要受了死命令,要將這些西南兩個寨子的親日派趕盡殺絕,他騎着座下的快馬,帶領着幾個腳程好、行走飛快的嘍啰緊追不放,沒有馬匹支持,完全靠兩條腿的瓜娃子等人,根本甩不開騎馬的憨娃子。

雙手持槍、槍法精準的憨娃子左右開弓,幾乎是一槍一個,不消一支煙的工夫,就在李得勝和自己手下的協助之下,將瓜娃子在內的二十餘人盡皆擊斃,無一漏網。

李得勝面對這支好似神兵天降一般,將自己一行人從死亡邊緣解救出來的清風寨武裝,自然是心懷感激。正想要說些感謝的話,忽然就在此時,在東南方向的山岡之上傳來了密集的槍聲和激烈的廝殺聲。憨娃子和李得勝立刻判斷,那必然是國軍小隊撤退的一部分人員遭遇了西南兩個寨子的伏兵的阻擊,而根據李得勝的說法,那是陸蘊軒和楊尚武兩人帶隊突圍的方向,很顯然他們在突圍之後遭遇了西南兩個寨子的親日分子的追擊,情況危急。因此憨娃子和李得勝壓根來不及打掃戰場,掩埋戰友和同伴的屍體,只能重新整隊向傳來槍聲的山頭趕去,於是憨娃子麾下的六七十人的隊伍和李得勝以及手下的三名士兵合兵一處,前往增援陸蘊軒等人。

而他們在向陸蘊軒等人藏身的山頭進發的路上,又遇到了聽聞槍聲而趕回來增援的老黑皮及其手下,於是一同前往營救陸蘊軒等人。但是老黑皮卻報告說,一路之上並沒有發現向南突圍的黃澤成等人,這讓李得勝剛剛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祈禱,滿天神佛能夠保佑陸蘊軒陸連長,在自己這行人趕到之前,一定要頂住山賊們的進攻,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地倒下。

也不知道是李得勝的祈禱真的起了作用,還是陸蘊軒等人命不該絕,好似冥冥之中真有神佛保佑一般,陸蘊軒、楊尚武兩人和僅存的幾名士兵,在馬大山等人的瘋狂追擊圍堵之下,居然沒有被全殲,手下的士兵們也僅僅是受了些許輕傷,雖然渾身滿是血跡和污泥,臉上也被火焰和爆炸產生的濃煙熏得黑糊糊的,看起來十分的瘮人和狼狽,但是好歹堅持到了憨娃子、老黑皮率領的援軍到來。

此時,這個長滿半人多高的荊棘和灌木的小山頭上槍聲四起,亂成了一團,憨娃子和老黑皮帶領的清風寨的“討伐隊”一部八九十人左沖右殺,猛烈地打擊了馬大山手下的那些西南兩個寨子的成員。騎在快馬馬背上的憨娃子更是雙手持槍,左右開弓,大開殺戒。仗着身上彈藥充足,他絲毫沒有節省彈藥的意思,兩支盒子炮的射速都調到了最快,槍口平媏,好似兩支小型衝鋒槍一般,槍口不斷噴吐着熾熱的火舌,紛飛的子彈呈扇形擊發而出,在憨娃子身前形成了一道一百二十度的彈幕,那些不長眼的清風寨嘍啰們,只要暴露在這片彈幕之下,是挨着即死,擦着就亡。

憨娃子身後的老黑皮也不甘示弱,他左手緊握着一柄四五十公分長、五公分寬的馬刀,刀身細長而鋒利。人馬過處,刀刃上下紛飛,寒光一閃,總有清風寨的嘍啰一聲慘呼,血濺當場。仗着座下馬匹出色的衝刺速度以及刀刃的鋒利和老黑皮出眾的腕力,有一個小頭目模樣的黑衣人阻攔在馬前,只見黑影一閃,老黑皮縱馬與其擦身而過,只見那人的項上人頭就這麼直直地被砍飛了出去,一股熱血好似噴泉一般,從那名小頭目脖子上的血管之中噴涌而出,直到那顆人頭骨碌碌落地,蹦躂了幾下,那噴濺着獻血失去了腦袋的軀體這才慢慢跌倒在地。周圍的西南兩個寨子的嘍啰們哪曾見過此等激烈的陣仗?當時就有人不聽馬大山的號令,扔下手中的破槍,撒腿就往樹林子裏抱頭鼠竄。個別的一些膽子小的年輕山賊,則直接被眼前這恐怖的一幕嚇尿了,渾身好似篩糠一般顫抖不已,明知自個兒如果不趁早逃離,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但自個兒那雙腿卻似灌了鉛一般,沉重不堪,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殺紅了眼的老黑皮在馬背上一拉韁繩,座下的快馬嘶鳴一聲,高速轉身,老黑皮手持馬刀,一記橫砍,那名呆立當場的小嘍啰命喪當場。

憨娃子和老黑皮帶來的清風寨“討伐隊”一行八九十人,以及合兵一處的陸蘊軒、李得勝等人,終於對馬大山及其手下形成了前後合圍的架勢。經過短短五六分鐘的戰鬥,馬大山帶來的二十七人除了兩人見勢不妙,竄入山林提早開溜外,其餘全部被擊斃或者斬殺。就剩下馬大山一人躲在樹林子裏負隅頑抗,不肯投降。

“馬大山,你已經被弟兄們包圍了,唐二哥念在你為人極重義氣,確實為咱清風寨立下過功勞,所以這才囑咐我,權且饒你一命。你識相的話就儘快放下手中的盒子炮,乖乖地從那樹林子裏自個兒走出來,我憨娃子保證不動你一根汗毛,將你帶回山寨,聽憑唐三爺和唐二哥的指示。如果你小子不識抬舉,要跟韓猛那死鬼以及山寨叛徒瘌痢頭沈三等人一條道走到黑,那就別怪兄弟我得罪了!我數到十,你不出來,弟兄們可要開槍了,到時候你死得有多難看,可怨不得我。”憨娃子騎在馬背之上,帶領手下的“討伐隊”成員將馬大山躲藏的灌木叢圍堵得嚴嚴實實,馬大山就是插翅也難逃。唐輝祖現在掌握了清風寨的大小事務,藉機上位,他希望在掌握自己固有的東山寨子的人馬之餘,盡量地招攬西南兩個寨子的殘餘分子。眼前這個馬大山在西北兩個寨子都有一定的人望,如果把他招致麾下,西南兩個寨子的成員就不會像之前那般仇視自己,那唐輝祖這清風寨山寨之主的位子就坐得更穩當了。

“十,九,八,七,六……”憨娃子慢條斯理地倒數着數,手中玩弄着自己心愛的駁殼槍,一邊眯着眼,緊盯着因為太陽即將落山而顯得越來越黑暗的灌木叢,眉頭微微皺了皺,顯得有些不耐煩。

“他娘的馬大傻子,給臉不要臉,還跟他啰嗦什麼!直接讓弟兄們抵近射擊,把他打成馬蜂窩得了!”老黑皮擺弄着手中滿是血污的馬刀,憤憤然地說道。

憨娃子擺了擺手,示意老黑皮少安毋躁:“五,四,三,二,一!好,很好,馬大山你有種,來人,送馬兄弟上路!”憨娃子揮了揮手,示意手下的士兵一輪齊射,就要將馬大山當場擊斃。

“慢、慢着!別開槍,我願降!千萬別開槍!”就在憨娃子即將下令手下士兵舉槍瞄準射擊的時候,忽然眼前半人多高的灌木樹叢一陣晃動,一個模糊的人影從樹叢中手忙腳亂地竄了出來。口中起先還有點猶豫,但是看到林子周圍那黑壓壓的一片人馬之後,則徹底放棄了自個兒那一絲可笑的面子,手腳並用好似喪家之犬一般,大聲求饒起來。

“別耍花樣,把身上的槍扔過來!”老黑皮一點也不敢馬虎,左手緊握馬刀,右手掏出一把駁殼槍,槍口瞄準馬大山的心窩子,厲聲呵斥道。

“是,是。”馬大山點頭哈腰地賠笑着,十分自覺地將手中的那兩柄駁殼槍扔在了老黑皮和憨娃子跟前,自個兒舉着雙手在兩人面前原地轉了一圈,表明自個兒身上確實再也沒有武器了。

“呵呵,很好很好,馬大山兄弟果然識時務,如今迷途知返,浪子回頭,真是可喜可賀啊!”憨娃子一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將手中的駁殼槍重新插入腰間的槍套子裏。上前拍了拍馬大山的胳膊,以示寬慰。

馬大山則在邊上賠笑着連連點頭,向憨娃子和老黑皮、陸蘊軒等人連連抱拳行禮道:“我馬大傻子被奸人所蒙蔽,冒犯國軍虎威,鑄下大錯,真是百死莫能贖罪。今日承蒙各位弟兄手下留情,馬某人實在是慚愧。日後定當痛改前非,助唐三爺、唐二哥重振清風寨往日榮耀。各位軍爺如若日後與小鬼子交戰,需要幫忙,我馬某人萬死不辭!”馬大山就這麼輕輕鬆鬆的一番冠冕堂皇的話,把自己的罪責推得一乾二淨。

“這個牆頭草,雙手沾滿咱國軍弟兄鮮血的劊子手,老子恨不得擰爆他的腦袋!”李得勝看着馬大山在憨娃子、老黑皮等清風寨人馬的庇佑之下,居然絲毫沒有受到責罰,自然是咽不下心中的那團怒氣,惡聲惡氣地在陸蘊軒耳邊嘀咕道。

一旁的楊尚武見狀,連忙伸手扯住了李得勝的胳膊,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啥不理智的事來。陸蘊軒也是嚴肅地對着他搖了搖頭,低聲囑咐道:“我們現在欠着唐氏兄弟和整個清風寨一個天大的人情,現在我們還要前去搭救黃澤成和趙勝才、鐵柱等人,急需清風寨人馬的幫助,不能把關係搞僵了。這個馬大山既然是唐輝祖要的人,我們也只能默默忍受了。”

“陸連長,我們來遲了,讓你的隊伍遭受了如此之大的損失。”憨娃子走上前來,伸出了右手,神色萬分抱歉地說道。

“哪裏哪裏,要不是兩位兄弟帶領清風寨的好漢們及時趕到,我陸某人和手下的這些個兄弟,就都要命喪深山、曝屍荒野了。這次脫險全仗各位鼎力相助,陸某人在此拜謝!”陸蘊軒到底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他一瞬之間就將自己先前的不快和無奈拋得乾乾淨淨,立馬換上了一張笑臉,伸出右手和憨娃子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兩人好似相識多年的老戰友一般,噓寒問暖,鄭重道謝。

憨娃子聞言擺了擺手道:“幾位是我們清風寨的貴客,我們自然有義務保護各位的安全。只可惜我們到底晚來了一步,跟李兄弟一起帶兵的一位軍官戰死了,我們為了早些趕來這裏,戰死的弟兄們的遺體還沒來得及掩埋,但請放心,我剛剛已經指派了幾個兄弟前去安排棺木,妥善收殮了。”

李得勝走上前來神色黯然地補充道:“兄弟說的是一營長,他在掩護我們撤退的時候胸腹中彈,當場就不行了。”

陸蘊軒聞言也是微微一愣,他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流露出了一絲傷感,低聲說道:“一營長是林振飛團長的手下,也是個征戰多年的老兵了,這次帶隊配合黃長官行動,為人一向低調,很少說話,我們這些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籍貫。但他作戰勇敢,作風頑強,工作盡職盡責,帶兵一絲不苟,確實是一名合格出色的中國軍人。他如今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是死得其所。麻煩清風寨的弟兄們將他好好收殮,等我們跟大部隊匯合,自然會派人過來接收遺體。”

1939年秋日,湘贛地區激烈而混亂的戰局,無論是在高喊着“天皇萬歲,為了大日本帝國的榮耀”的日本人,還是南京、武漢兩個首都陸續淪陷,政局岌岌可危的蔣介石政府,都對這場主戰場位於長沙附近的會戰傾注了相當的精力。

為了確保長沙地區戰鬥的順利進行,處於贛北地區的日軍掩護部隊就必須盡全力牽制住其他中國軍隊的去路,儘可能地攻佔他們在當地的據點,瓦解他們的鬥志。與此同時,以奇襲手段,將第九戰區的中央軍列為武漢日軍的打擊重點,盡量在短期內殲滅中央軍。只要裝備最為精良的中央軍一倒,其他雜牌軍和軍閥武裝,必然是樹倒猢猻散,整個湘贛地區的抵抗力量都會成為一盤散沙,那麼日本軍隊攻佔長沙城的勝利就指日可待了。到了那時,湘贛地區的日軍進可南下兩廣,與密支那的派遣軍會師緬甸,進而從容地進攻印度等地;退可利用長江天險保守武漢三鎮,幾乎是立於不敗之地。此時此刻騎坐在馬背上的史思平,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由於他出色的謀划和說服能力,武漢日軍機關處只付出了很小的代價,便得到了贛北地區最有實力的地方武裝清風寨的那個好大喜功、貪財好色的掌權者張氏兄弟的“友誼”。日軍武漢機關處包括橫山機關長在內都意識到,贛北局勢的未來發展走勢,極有可能因為這些個新近出現的強勢地方武裝力量的倒戈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因此日軍武漢機關處的高級特務史思平與清風寨大當家的張蛟達成的“合作協議”,被視為武漢日軍軍情部門最近半年以來最為出色的行動之一。而他在跟張蛟徹底攤牌之後,也藉此脫去了偽裝的清風寨軍師的外衣,走到陽光之下,光明正大地告訴了張氏兄弟自己作為日軍高級間諜的身份。這次陪同張蛟一起帶兵下山營救被綁架的張嵩,與其說是充當出謀劃策的軍師這一角色,不如說是一種就近的監視。

身後是整齊的行軍隊列,每一人都是肩扛步槍,腰背一柄寬刃大刀。讓這支近千人的贛北地區最有實力的地方武裝徹底倒向日本人,就是他史思平飛黃騰達、一步登天的踏腳石。只要繼續如同說服清風寨的大寨主張蛟一般,讓附近的山頭的山賊土匪們也加入日軍的麾下,充當他們侵略戰爭中的排頭兵、擋子彈的炮灰肉盾,那麼居功至偉的史思平渴望的榮華富貴就近在眼前,到時候論功行賞,別說是幾個縣的縣長了,就是當上這贛北機關處的處長,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到時候老子就是這贛北地區的草頭王!哈哈!那種一呼百應、說一不二的感覺真是太棒了!史思平騎坐在馬背上,在心中愜意地對自己說道。這一切都是身邊這個二傻子帶來的啊,他暗自感嘆着。但他突然悚然一驚,心中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對於如此重要的一個“夥伴”,日本人是否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呢?如果中國軍隊也意識到了贛北地區民間武裝勢力的重要性,那麼一紙協議—幾個日軍軍官作為的顧問團,以及那些所謂的軍火支持—真的能夠維持住這些反覆無常、殺人越貨、見錢眼開的山賊土匪們對日本人的忠誠嗎?

史思平的心中忽然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自己這次親自帶兵跟隨張蛟一起下山,營救他那個倒霉的吃貨弟弟,只留了韓猛、汪道遠兩人帶領部分的心腹手下看守山寨,會不會出什麼岔子?如果清風寨之上的那些個反對跟日本人結盟的、擁有強烈抗日意向的成員,再次聯合起來作亂,現如今僅憑韓猛等人手中的那些兵力,鎮壓起來將十分困難。如果這其中再有中國軍隊的支持,那自己的計劃可就要功虧一簣啦!到時候不但清風寨上的大小頭目饒不了自己,就是自己效力的日本軍情機關也會置自己於死地。想到這裏,原本還洋洋自得的史思平,臉色剎那之間變得鐵青。

而此時,在張蛟和史思平帶領着手下,點燃火把向羅漢寺繼續行軍的同時,太陽也已經完全落山,天整個黑了下來。到下午時,雖然連日來的大雨已經停止了,但氣溫已經下降到了十度左右,張蛟和史思平紛紛穿上了厚重的獸皮大衣,戴上了皮帽子。在寒冷的山風中,幾百人的隊伍行色匆匆,無心觀賞道邊美麗的雨後山景。嘍啰們身上的槍支和背後寒光閃閃的刀刃,提醒着眾人,山寨二當家張嵩依然下落不明,面前可能還有一場惡戰等着他們。

在山的那一頭,韓璐瑤背着一支上了刺刀的快要折斷的漢陽造步槍,快速行走在泥濘的山道上,她無暇欣賞山道兩邊的山景和天邊的火燒雲,她現在只想着如何趕在張蛟自投羅網之前告訴他,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國軍設下的圈套。她身穿一件滿是血污的黑布勁裝,外套一件破破爛爛的羊皮坎肩,破爛的男裝無法掩蓋她天生的女性柔美,被雨淋濕的衣衫緊緊地貼附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窈窕裊娜的身姿,而夜幕降臨的黑色,給這個飛奔之中的女子帶來了一種冷峻而嚴肅的性感。柔軟的披肩黑髮,因為奔跑和山風的吹拂而飛揚在她腦後,映襯着她那雙晶瑩剔透卻又滿含悲憤的大眼睛。一支半人多高的漢陽造步槍扛在了她柔弱的肩上,鋒利的刺刀刀身映照着她的美貌容顏,也映照着逐漸變得黑暗的樹林—她彷彿就是穿行於山林之中暗夜精靈。

她穿過一片樹林子,來到了一個稍陡的斜坡前,這山坡下邊有一條小小的山道,直通清風寨南山山腳。看着陡峭的三層樓那麼高的斜坡,為了趕時間抄近路的韓璐瑤沒有絲毫猶豫,快速地走到斜坡邊上,將自己肩上的漢陽造步槍當先扔了下去,然後不顧地上的泥濘,直接坐倒在地,便向著斜坡底下好似滑滑梯一般手足並用滑了下去。儘管韓璐瑤動作迅速,身形靈巧,但仍然不免摔了兩個跟頭,污泥濺了一頭一臉,手掌上也被鋒利的岩石劃破了好幾處。饒是如此,她卻依然一聲不吭,輕輕抹去了自己臉上的污跡,然後快速地撿起了那支漢陽造步槍,認真地打量着自己所處的環境,盤算着自己是否能趕在張蛟落入羅漢寺的陷阱之前趕到那裏,阻止他自投羅網。

已經很久沒有玩滑滑梯這種遊戲了,記得小時候,自己常常和哥哥姐姐、小夥伴們去公園玩這種遊戲。自己是所有孩子中最調皮的一個,這種滑滑梯的遊戲也是自己最愛玩的,記得那時候在北京任職的父親,總會陪着自己一起玩耍。想起父親,韓璐瑤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純真的笑容。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發自內心的笑容的?是跟隨義父韓布衣一起研習武術和槍法的時候嗎?是見到張嵩那個噁心的人渣時嗎?不,要比這早得多!大概是在父親被日本人逮捕的時候吧,她還記得父親被捕時堅貞不屈的樣子,她還記得探監的時候父親滿身血痕奄奄一息的樣子,她還記得父親去世那天日軍查抄了自己家中所有的財產,逮捕了府中所有的親屬,在老管家的幫助下化裝成乞丐,僥倖逃脫的韓璐瑤,在空空如也的家門之前整整痛哭了兩天,但從那時起,她也開始忘記了哭泣是什麼感覺……韓璐瑤的臉色陰沉了下來,該死的日本人害得她家破人亡,把她從一個天真美麗的女孩變成了一個冷酷而悲哀的山賊和殺手。

現在的她,內心沒有愛,沒有歡樂,只有滿腔的憤恨和熊熊燃燒的復仇信念!只是—害死她親人的,不但有日本人,還有那支來路不明的國軍小隊……自己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年齡還不到二十歲,換作尋常人家,估計還是依偎在父母膝下撒嬌的年齡,或者是張羅着找婆家,尋找一個好夫婿、好歸宿的妙齡。但是現在的自己卻漂泊江湖,每天跟一群粗俗、猥瑣、令人厭惡的山賊攪和在一起,每天都做着殺人越貨的勾當,過着身不由己的日子。每天晚上她都會夢到慘死的父親和被日軍逮捕而下落不明的親屬,他們質問她為什麼不給他們報仇。那個時候她是感覺如此的無助和驚恐,雖然外表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俏羅剎”,但是她的內心到底還是脆弱的女兒家心性。

韓璐瑤飛奔在這條狹窄而泥濘、兩側長滿荊棘叢的山道上,閃動的鼻翼猛烈地呼吸着冰冷而潮濕的空氣,不知不覺攥緊了雙拳,甚至連指甲掐進肉里都不知道。她的眼睛中閃爍着瘋狂的眼神,一瞬間,她彷彿由剛才那個天真爛漫的純真女孩,變成了陰狠癲狂的毒蛇,憤怒地噝噝吐着信子,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擇人而噬。她就好似怒放的罌粟花一般,妖艷美麗卻又劇毒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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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的刺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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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插翅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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