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婚禮中的意外
婚禮這天,王大維給聖樂公司全體員工放假一天,很多同事都來參加我的婚禮,王大維忙前忙后地張羅迎接客人,“小精靈”和“小可憐”寸步不離我左右,和化裝師一起幫我準備化妝、頭飾和所有物品,我特意把手機放在婚紗束緊的腰間,還有那從未離開身體的紫色絲綢小包,也隨身放置妥當。那邊順子和李偉健也在幫助康海洋精心打扮,他臉上一直掛着勝利者的笑意,倒不是有意在兩個“情敵”面前炫耀,是娶到“女神”時,發自內心的成就感和喜悅感的流露,不難想像一直陪康海洋身邊的兩個男人心裏是什麼樣的滋味兒,如果沒有強大的內在承受力,是很難忍受這樣的刺激的。
一切準備就緒,司儀宣佈婚禮開始,莊嚴神聖的婚禮進行曲響起,我挽着康海洋,踩着紅地毯,緩緩走過紅玫瑰裝飾的長廊,步入婚禮殿堂,此刻,我感覺時間凝固了,彷彿進入夢幻的世界,這種感覺渴望以久,而身邊手挽的這個人,在音樂聲中,把所有美妙的東西都一一地傳遞給我,令我陶醉……
按照婚禮程序,進行到交換禮物環節,康海洋正準備把這象徵堅貞、永恆的愛情信物鑽戒戴在我手上,我也準備把另一枚戴在他手上時,放在婚紗束腰處的手機突然響了,我心裏不由一顫,誰會這個時候打電話呢?親朋好友都在現場,他們是不會有意打電話干擾我的,康海洋也緊張地看着我,我拿出手機一看,失聲喊道:“啊?是老太太……”我轉身拉起順子就跑,一邊跑,一邊焦急地說:“快去開車回古城……”
康海洋跟在後面急切地問:“發生了什麼?”
“待會再跟你細說,快跟我回古城!”
順子預感到可能是奶奶出事兒了,沒多問什麼,開過車來,我拉着康海洋上了車,順子飛速開往古城,把驚呆在婚禮現場的所有人都丟在那兒了。
順子把開賽車的技術拿出來,用既快又安全的車技趕往古城,路上,順子一直沉默着。康海洋一頭霧水,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婚禮都中斷了,當時也沒來得及多問就是糊裏糊塗地跟我跑上車,他和我坐在車后坐,看着跑得氣喘吁吁的我,疑惑地問道:
“這麼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誰來的電話?”
我說話的聲音有些抖:“我的手機一響,顯示屏上顯示的是‘老祖宗’三個字……”
他又問:“這有什麼緊張的,你接電話不就成了嗎?”
“接不了電話的。搬出歐陽家的時候,老祖宗跟我有一個秘密約定。”
“噢?約定?什麼約定?”康海洋好奇地問。
順子也忍不住插嘴問:“什麼約定?我怎麼不知道?”
我啜泣着說:“誰都不知道,當時,老祖宗一再囑咐我不要對任何人說……”康海洋緊緊攥住我的手。
順子又急切地追問道:“到底是什麼約定?”
我略微平撫了一下焦急的心情,說:“老祖宗雖然會用手機,但她從來不給我打。在我離開歐陽大院的時候,老祖宗跟我約定,只要看到是她打給我的電話,無論我在哪裏,都要馬上回來,那是她生命最後一刻對我的召喚,否則……就見不到她了……”我哽咽着,淚水不停地流着。
康海洋摟住我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別急,老人家是有靈性的,不會有事的,很快就會到古城了……”其實,他也不知道怎樣安慰我才好,也不知說這些話是否恰當。
順子聚精會神地開着車,一言不發,陰沉的臉色讓人看了發怵。我心裏暗想,如果他是因為老太太沒給他打電話不高興,那是他多慮了,這絕對不是我與老太太的感情超出他們祖孫的感情,這是老太太與我之間心靈上的契合,只不過種契合跨越了近一個世紀;如果他是因為我跟康海洋的婚禮而心裏難受,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卻不能幫他結開心結,也許過一段時間會調整好的。
出來時太着急了,我沒來得及換衣服,還穿着婚紗,車裏開空調,也可能是心裏着急的原因,我有些微微發抖,康海洋把他的西服上衣脫下來給我披上,把我摟在懷裏,我感覺好了一些。
正常從北京到古城開車要四個小時,順子只開了三個小時就到了古城。一路上,順子除了上車時問的兩句話再沒說一句話,這讓我本來就焦急的心情又加上了一份沉重。到歐陽大院門口,順子先下車,幫我打開車門,然後飛快地先跑進了院子裏,直奔老太太的卧室,我和康海洋也緊跟着順子上了樓。吳媽和幾個傭人都站在卧室門口,我趕緊走進卧室一看,鳳兒正座在床邊抱着老太太的頭,醫生、歐陽達和歐陽太太都站在旁邊守着,輸液瓶的液體,從老太太枯樹枝般的手背的血管里一滴一滴地輸進她瘦骨嶙峋的體內,她臉色蒼白,像乾枯的白樺樹皮,眼睛半睜半閉,用手指貼近鼻孔,才能感覺到微弱的呼吸,乾癟的嘴唇沒有假牙的支撐,凹陷進口腔里,萎縮得像即將凋謝的牽牛花,瘦小的身體佝僂着,像胎兒蜷縮在母親的子宮裏,看到老太太這個樣子,我的淚水如泉水般涌流出來,撲過去跪在床邊,失聲喊道:“老祖宗……老祖宗……”
我知道老太太已經到了生命彌留之際,我用手撫摸她的銀髮,她的臉,握她皮包骨的手,哽咽地說:“老祖宗,您睜開眼睛看看,我是妮子,我回來晚了……”淚水不住地滴在她枯樹枝一樣的手上,或許是淚水的潤澤,通過末梢神經的傳感性,喚醒了老太太即將沉睡的心靈,她神奇般地慢慢睜開眼睛,挺直了腰身,眼睛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在場的人都驚奇地看着老太太的突然變化。
我擦了一把淚水,把臉貼近老太太的眼前,嗚咽地說:“老祖宗,您在找我嗎?我在這兒……”
微弱的聲音從那枯萎的“牽牛花”里傳出來:“妮子……妮子……你在哪兒?”
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摸索着,我急忙把手放在她的手裏,“我在這兒”,她一把抓住我的手不放,緊緊地抓得很用力,似乎把最後這點力氣都用上了,在我耳邊說:“是……你嗎?妮子?”
“是我,老祖宗!”
她又一字一頓地說:“讓順子過來,讓……他們……都出去……”
我讓其他人都到外面等着,康海洋拉住我,關切地說:“你別太傷心了,保重身體……”
我沒理他的話,又把順子叫到老太太跟前,讓鳳兒把門關好。室內只下老太太、順子和我三個人,老太太一手拉着順子,一手拉着我,斷斷續續地說:“我早料到你們不能走到一起了,但你們一定要……是最親的人……”老太太艱難地把順子的手和我的手疊放在一起,喘息了一會兒,又指指牆上那幅《百壽圖》說:“把它……摘下來……”
順子趕緊過去把字畫摘下來,再一看,字畫後面的牆壁上有一個木製壁櫥,壁櫥的門用把精緻的小鎖鎖着,老太太又慢慢地說:“鑰匙……在字畫後面……”
順子把字畫翻過來一看,一把精緻的小鑰匙粘在後面,順子把它拿下來,送到老太太跟前,說:“奶奶,給您……”
老太太看着我說:“去把那鎖……打開。”
我接過順子手裏的鑰匙,打開壁櫥上的小鎖,開開門一看,裏面是一把棗紅色的古琴,油漆還發著亮光,暗想,這大概就是以前老太太跟我說過的那把神秘的古琴吧,我輕輕地把它從壁櫃裏取出來,拿到老太太面前,說:“這就是您說過的那把祖傳的魔琴嗎?”
“是的!現在……把它交給順子……繼續傳給……下一代。”老太太又指指《百壽圖》說:“這個……給妮子……”
老太太似乎說話太多了,閉起眼睛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幫我……穿好衣服吧。”我跟順子趕緊把家裏人早就準備好的壽衣給老太太穿好。她咧開凹陷的嘴唇,露出一絲笑意,用微弱的聲音說:
“我走了……天堂的……神靈……在召喚……我……了……”說完,她的手鬆開了,軟軟地垂到床下,眼睛緩緩地閉上了,身體也失去彈性般鬆散了,順子大聲叫喊着:“奶奶——奶奶——!”
我也驚慌地喊着:“老祖宗——老祖宗——”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老太太曾經講過,關鍵時刻彈響這把魔琴會起作用,我用盡全力彈響古琴,沒有曲調,沒有旋律,只有手指觸碰琴弦的聲音,多麼希望這魔琴的聲音能喚回老太太的生命,可她再也聽不到任何人世的聲音了,她走得那麼安詳,那麼從容,彷彿新的生命旅程從這一刻又開始了……
我悲痛欲絕,恨那魔琴不靈驗,後來才知道,那魔琴老太太去世之後就失去魔力了,它的靈氣與老太太的氣息同在。我抱住老太太的身體痛哭,覺得她的靈魂從體內漫慢慢升騰,在室內縈繞,她的身體似乎變成了空殼,我猛然想起老太太曾經對我說過“人死的時候,是願意安靜的,不希望活着的人來吵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