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主世界（16）
“薩古雅嗎？”崔雅喃喃自語一般的重複了一遍,微微皺了皺眉。
唐逸修眼角的餘光隱約看見,她的手指交錯了一下---那是一個她緊張時候下意識的小動作。他的眸光略略一暗，唇角似彎非彎的翹了一翹。
崔雅幾秒鐘后才有些遲鈍的看向他：“……中間有什麼故事么？能說給我聽么？”
唐逸修“嗯”了一聲表示了同意，李嘉他們幾個隊員古怪的對視了一眼，那邊就聽見他們的隊長慢悠悠的難得開了口長篇大論的說故事：“上一個任務世界是怪物獵人。薩古雅是中間一個武器製造商。她的烤肉,確實做的不錯。我們在那個世界裏進行任務時候的一些比較罕見的裝備,也都是她親手做的，包括我在當時用的一把太刀。”
崔雅“唔”了一聲：“是因為好感度高給你們的特殊待遇么？”
唐逸修點了點頭。
“她喜歡你？”她漸漸追問的深入。
唐逸修皺了皺眉：“也許。”
“……”如此模稜兩可的回答,讓她有些手足無措的尷尬起來,半響低了頭不再說話,長長的睫毛垂了下去,眉目之間籠上了輕微的傷感。
唐逸修也不多說,只偶爾瞟她一眼。片刻之後,崔雅深吸一口氣，臉上又帶上了笑容：“好吧，我知道我烤肉的技術不好，不過不好也是可以學的嘛。”
唐逸修拿起手裏烤的七零八落的魚來再咬了一口，沉默着，什麼也沒再多說。
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當晚，他們全隊在海灘邊露營，唐逸修和崔雅自然是分到了同一個帳篷里。
她倒是乖巧的什麼也沒再問，可他心裏，卻還是縈繞着她當時黯然卻強自掩飾的神情。現在看着她靜默的表情，他心底卻多了幾分不忍和不舍。
他在一種自厭的情緒中開了口：“我和薩古雅什麼也沒有。我是不會和任務世界的NPC發生任何事情的。”
崔雅本來在鋪床的手頓住了。
她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看向他，那笑容陽光的讓他不忍直視：“你這是在……和我解釋嗎？”
“……只是通知。”他又一次皺了眉。
“哦。”她悻悻的答應了一聲，但心裏的某些想法，卻讓她忽然開口問他，“那對你來說，和每個任務世界裏的那些人互動的時候，他們又是什麼呢？只是像打遊戲時候的NPC嗎？還是活生生的，像我們一樣會動，會跳，會難過會高興的人呢？”
這是她自己的困惑。
剛進入那些世界的時候，她或許可以把那些人當做NPC來看，可是越是見得多，經歷得多，和他們互動的多，她就越是覺得，那些人也是有血有肉的，她下手，就漸漸的多了幾分小心。
她不知道對別的那些契約者來說，是怎麼將自己和感情完全割裂開的，所以她忍不住的問了他。
唐逸修也是一怔。他好像回想起了什麼，眼底也流露出了一絲傷感。
他看了她一眼：“我經歷的第二個世界是三國亂世。那時候我們進入之後就是南蠻一方，為了刷任務，我們和祝融夫人的關係很好。後來……”他輕嘆了一口氣，“我們又想盡辦法的挑撥了她和孟獲的關係，雖然當中她和孟獲本就有嫌隙，可最後的結果……是她為了替我擋一箭，死在了我的面前。”
崔雅渾身一震，轉身看他。
唐逸修搖了搖頭：“在努力刷好感度的時候，我根本也沒想過，她會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現代人幾乎沒有尾生抱柱而亡的勇氣，也沒有了慷然赴死的決心，“又或許，她也不是那樣深愛我，只是那時候我們使得她和孟獲之間的嫌隙日益嘉盛，在她的心底已經只有絕望，所以在那一仗之處，她就已經抱着必死的決心。但不管怎樣……她的確為我擋了那一箭。我欠她一條命。”
“那你……難過么？”
唐逸修“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可你若問我回頭來一遍我會不會後悔，那我只能說，不會。”
他嘆氣道：“我想活着。所以哪怕我用盡了骯髒的手段，哪怕我違背了自己的底線，至少我現在還活着，你也還活着。我沒有別的選擇。”
崔雅沉默了下來。
在這一刻，唐逸修忽然幫她釋清了所有的矛盾和猶豫。
上一個世界的最後，當劇情一步步進展，當她和那些姑娘們的感情一點點加深，其實好感度，不單單是她們那一方的，她自己心裏又何嘗沒有觸動？
所以後來反目在即，她明知林蕭黑化，卻依舊無法在她真正露出馬腳之前痛下殺手，這是她的軟弱，卻也是她的人性本能。
可現在回想起來，超脫任務本身，那個世界既然是執行者預備役世界，那空間主神所考驗的，未必全是她的能力多寡，反而更考驗的，是她能做的多絕多狠。
但對於這些考驗，她的理解，卻未必又和主神一樣。
執行者或許必須像天道一樣鐵面無情，不能徇私，但如果執行者為了任務毫無底線，每一次也都毫無寬縱，再加上執行者的背景那樣孤寂靜默，生而為人，又能撐得了多久？無怪乎以前的執行者個個命短，也許，跟主神選拔時候的標準也不無關係吧？
她靜靜思索，心底感慨頓生。
崔雅輕嘆了一口氣：“現在的你和當年的你，也的確有太多的不同了。你經歷過那麼多的任務世界，其實說起來，就是經歷過了太多段的人生。現在想來，我希望你和以前一樣的對我，也的確……是我痴心妄想了。我們彼此都不一樣了。”
她自己大概是經歷過五六個任務世界罷了，這麼短短的時間裏，她就已經覺得自己和剛剛做任務的時候截然不同，對人的態度，對事情的看法也都有了很大的轉變。
不一定是更成熟，但一定更小心謹慎，一定思考的更多。
他經歷過的世界更多，他肯定也見過更多的鮮血和死亡，犧牲和背叛，這也必定會讓他心細如髮，看人也更準確明白。
所以樓風會笑着提醒她“欲騙人先騙己”，她想要騙過唐逸修的眼睛，想要讓他對她全心全意，那她就必須先拿出自己的心來，光光假裝……以她的道行，或許真的還不夠。
想到這一點，崔雅再想一想下一個世界他們要敵對的事實，脊骨上忍不住的就竄起涼意：她真的能戰勝他么？
***
在這個享樂世界過後沒幾天，崔雅得到了一個讓她十分震驚的消息。
唐逸修要帶她回現實世界。
時間將會是……三天。
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嘴巴張得老大，瞪圓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
但唐逸修半句沒有多解釋理由，好像連他自己之前說過的，不會輕易帶她會現實都忘得一乾二淨。
崔雅心裏其實是撓心撓肺的糾結，不過她不敢多問，咬了唇怕多說一句，他就反口立刻收回這個機會，只是她那雙寫滿了渴望的眼睛，卻根本瞞不過他。
她所不知道的是，對於唐逸修的決定，也的確有其他人勸過他，比如柏熙真，只是看他神色堅決執拗，便誰也不敢在多勸而已。
從主神世界回到現實世界的時間是和現實當中的時間流速同步的。
也就是……崔雅死後的三個月。
他們的世界出口落點，卻由唐逸修設置在充滿兩人回憶的H市，他的一處私人房產當中。
一直等到踏上了實地，崔雅才像是從夢中醒過來一樣，她壓抑住了自己的興奮，剛落地就左看右看，眼裏赤.裸裸的滿是新鮮和好奇。
就好像……她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城市一樣。
不過也的確，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還記得，當初她剛成為人造人不久，就問過唐逸修，說能不能帶她回一趟現實……而那時候他的回答是粗暴的拒絕，什麼理由也不肯說。
後來，她就不敢再問了，甚至不敢再想一想這件事。
她趴在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登時便有些震驚---窗外是可以一覽無餘的H市夜景，居高臨下，這是整個H市的最好的景觀，也是H市的最高點，據說這裏的房價……一房難求。
崔雅一開始有些震驚，不過再想一想，在主神世界裏兌換現實的錢，匯率低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她也就平靜了下來。
是啊，對於武力值爆棚，金錢如同廢紙，只有強化自身才是追求的契約者來說，這裏的這些幾乎是唾手可得。
“……你是什麼時候置下的這處房產吶？”室內太安靜，她忍不住開了口。
“第二次回這裏的時候。”他難得的有問必答。
“哦……”她有些吶吶的，猶豫了好一會，這才試探着終於問出了她糾結了好久的疑問，“那你回現實世界，是有什麼事情么？”
她知道，他其實對這個世界牽挂不多。
唐逸修父母早亡，念大學他們交往的時候，她就知道他一貫勤奮，勤奮的甚至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交友和玩樂，那對他來說，頻頻出入現實世界……難道只是為了秀一下自己現在的“功成名就”？不可能。
唐逸修看了她一眼：“我們結婚了，你忘了么。”
崔雅一怔，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對上她睜大了的眼睛，他隱約微微勾了勾唇角：“對，就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