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第一六六章 豬肝補血

166第一六六章 豬肝補血

“天……”

“夫人,您……”

“快來人,端水拿葯!”

丫鬟們一見到顧懷袖回來,原本是高興的,結果一看她那手,又嚇得不行。

眾人都忙碌了起來,唯有張廷玉尚算是鎮定。

他吩咐人去辦事,自己扶了顧懷袖進屋,讓她坐好,然後沉默着埋頭將外頭裹着傷口被血給浸紅的綢帕,扔了下去。

看着她被傷葯糊上的傷口,張廷玉拿了一旁青黛端過來的乾淨帕子,將傷口周圍的血跡給擦乾了,偶爾看見翻起來的皮肉,就拿一旁的藥瓶給抖上一點藥粉。

嘴唇緊抿,張廷玉一張臉冷峻之極。

顧懷袖笑道:“好歹沒事,何必這樣在意呢?皇上左右還是明君……”

說來,她自己都覺得諷刺。

明君也不過爾爾,哪一個帝王手底下不是千千萬萬人命?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帝除外。

因為皇帝本身就是法。

張廷玉冷着臉,也冷着眼:“閉嘴。”

她怔然了半晌,看他只小心翼翼又惱怒至極地擦着她手指和指縫裏沾上的鮮血,又不由得一笑:“你別這樣……”

“我怎樣?”張廷玉手一頓,出來的每個字都跟冰塊一樣,“你只是輕輕劃上一刀,皇上也不會跟你計較……怎……”

他“怎”字一出口,終於還是立刻就閉了嘴。

讓顧三閉嘴,不如自己先閉嘴。

張廷玉決定不說話,先給顧懷袖處理手上的傷口。

半路上,阿德已經跑去杏林醫館請人了,再過一會兒人就應該來了。

“四爺說,讓你今年舉薦年羹堯上去,擔任鄉試主考官。”顧懷袖若無其事地說了,“我是他奴才,你不是。”

“你是我髮妻。”張廷玉看着手裏的絲帕已經染紅,便換了一條,低眉慢聲道,“與虎謀皮,不謀如何能得?四阿哥是知道我負責處理這次各省鄉試之事。”

顧懷袖一下愣住了,有些沒想到。

張廷玉笑了一聲,他自然知道顧懷袖為什麼詫異。

歷年來,朝廷選拔人才,從縣試鄉試到會試殿試,一層一層。

每一次考試都有主考官,考生員與童生的時候,都是知縣監考出題,每一個地方出來的名次都排在縣衙的翹頭案上,所以下面小三元只稱之為“案首”,當初投河死了的汪繹就是連中三個案首。後面的三場考試,則稱之為“大三元”,分別是各省鄉試解元、順天會試的會元、金榜殿試的狀元。

這鄉試,就是最要緊的三場考試之中的頭一場。

每年各省鄉試的主考官,基本都是從京城這裏,由皇帝欽點出去的。

自明時起,便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

翰林院之中的人,一般都是進士出身,每次點學政和主考官,也基本從這裏出。

翰林院之中的翰林們,敢叫“老先生”,哪個不是學識過硬?

由他們擔任考官外放出去,才能讓眾人都服氣。

所以每到了要點考官的時候,翰林院之中不少人都翹首以盼,只等着皇帝點中自己。

顧懷袖經常戲稱張廷玉為“窮翰林”“老先生”,“窮”指的就是翰林們的日子清苦,連俸銀都領不到幾兩,可一旦外放出去做了學政或者考官,出去一趟回來就能吃一輩子了。

朝廷的俸祿不夠,官員們連過日子都不成,所以下頭有些灰色的銀錢乃是上位者默許的。

當鹽政有冰炭銀子,當學政,有“棚規”和“辛苦費”,也就是監考費和辛苦費。

有的出題考官還能自己寫書賣給考生,畢竟涉及到以後出題的事情。

這些都是皇帝允許的……

可以說,學政和考官都是肥差,而且不比“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來得兇險,一切都是安全的,甚至是高尚的。

為朝廷選人,鄉試考官都是要皇帝點的,只是張廷玉現在是南書房行走,正好辦這件事。

他在翰林院之中多年,從中了狀元的那一年起,又寫過一本康熙御駕親征噶爾丹的書,對如今的翰林院可稱得上是了如指掌。

康熙讓張廷玉來辦這件事,可見康熙不是個糊塗人。

張廷玉道:“今年外放鄉試考官的事,一半人由我提薦,文淵閣大學士李光地老大人再把關叉名,若有異議提出再議,最後組織翰林們考試,便是‘考差’了。”

他說著,已經將顧懷袖沾血的袖子撩了上去,手腕上還沾着血。

帕子浸入水中沾濕了,只輕輕擦拭着她藕臂。

“這件事本是絕密……誰也不知道我握着這樣大的權力,所以翰林院之中的故交們雖有向我打聽此事,卻還沒來找我討差事。我也不曾想,這消息竟然泄了出去……四阿哥竟然知道……”

竟然知道。

南書房之中的一切事情都是機密,張廷玉很少對外面說。

他每一日處理的事情,都不小,而今提薦各省鄉試主考官,可以說是半個大清朝的人才甄選,都握在了他的手上。

“要提一個年羹堯,太容易了。”

顧懷袖也暗道四爺好算計,她都不知道的事情,胤禛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過聽張廷玉這話的意思,最要緊的其實應該是消息是怎麼透露出去的。

“你怎麼知道我進宮,並且要出事的?”

“南書房裏聽見的,是德公公身邊的小太監小呂子。不過我也很好奇,四阿哥哪裏早就備好了傷葯等你出來。”張廷玉眼神微微發寒,只道,“捅這件事出來的是宜妃。當日我在行宮之中聽人說你進去了,卻一直沒見着你人……那時候行宮裏與你有仇的僅有一個朱江心與林佳氏……所以我……”

“你不敢明目張胆地插手,也不確定中間是不是有太子,更不敢在行宮之內亂走,唯有一個朱三太子的孫女朱江心能在行宮之中亂走……所以,你使計引了朱江心來找我,然後轉頭就找了宜妃。”

顧懷袖聽見之前胤禛站在宮道里說的時候,就已經將事情給想通透了,她說來波瀾不驚。

張廷玉聽了,只垂着眸:“只怪她倒霉……我原沒想害她性命……”

可這女人,必須死。

只是沒想到,她人死了之後,他當時太急又忘了有宜妃這麼個處理不掉的後患。

當時是別無選擇,只有宜妃有那個能耐罷了。

顧懷袖笑道:“何必在我面前這樣虛偽?”

張廷玉也笑:“怕你以為我薄情寡義,連愛慕我的女人,我都能毫不留情辣手害了……”

真不知道有危險?

假的。

張廷玉豈能不知道個中定然有不測之險?

只是十個朱江心也抵不了他的顧三一根手指頭。

死了也就死了,張廷玉不過頂多兔死狐悲意思意思,連眼淚都不會掉一顆。

他將顧懷袖的手擦完,上官轅也就到了,張廷玉讓了個位置,讓他給顧懷袖看手。

上官轅一看顧懷袖傷口就奇道:“這不是我師父獨門的傷葯嗎?”

顧懷袖道:“宮裏帶出來的,您且看看我這傷口。”

之前胤禛說這葯是孫之鼎那邊來的,想必孫連翹跟孫之鼎都很聽話,投靠了四阿哥了。

上官轅沒敢多問,只看着傷口頗深,也不知是誰人下手這樣狠,他又提了兩瓶傷葯出來:“您這傷沒兩個月落不了疤,留不留傷痕也是未知……好歹是斷在掌心,不怎麼看得出來。看着這傷口,倒興許唯有一件好事……”

上官轅摸了摸自己鬍鬚。

顧懷袖心說自己這樣倒霉,哪裏還有什麼好事?

張廷玉也看了看顧懷袖的傷口,問道:“何來的好事?”

一指顧懷袖掌中的紋路,上官轅道:“原本這一條線乃是斷了的,今兒夫人這手傷得巧了,一個手掌都被這一道傷疤給拉出一條線來……大富大貴,長命百歲啊。”

顧懷袖一下就聽笑了:“您這是算命還是治病呢?”

“有時候算命,有時候治病。”

上官轅罕見地笑了一下。

他又接着道:“給有心病的人算命,給有身病的人治病。大夫行醫,不過為了救人。醫者仁心,算命救人,又有什麼區別?”

倒還是頭一回聽見這樣的道理。

顧懷袖看了看自己重新被包起來的手掌,卻想着:幸得傷了的是右手。

丫鬟們帶着上官轅出去開方子,付了診金,這才請他好吃好喝一頓,夜裏送了人走。

現在屋裏什麼事情都是張廷玉幫着做,她手傷了碰不得水,洗臉都是他代勞,甚至還幫着她洗腳,端遞洗漱的水,沐浴自然也是他幫着了。

晚上躺着睡的時候,他握着她手,按在自己心口,只道:“快了……今日你走後,皇上與我談了納蘭容若的《飲水集》,便是你父親幫着編纂出來的那一套。裏頭有納蘭懷人之詞,皇上是在思念皇后了……太子乃是先皇后所出,皇上念着舊情,一直對太子做的一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如今,是已經開始動心思了。只要他動心思,下面人就多的是機會能乘了……”

更何況,他有那麼多個虎視眈眈的兒子呢?

大阿哥雖然是個庸才,可很能找麻煩;

四阿哥心思狠毒,乃是蟄伏在太子身邊一條毒蛇,只等着太子哪一日露出破綻,他再寄予致命一擊;

八阿哥外有賢名,笑起來溫文爾雅,籠絡不知多少王公大臣,雖系辛者庫出身的妃嬪所生,可心裏自有他的一份野心;

九阿哥雖然對皇位沒有野心,可畢竟宜妃為郭絡羅氏,背後勢力強大,他支持着八阿哥,事情就更大了;

十阿哥乃是八爺黨,又是一位跟九阿哥差不多的,且按下不說;

除了這些人之外,十三阿哥最近風頭勁得頗為離奇了,聰慧又有才能,連張廷玉都要稱讚一句,只可惜……是四爺的人。

十四爺乃是四爺的親兄弟,卻跟八阿哥走得很近,更是離奇了……

皇家的關係啊,錯綜複雜得厲害。

若是太子這麼一倒,下一個被立為太子的又是誰呢?

張廷玉眯着眼,“且讓太子無知無覺,一步一步觸着皇帝的底線,終會逼得他廢太子的……”

顧懷袖不說話了,只道:“睡吧。”

張廷玉點點頭,也閉上了眼。

次日早朝過後,眾人照舊在南書房議事。

張廷玉手裏有兩本摺子,一本厚厚的,乃是整個翰林院庶吉士以上者的檢討、修編、修撰等的名單,另外薄薄的一本,則是他提薦的各省鄉試主副考官的名單。

李光地感慨地看着張廷玉,只道:“當年跟我一起擬名單的,乃是你老父親,你如今才踏入官場不過兩年,竟然就混到了你父親三十幾年走的位置上……長江後浪推前浪,終究還是你們能耐了。”

張廷玉垂首拱手道:“李老大人謬讚,廷玉受之甚愧,不過沾着父兄餘蔭,恬居此位罷了。此乃今年各省鄉試考官的提薦名冊,還請李老大人過目。”

聞言,李光地伸手接過。

他將摺子打開,長長的一沓名單,主考官一人,同考官兩人,鄉試會試的房官不算。

近百人的名字寫在上頭,李光地一一地看過去,掃過年羹堯的時候根本沒有停頓。

他最後只叉掉了兩個名字,道:“這二人曾被皇上訓斥過,斷不能上。余者沒有問題,過三日便考差,過了的都派出去,考差的考題依舊從南書房這裏出。我將名單面呈給皇上,你辛苦了。”

“多謝李老大人提點了。”

這些被張廷玉提上去的人,學識應當都是沒問題的,可畢竟張廷玉在皇帝身邊的時間不如李光地多,對皇帝的好惡知悉得不夠清楚,因而有疏漏。如今李光地將這二人的名字塗掉,乃是提攜着他,張廷玉又不是不是好歹,對李光地自然是敬重有加。

李光地看張廷玉,卻覺得這樣的人確實是難得。

高中狀元入翰林院與那些同進士出身的人一起習清書,不驕不躁地熬着,終於熬出了頭,如今一入職便是重臣,迅速得到皇帝的信任,可仍然不見他有任何的浮躁與高傲,始終虛懷若谷,這氣度胸襟與韜略見識,儼然他日宰輔之相了。

五月初,考差結束,年羹堯外放四川省鄉試主考官,即日赴任。

在一大堆的鄉試考官人員名單之中,獨獨沒有張廷玉。

原本李光地以為皇帝會放個最要緊的順天鄉試主考官給他,不曾想竟然什麼也沒有。

張廷玉還是四品的南書房行走,頓時讓朝中眾人猜測不已,都有些摸不清皇帝是怎麼想的。

只有張廷玉自個兒明白,當初在宮裏說過那些話,皇帝自然厭惡他。

一面倚重張廷玉的才能,一面又要壓着他,好教他知道皇帝的本事。

張廷玉規規矩矩地聽候着差遣,等九月里各省鄉試都過了,新一輪的朝堂風雲便來了——

康熙四十四年,鄉試結束,朝廷里為著讓誰擔任明年會試總裁官而掙破了頭。

太子爺,八阿哥,大阿哥……

各自提出了各自的人選。

八爺胤禩在江南士林之中多有賢名,他極力舉薦自己一黨的人,好籠絡住今科士子,畢竟翰林院之中就多的是他的人,沒人會嫌自己的勢力大。

而四阿哥胤禛就跟看戲一樣,冷眼瞧着眾人爭來爭去,在旁邊一語不發。

為著誰當會試總裁官的事情,康熙看着朝堂下面唱了好幾日的大戲,今日這個大臣出來說誰誰誰好,明日那個大臣出來說誰誰誰決不可擔任總裁官……一個又一個人,就在康熙眼皮子底下蹦躂。

他看着這些人蹦躂了幾十年,蹦躂的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總有那麼幾個眼熟的,卻都還是不愛蹦躂的。

於是康熙隨口就問了:“李光地啊,要不你去吧?”

滿朝文武剛剛還爭論得激烈,這會兒全都跟被打了一巴掌一樣。

又是李光地?

這老頭子多大年紀了,都老眼昏花了!

要緊的是誰都知道李光地是個皇帝黨!他當總裁官,連各自妥協爭奪的機會都沒有!

不成,不成,李光地不成!

立刻就有無數人委婉地說李光地已經當過許多次了,還有李光地年紀也大了……

眾多說辭可謂是天花亂墜,貶低李光地的同時就將自己準備的人選給拋出來。

只可憐李光地這麼大把年紀了,竟然還要被這些人拉出來跟後生們比較,聽了這些人的話,李光地也只能搖搖頭嘆着氣,這都是個什麼事兒啊!

娘的,有你們這樣罵人的嗎?

敢罵我老李?

有你們好看!

李光地老小子,他早把皇帝的心思給琢磨了個透,這會兒老神在在地,故意沒說話,等那些個蝦兵蟹將、牛鬼蛇神都蹦躂得差不多了,李光地才清了清嗓子:“啟奏皇上,誠如諸位大人所言,老臣深受皇恩,多次主持會試,如今已是兩眼昏花,難保不再出個姜宸英案來。所以,還請皇上收回成命,另謀他選。”

“這滿朝文武都把能說的人給說了,你李老大人難道還有什麼人選不成?”康熙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問着李光地。

李光地一躬身:“恰有一人,最合適不過,年輕有為又學識豐富,不至於如老臣一般昏聵。”

眾人心裏咯噔一下,好個李老頭,你這是坑咱們啊!

誰不知道你是皇帝的心腹,你說話這就是皇帝的意思啊!

你娘啊,你這樣說,咱們還敢反駁嗎?

你說說,還敢嗎?!

讓不讓人活了!

一時之間,無數人將李光地罵了個狗血淋頭,卻又只能憋了一口血,等着聽這人到底是誰。

康熙老爺子裝模作樣地好奇一問:“哦?還有誰沒提過?”

他掃了一眼,張廷玉站在一邊,雙手放在身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而後,李光地一躬身,朗聲道:“此人,便是張廷玉大人了。”

瞬時之間,所有目光聚集到張廷玉身上。

張廷玉眼皮子一掀,依舊沒事兒人一樣。

他心道這些個大臣們嘰嘰咕咕吵了有小半個月,為著一個會試主考官的位置,幾乎把腦袋都削尖了,爭得是頭破血流,口唾橫飛……

阿哥們之間的勢力相互傾軋,彼此內耗,又不知道多少人相互之間斗紅了眼。

可到底,這從天而降的會試總裁官的名頭一下被個老不死李光地,蓋在了張廷玉的腦門上,氣煞無數人啊!

李光地說的肯定就是皇帝想的!

這個張廷玉默默站在一旁有幾天了?

有幾天了?

鄉試主考官沒了他,又聽說他夫人得了皇帝的厭惡,以為他起不來了,連這樣大的朝會都只能夾着尾巴做人,不敢說一句話。

誰想到?

誰想到啊!

人家不是不說話,人家扮豬吃虎呢!

跟看耍猴兒一樣看着咱們蹦躂了幾天呢!

欺人太甚,張廷玉李光地,一老一小,欺人太甚哪!

今兒不知多少同僚要吐血,張廷玉琢磨着準備幾斤豬肝,給諸位同僚府上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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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厚黑日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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