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追殺
…………
“不離不棄?”他眯起了眼,似笑非笑。
寧夏垂下了眼帘,“不離不棄。”
…………
……
他選擇相信她,她卻欺騙了他,她背叛了他。
阿木圖一把撕碎放在床上她穿過的裙衫。
他捏緊了拳,想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卻依然不能減免心中那撕裂般的疼痛和無盡的空虛……
她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吧……或是他太仁慈,早該把她捆綁起來才對……
就算綁不住她的心,至少可以綁住她的人,至少可以擁抱住她溫軟的身軀,可以感受她脈搏的跳動!
他自嘲,阿木圖啊阿木圖,你真是沒救了!
心臟彷彿要裂開了,那樣痛苦,是不是乾脆把自己打暈來得更直接……
他無力地躺在床上,被褥上遺留下來的她的香味讓他的胃一陣一陣抽痛,可是又偏偏眷戀着不想放開……
幽綠的眸,分明寒冷,卻蒙上了一層霧氣。
他笑了,帶着眼底最深處那一點掙扎和期待。
說什麼不離不棄!她就可以這樣玩弄他嗎?!他就可以這樣被她玩弄嗎?!
“寧夏,背叛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可知道……”他喃喃自語。
說著狠話,眼角卻透出了晶瑩的淚。
那一夜,阿木圖把整個玉州城翻了過來。
那一夜,他坐在窗邊,蒼白的臉幾乎透明了起來。
一夜,依舊找不到寧夏,她同空氣般蒸發了……
這並不出他所料,她本就是這樣的女子,如果她想走,誰都留不住她……如果她想走……如果她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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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窄小的空間,顛簸——再顛簸——
她咒了一聲,拖着快被顛散架的身體,坐起。
男子的愉悅的聲音很快傳進她的耳朵,“醒了呀,馬上要到滄州了,堅持一下。”
寧夏忽然來了氣,一把拉開馬車上的竹簾,衝著在外趕車卻回頭對她微笑的男子吼道:“堅持個P,我幹嗎要跟你去滄州!”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愕然,但轉瞬又恢復了笑臉,他的聲音在這個帶着薄霧的清晨聽起來分外清爽,“在滄州,有人要見你。”
寧夏未經思考下意識地問,“誰?”
“我的僱主。”男子爽朗一笑,那迎着朝陽的笑容,讓寧夏恍然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天地間沒有任何煩惱能進他的眼……
半晌,她才上前一步從馬車裏鑽出來坐到他旁邊,問,“你的僱主是誰?為什麼要見我?你又是誰?”
男子回頭對她燦然一笑,好脾氣地問答她,“我叫秦天生,我的僱主給我錢要我帶你去見他。干我們這行的,是不會問僱主是誰的。”
他那一笑讓寧夏覺得怪異非凡,一時間卻又說不出哪裏怪異……
寧夏不再說話,除了屁股被顛簸地很痛之外,迎着朝陽吹風的感覺馬馬乎乎還算過得去。
那秦天生既然不綁住她,定是有把握能制住她。那麼她也就不費心思從他眼皮底下逃跑了。
好吧,這是借口,或許她心中存了那麼點期待——期待着那個在滄州城等待着她的人會是……不不,一定是她被他打暈了頭才會這樣想!
只是能把她如此“偷”出玉州城的,一定不會是泛泛之輩。而她鍾寧夏,何得何能被人家“請”去?
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影子,她用力搖頭,抹去。
清晨的時光靜謐得有些不真實,天地間只剩下馬蹄和車輪與地面撞擊的聲音。
隨着太陽升起,天空一抹湛藍。
又是一個晴天。
他和她都默契地沒再說話。顛簸之下她又開始犯困,上眼皮開始和下眼皮打架了……
忽然一聲鞭響,馬車瘋狂地飛馳起來。她模糊地感覺到肩膀被人抱緊了,睜開眼,耳邊就聽到秦天生戲謔的聲音,“加快速度了,當心,別掉下去。”
寧夏一驚,隨後漸漸聽到身後有凌亂的馬蹄聲。
粗聽之下,那數量絕不少於10匹。
“是來殺你的,可不是來救你的。”秦天生好心地提醒她,而言下之意是叫她最好別亂做決定。
她白了他一眼,不用他說她也知道來者絕無善意!會有人揮着大刀一臉殺氣地前來救人么?
那些馬賊越來越近靠近,在偌大的平原上激起了層層灰,連地面都有些顫抖。
秦天生奮力抽打着馬鞭,卻不能使那馬兒再跑快一分。只聽他嘆了口氣說,“十五兩銀子買來的馬,果然還是差了點。”
寧夏差點吐血,她不敢相信地死命瞪他,她的性命不會就完結在這裏了吧……
一把匕首“錚”地一聲,穿透了馬車後面車板,並刺進前板,在離寧夏的臉只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尖端閃着寒光,微微顫抖。寧夏以眼角掃去,不禁后怕。卻聽得秦天生又在一旁心疼道,“好浪費啊……好歹是一把匕首,也能值幾個銀子呢。”
要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寧夏真有種想掐死他的衝動!命系一瞬間,他竟說出這樣的話!難道這人真是窮瘋了不成?
“發什麼呆呀,快把匕首拿好,到了滄州還能拿去賣呢。”秦天生說著手伸進竹簾,拔出匕首,交到寧夏手中,嘖嘖有聲,“精鐵的呢,他們也真捨得當飛刀用!”
寧夏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回以一個賴皮的微笑。剛想把匕首扔出去,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帶武器了嗎?”
“什麼武器?”秦天生一臉懵懂狀,“刀劍那樣貴重的東西我可捨不得買呢。”
寧夏對着天空翻了翻白眼,不懂他是真傻還是裝傻了。雖然他打暈她的那幾手確實利索,可想了想,依然覺得他不可靠。握緊了匕首,俗話說,靠人不如靠己。
談吐間,追兵圍了上來,馬兒一聲慘烈的撕叫,被帶頭的馬賊一刀砍掉了馬蹄。一頭載地上,向地面搓過去,而馬車跟着向前翻去,眼見着身體不穩就要翻倒在地,忽然腰間一緊,他帶着她向前飛出兩丈,穩穩落地。
“我的十五兩銀子啊……”秦天生蹲在馬前嘆道。
寧夏已經懶得理會他了,對為首的馬賊說,“在下只是路過此地,不知諸位英雄能否行個方便?”
那大漢騎在馬背上,冷冷地說,“小兄弟,我們奉人之命來索你命,如有什麼遺言,大可留下,我燕山王五會盡我所能替你去辦。”
“何人要取我命?”寧夏以同樣冷漠的語氣說。今日一戰,既然不可避免,那至少讓她知道,誰要殺她——如此大費周章,她鍾寧夏有這價值么?
“無可奉告。”大漢道,“是要自盡,還是要我動手?小兄弟,你選吧。”
“知道了。”寧夏點頭,慢慢走近他,寬大的袖口裏死死捏住手中的匕首。
大漢瞭然。下馬。
“如果你要的只是我的命,可否放那位兄弟走?”寧夏說。
秦天生着實一愣,詫異地望向寧夏。
王五的眼光瞥了眼秦天生,沒有在意,道,“可以。我只奉命收你命,與他人無關。”
寧夏沒有停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給了他一個微笑。那笑容,如微風扶柳,輕盈淡然……然而下一秒,她腳尖猛點地,向他俯衝過去!
“當力量不夠的時候,可以靠速度去彌補。”莫凌霄這樣跟她說過,“用別人砍你一刀的時間,砍他兩刀。”
生和死,有時候就在這一刀兩刀之間。
大漢顯然愣了愣,在場所有人,包括秦天生在內,誰都沒料到這個瘦小的不起眼的寧夏會忽然發動偷襲,並且還是以豹子一樣的速度!以獅子一般兇猛的力量!
她的眼神,前一刻還是平靜無害,這一秒,卻冰冷噬殺,滿是戾氣!
大漢王五,習武三十餘年,大大小小的拼殺也經歷過數千次,他本能地反應過來,來不及架開她手中的短匕首,只能抬手刺向她的身體。有句話說,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他也一直這樣深信。他刺她,她一定會躲,那麼他就能避開她的攻擊。
刀鋒劃過她的臉,血透了出來……他卻睜大了眼,眼裏呈現出了不相信的神色,和對死亡的恐懼!電光火石之間,寧夏竟沒有躲!
一聲清脆的石子與刀劍碰撞的聲音,和利器刺入肌肉的低沉的悶響……同時發出……周圍安靜地能聽見風聲在咆哮……
寧夏反手握着的匕首深深刺進了他的胸膛,而他的本該刺進她胸膛的刀,卻被一顆飛石打落,力量大得直把他的虎口給震裂了!
王五不甘地瞪大了銅鈴一般的眼睛,緩緩地,直直地倒下……
“我不想殺你的……我不想的……”她神色恍惚起來。
秦天生改變一直以來蹲在地上的姿勢,懶懶地起身,一顆小石子被他拋起,落下,又拋起……
他走到寧夏身後,用一條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邊低聲說,“閉上眼休息一下,什麼都不要看。”
旁邊一個馬賊忽然發出悲慟的吶喊,喚醒了所有發怔的馬賊們。而喊聲在這個被風刷過的晴天下,肆意擴大,擴大……接着,活聲聲地被截斷了。就像寧夏那個老喜歡唱戲,卻老唱走調的奶媽唱的歌;也彷彿是那把老二胡,拉着一個長音,卻忽然斷了弦,嘎然而止……
可寧夏知道,那個馬賊被切斷的,是氣脈。
她慢慢跌坐於地上,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四周圍清晰的吶喊聲越來越響,很快又越來越輕。她什麼都看不見,但鼻腔里的血腥味卻越來越濃,濃得快要讓她窒息……
溫熱粘稠的液體濺到了她的臉上,越來越多,越來越燙……
恍惚間,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
你可知,墨水在水中融化的時候,會有多絢爛?無論水的顏色是紅是綠,都將被漸漸包圍,漸漸吞噬,直至全然烏黑。
周圍的聲音漸漸小了,從吶喊到撕裂到嗚咽再到只剩下風聲……
一雙手臂把她抱起,上馬。
馬蹄聲起,迎風吹拂,帶來了新鮮的空氣。
血腥味被沖淡了,越來越淡,卻依然若有似無地殘留在她的腦海中……並帶着那淡淡的,墨香。
她依然沒有睜開眼,黑布蒙在她的眼上,竟讓她感覺如此安心。
矯情!
猛地她拉下黑布,淡淡地說,“我殺過許多人,今天不過只殺了一個罷了。”
秦天生沒有接話,只是策馬狂奔。
寧夏繼續說,“看天多藍啊,你說蒼天會有眼嗎?”
“不會。”秦天生接口。他的聲音被風吹得很散很散,彷彿幻覺。
“對,蒼天無眼。”她笑了,“如果蒼天有眼,你我都該死一千回了。”
她剛說罷,秦天生的手臂忽然收緊,她聽到了他胸腔里的心跳,竟是如此狂野!
抬頭望去,他的眼凝視着前方,不知道焦距在哪裏,烏黑的眸子如一潭墨水,長長的睫毛被風吹得亂顫。似乎發現了她的注視,他低下頭與她對視。剎那間,她看到了那潭墨水下,燃起了暗色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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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不點,好開心啊,今晚做夢都要笑了^^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