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佛寺論禪
千佛寺與北狄大部分的寺廟並無區別,相比一般的寺廟還要寒磣,除了主殿建築外,其餘像齋舍之類的房舍顯得破舊不堪,但千佛寺在北狄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它是朝拜者心中的精神聖地。
在千佛寺前有一片很大的空闊地,平日可以用來供眾善朝拜與遊玩,但此刻隨着僧侶們忙碌的身影,聚集幾百個信徒靜靜地等待着開光儀式的開始。
隨着一陣腳步傳來,一個鬚髮皆白的僧人領着眾僧魚貫而出,下面眾善紛紛低頭行禮。
濟達禪師面容矍鑠,身材高大偏瘦,身着金黃色袈裟,神情淡然閑適,雙目靜時寧靜無波,動時空靈深邃,行走間沉穩平和,渾身透着令人心折的氣度。
開光儀式複雜繁瑣,先誦經奉請佛菩薩安座,然後才請高僧為佛像開光說法,濟達禪師並不是開光者之一,與眾僧相比,他更像一個旁觀者,諸多程序讓陸子鋒眼花繚亂,當下四處瞧去,正好落在左側不遠的杜源身上,兩人相對而視,後者目光充滿挑釁。
陸子鋒微微一笑,移開目光朝他身旁望去,一個戴着面紗的白衣女子靜靜立在人群當中,白衣女子風姿綽約,像素潔的白蓮立在風中,寧靜而獨具靈氣。
感受到陸子鋒灼人目光注視的白衣女子側頭回望,陸子鋒彷彿在那一瞬間看透了面紗,看到了面紗下那張絕色的臉。
當白衣女子收回目光時,陸子鋒心底生出一絲莫名的感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白衣女子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開光儀式在陸子鋒胡思亂想中悄然結束,接下來這群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僧也不能免俗地接受世人捐助與饋贈,美其名曰地稱化緣,由寺內僧人自製大小不等的佛像整齊地排列在佛殿右側,當其中有人捐贈出足夠數量的香油錢時,你會得到由不同高僧免費開光的佛像,根據銀兩的多少,為你開光佛像的僧人在寺中的地位與修為越高,這實際是一種變相的買賣關係,不少信徒為得到寺中高僧開光的佛像,紛紛慷慨解囊不惜血本。
人群涌動下,陸子鋒與殷季兩人被擠到右側佛像前。
站定身子的殷季把目光落在濟達禪師身上,然後摸摸懷中那僅剩的一錠銀子,心中估量着濟達禪師的身價,最後苦笑着道:“少爺,我們捐錢嗎?”
“不捐。”
“那少爺你不求佛像了?”
陸子鋒閉唇不語,其實在答應趙家二小姐的要求時,他在內心中就從未想過去得到濟達禪師開光的佛像,他不過想藉此徹底了結一段不屬於自己的姻緣,而讓雙方都能有一個台階下。
後面的人不停往前擠,因為這是一次難得的好機會,運氣好的人說不定還能得到方丈大師開光的佛像。
突然,陸子鋒被身後一股濃烈香味刺激下,轉過頭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一口吐沫不偏不倚地掛佛殿剛剛開光的一尊佛像上,見眾人的目光集中開光的高僧身上,正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眼尖的杜源不知從哪個角落不失時機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痛心疾首地責罵道:“豈有此理,你怎麼能把痰吐在佛身上呢?”說完,大叫蒼天有眼,他本還擔心陸子鋒求得佛像,抱得美人歸,但現在不必了,如今應該想想辦法讓這討厭的少年徹底聲名掃地,在岳州城中無立足之地。
‘刷’的一下,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陸子鋒臉上,瞬間靜得可落地聞針。
陸子鋒無辜地抽動着鼻子,心中暗叫倒霉。
杜源身旁的趙冬青也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神色不如杜源放鬆,他對這位女婿近日來的傳聞與大名,可謂是如雷貫耳,立在趙冬青左邊的白衣女子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握成拳頭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展開來。
眾人當中知道兩人恩怨與趙家小姐賭約的人,暗嘆陸子鋒運氣太差,對着佛像吐痰,那是對佛多大的不敬與褻瀆,不被立刻趕出千佛寺已算不錯,想再求濟達禪師開光佛像,無異於痴人說夢。
寺中僧人與信徒們的臉色很難看,應該說很氣憤。
陸子鋒知道不給眾人一個說法,今日他很難出得了千佛寺。
望着沉默的陸子鋒,杜源一掃先前鬱悶,心中大感痛快,落井下石地挪揄道“陸兄不會是故意把痰吐在佛身上吧?”
陸子鋒微笑道:“正是。”他的話完全出乎眾人意料,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嘩然,正閉目坐禪的濟達禪師亦白眉微動。
“無知小兒,可是欺我千佛寺無人?”一個滿臉橫肉的僧人怒喝,“來人,把他給我趕下山去。”
幾個武僧進得殿來,手持木棍,準備把陸子鋒趕出寺廟。
心氣平和的陸子鋒朝着幾位高僧道:“請諸位大師告訴我,哪裏沒有佛?我現在還要再吐,請問哪裏沒有佛?”
眾高僧一愣,似有所悟地思索着,濟達禪師睜開雙目,目光如水般停留在陸子鋒身上,臉上露着罕有的微笑。
因為佛說‘法性遍滿虛空,法身充滿宇宙’,你怪我把痰吐在佛身上,自以為對佛尊敬了,這正表示你還不懂佛,佛的法身是遍滿虛空,充滿法界的,所以陸子鋒反問道:“請告訴我,哪裏沒有佛?”這麼一問,眾高僧皆默然不語。
“施主從何而來?”濟達禪師開口問道。
“從該來的地方來。”
“又要到哪裏去?”
“往該去的地方去。”
“如何從該來的地方來,往該去的地方去?”
“怎麼來的怎麼去。”
兩人一問一答間,充滿禪機靈智,眾人大都不通佛法,所以聽得滿頭霧水,但從幾個修為高的僧人臉色從漠視變得肅穆莊重,神態恭謹地聆聽着兩人對話的神態中,都知道這位陸家三少爺的話引起了他們的重視。
兩人的對話,恰好觸及到了生命中最本質的三個問題,人是從何而來,該去何處,如何來如何去,這正是修行者一生參悟的問題。
濟達禪師目帶欣賞地點頭道:“來去本同源,眾生應同根,施主已深得悟禪之道,日後施主可常來寺中作客,老衲將在禪室中以茶相迎。”眾僧動容,能得到濟達禪師如此禮遇的人,在當今北狄不超過數人,何況是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
“多謝大師厚愛,子鋒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大師能應承。”陸子鋒淡淡垂首行禮道。
杜源與趙冬青臉色立變,白衣女子嬌軀微顫,但很快平靜下來,而眾人則大呼過癮,似乎沒有這位陸家三少爺做不到的事,以濟達禪師剛才的態度,說不定真能求得佛像,眾人均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