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巧施連環計
煙花三月,雨後初晴,江南官道上,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奔馳,窗紗倏地被撩起,一張愉悅的臉微微探出,眼掃向不遠處的繁花似錦,嘴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江南風景如畫!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戲蝶時時舞,嬌鶯恰恰啼……”杜子騫沉醉在無邊春色中,揮着扇子輕輕吟唱……
耳際忽地傳來脆響,一黑一白兩騎並馳而過,馬蹄湍過污水,急急濺起數尺,杜子騫急忙撇開頭卻躲蔽不及,幾滴黑泥毫不客氣地跳上了臉。
“呃呸……”
他眸光倏地一暗,順手抓起帕子抹掉面上的污漬,眼珠子一轉,清亮的聲音脫口而出,“前面的兩位,等等。”
騎在後面的蘇梓聽到叫聲,豁地扯住了韁繩,已在前面十米外的男子也勒馬回頭。兩人凝眸間,只見一襲雲錦長衫從馬車廂翩翩而出,五官俊朗分明,幾絡髮絲迎着微風飛舞,極是英俊。
好一個風流人物,蘇梓暗自嘆道,翻身下馬,抱拳,“這位公子,敢問喚在下二人所為何事?”
若說前一秒他還沒想好要把他們叫下來做什麼,此刻看着眼前這人年青公子唇紅齒白的小模樣,頓時升起了一種不平衡。
所何為事,虧這人還好意思問?
把他杜三八爺濺得滿臉都是污泥,難道拍拍馬屁股就準備走人了?哼,沒那麼便宜......
杜子騫此時潭眸一斂,抬起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們。
近前的男子一襲月白長衫,修身玉立,寬帶束腰,明明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言談神色卻頗為從容淡定,一雙眸子漆如點黑,靈光閃動間炯烔有神。而後面的似乎年長些,高大挺拔,面容沉穩冷漠。
都說江南人傑地靈,果然如此。可是人不犯他,他不犯人,這滿京城都知道他杜三有那麼點潔癖,可是剛到江南,就沾了穢氣……
他環顧四周,野花連着碧草開得歡盛,頓時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只一瞬面色已恢復如初。
他持扇輕輕抱拳,一絲笑意順着嘴角緩緩溢出,“在下杜懷遠,自京城而來,想在錢塘找個朋友,不知能否叨擾兩位半刻?”
蘇梓眼角一掃,此時夕陽下的蘭亭沒入一片晚霞中,熠熠生輝,於是轉身說,“君昊,咱們已入錢塘境內,在此歇一歇也好。”
宋君昊劍眉微挑,點了點頭。
“兩位請。”杜子騫帶頭走向亭子,沖身後小廝兒喊,“阿泗,好好照顧這兩位兄台的馬匹。”
阿泗答應了一聲,機靈的身子忽閃而出,左右拉着馬韁往亭子邊綠草茵茵處喂草去了。
約摸一刻鐘后,天邊圓日隱落在厚厚烏紅處,幕色漸漸蒙灰,幾身長衫從亭內翩翩而出,相對抱拳告辭。
“多謝了。”
“後會有期。”
杜子騫目送兩騎絕塵而去,嘴角浮上一抹笑。旁邊阿泗看着他,眼裏寫着狐疑,“公子,你這回不準備報仇,居然肯發善心了?”
“善心?”為什麼人非要有這種東西?
杜子騫腕了他一眼,然後淡淡地笑,“公子我本來就是副菩薩心腸,上個月我還陪母親到普濟室捐了香油錢……”
阿泗眼皮微抽,心裏一陣惡寒,暗自腹悱道,京城人人都說將軍府三公子杜子騫是個異類,不常舞刀弄槍卻擅吟詩作畫,喜歡結交四方朋友,常常流連茶館灑肆,外表溫文爾雅,處處謙恭有禮,可熟悉的人才知道一切都是假象呀,假象。
就憑他外號叫“笑面狐狸”的雅號,不用說也該知道,這種人就是腸子悠悠十八彎,滿膽子壞水,專門以惡整別人為樂,有敵必整,有仇必報的主兒。
怔忡間,杜子騫眯了眯眼,不經意地問,“你倒是說說看,這兩人什麼來歷?”
阿泗想了想,鎮定地回道,“貌似官差。”
“哦,怎麼說?”
“黑衣男子走路下盤沉穩,似有內力;手上繭子厚,象是練家子;腰帶特粗,可能藏軟劍。風吹起他的長衫下角,似有湛青制服圖案。”
杜子騫聽了眉毛一展,舉扇子敲了敲他的腦袋,微笑道,“阿泗呀阿泗,你總算長了點見識,沒給公子我太丟臉。”
阿泗頓時揚眉吐氣,眸子亮了亮又沉了下去,納悶地問,“公子,那穿白衣的小人卻有點看不透了……一雙手修長乾淨,未慣拿刀;走路下盤微浮,不似會武功的,你說,他是什麼來路?”
杜子騫眸子霍地變得深遂,扇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在自己的虎口處,嘴角彎了彎,倏地轉身走回車廂,喚道,“走吧,說不定很快就能見到,到時就明白了。”
阿泗愣了愣旋即轉回車廂前,“駕”地一聲拉起韁繩,馬車轉瞬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此時,蘇梓和宋君昊正在官道上提韁奔馳,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說也奇怪,馬兒象是得了什麼急病,懨懨蹬蹄無力,而且呵欠連連。
隱約可以看到城門上錦旗迎風招展,兩人對視了一眼,翻身下馬。
宋君昊彎腰仔細查看了下,蹙了蹙眉,“輕微中毒的癥狀,……”
“中毒?”蘇梓星眉一挑,深思了片刻,眼眸逐漸變得幽深,喃喃地說,“難道是剛才那個傢伙?”
宋君昊愣了愣,剛問“是誰”的時候,後面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居然是剛風那輛華麗的馬車,過目難忘。
蘇梓眯了眯眼,嘴角掛着一抹沒有笑意的笑,“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什麼曹操?”宋君昊頓時雲裏霧裏的。
一聲急喝,馬車倏地停下。
杜子騫挑簾下車,狹長的鳳眼帶着笑,疑惑地問,“兩位兄台,城門在即,怎麼停在這裏歇息?”
貓哭耗子假慈悲。
宋君昊冷着臉飛去一記眼刀,雖然猜不透這傢伙怎麼玩的陰招,可他對蘇梓的話深信不疑。
蘇梓眨了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轉身時已換上一副平淡的神情,微微抱拳道,“杜公子有所不知,在下二人馬匹突然得了急病。大概是在鄰縣吃了什麼壞東西,或水土不服,如今渾身四肢無力,不肯再行走……還望兄台行個方便,稍帶我們一段路……”
杜子騫唇邊勾起笑,爽快地答應道,“好說好說,二位公子請。”
車廂很大,放置着軟榻錦緞,淡紫窗紗捲起一半,看上去極是奢華,案几上放着一摞書,一杯茶,不用說主人應是個極會享受的公子哥兒。
蘇梓和宋君昊一邊,杜子騫坐在主位。
杜子騫看蘇梓盯着他的書瞧,笑笑說,“難道蘇公子也是愛書之人?”
蘇梓淡淡地說,“談不上吧。在下有個怪僻,喜歡讀一些雜軼趣事,我見杜公子的書里有一本江南風物誌,幾年前在下一時興起也翻過,覺得親近,不由多見了兩眼。”
“原來如此。”杜子騫笑笑不言。
蘇梓話題一轉,“杜公子從京城而來,想必有些趣事……”
“京城乃天子腳下,繁華富庶之都,有趣的可就多了。”杜子騫一提起京城的酒樓茶肆,名人名家,嘴下頓時滔滔不絕,唾沫橫飛。
蘇梓也是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時不時再插話提問一下。
宋君昊則一言不發,冷眼看着窗外的景色,全當他們倆說的都是些廢話。這兩個人,一個壞心,一個腹黑,同樣風流瀟洒絕對會把女人電得頭暈轉向。可是一旦對壘,誰會贏?
“提起這京城風流人物,據說有四公子風采絕倫,杜公子應該有所耳聞吧?”蘇梓明眸微轉,一副八卦兮兮的樣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閃着亮光,一種蘊含清華不自禁流露出來。
杜子騫一時愣了愣,然後呵呵笑,“京城四公子,不外乎當朝禮部侍中、前任科考狀元郎、新任江南御史裴明捷,還有一位……就是蔣軍府三公子杜子騫……”末了他加了一句,“其實都只是風言風語罷了,人未必如名……”
蘇梓哦了一聲,眼看馬車已經進了城門,當即喚車停下,在街邊抱拳告辭。兩人目送華麗馬車奔馳向前直到消失在視線里。
七拐八彎,不過片刻,兩隻石獅子靜靜地立在眼前,錢塘府衙到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內堂坐下,宋君昊納悶地問,“阿梓,咱們就這麼放過那個姓杜的?”
“要不然呢?”蘇梓咕嚕咕嚕喝掉半杯溫茶,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抹了抹嘴角說,“人家是將軍府三公子,咱們惹得起嗎?”
宋君昊嚇了一跳,問道,“他是京城杜三?你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看出來的。”
蘇梓起身走到窗格前,看着暮色下海棠開放,滿室馨香,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氣,接着道,“此人氣度神采一眼可見非凡夫俗子,一開始我就有些懷疑此人乃京城四公子之流,後面慢慢就確定了。
“此話怎講?”宋君昊還是搞不明白。
兩人共事幾年,他早就知道眼前這個錢塘蘇大判的神機妙算,心裏暗暗佩服,不過,也僅有佩服的份兒。且不說這個的博聞強記和精通醫理,就是那種巧妙聯想和機智推斷,常人沒有幾十年的積累是難以學來的。
蘇梓轉過身看着他,緩緩地說,“有幾個關鍵點。一,他腰系的玉佩,上刻着一抹幽蘭,據說當今聖上寵愛的蘭妃出身於將軍府杜家。二,馬車案几上的那摞書,其中有兩本就是兵書,而且是絕版,一般的貴家公子即使有此嗜好也不一定能獲得這等稀有之物。三,年前我翻過一本《京城名流》,上面畫著京城幾大公子的圖像,此杜彼杜同姓不同名,神情間卻頗有幾分神似之處。”
宋君昊頓時心服口服,轉而又疑惑地說,“杜三究竟如何下毒的?當時我明明仔細提防着,為什麼渾然未覺?”
蘇梓咧開了嘴角,笑着說,“這個杜三詭計多端,毒施得巧妙,不多也不少,沒有精通醫書的人是想不出來的。”
“哦?”宋君昊瞪大了眼睛,靜等下文。
“答案就是蘭亭外的那些野草野花身上。”蘇梓一語道破天機。
宋君昊不解,“野草野花無非是常見的,有何不妥嗎?”
“你留意了沒有?那野花呈紫紅,色彩鮮艷,應是刺蘭一類,原本無毒,但是因為我們剛從鄰郡而來,馬兒已經吃過當地的無憂草,這兩種混在一起,卻有神奇的麻痹神經之功效……”
“他與我們近日無冤,往日無仇的,為何要設計陷害?”宋君昊有點難以置信。
“據說此人小肚子雞腸,特別能記仇,又以惡整別人為樂。如果猜測不錯,應該是方才馬急疾馳,濺起污水髒了他的衣服和臉面……”
“這姓杜的……”宋君昊忍不住咒罵了幾句。
蘇梓暗想這傢伙施的可是連環計,害了馬還作了順水人情……心思慎密如此…..究竟是敵?是友?日後見着可要仔細應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