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關於黑瞎子溝的由來有着眾多不同版本的解釋,有說是同治年間采參客搭建的,也有說是民國初年闖關東的一個李氏淘金人帶領眾人開拓的。不過無論是何種說法,都無法否認這裏最初的原住民是赫哲人。直至今日黑瞎子溝的村民之中仍有三成以上是赫哲族。而藍頂白牆也成了黑瞎子溝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伍卓陽、楚蘇橫、端木紅三人抵達村子時已是傍晚時分了。相比他們想像中的那種偏僻的小山村,黑瞎子溝其實還算得上是一個設施齊全的村落。這裏有小學,有招待所,有衛生服務站,有雜貨店等等設施。不遠處的山腰上若隱若現的三排蓋着彩鋼板屋頂的房子應該屬於村辦工廠之類的建築。總之依照端木紅的評價來說就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或許是受了先前長途車司機那番話語的影響,暮色中的黑瞎子溝總給人以一種蕭瑟陰沉的感覺。村子看上去異常的冷清,藍頂白牆房舍雖然光鮮卻有着一種不真實的虛無感。若是歸結其原因可能是村子裏缺少人氣的緣故吧。唯有偶爾穿過草叢的家犬身影還能給人一點活物的氣息。

“哦,你們是來找伍大夫的啊。”在伍卓陽掏錢買了三瓶礦泉水之後,村口雜貨店的老闆娘熱情地把三人帶了一間略顯破舊的小屋前,指着門口掛着的一面紅十字旗說道:“喏,這裏就是村衛生所了。”

趁着老闆娘進去叫人的當口,楚蘇橫上下掃了一眼衛生服務站,揶揄地評價道:“果然是個治不了什麼病的地方。”

“拜託你說話留點口德好嗎!”端木紅白了一眼楚蘇橫,回頭向伍卓陽問道:“小伍,原來你姑姑就是剛才司機說的伍大夫啊?”

伍卓陽沒有回答端木紅,他只是捧着骨灰盒一言不發地盯着面前的軍綠色帘子。待會兒見了姑姑該說什麼好呢?雖然無法理解姑姑的舉動。可伍卓陽並不打算指責姑姑什麼。畢竟雙方除了血緣上的聯繫之外並沒有任何的交集。

“你是小陽吧。”面前的門帘被掀開了,從後面走出了是一個三十來歲,個子高挑,盤着髮髻,身穿白大褂的女子。

“姑姑,你好。”禮貌的問候出自機械的常識。伍卓陽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內心深處卻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難道姥姥要我把她的骨灰交到這樣一個陌生的手上?雖然心存着這樣的疑問,伍卓陽最終深吸了一口氣,將骨灰盒遞到姑姑的面前說道:“這是姥姥的骨灰。”

從侄子手裏接過布包裹,伍淑珍低着頭沉默了半晌。以伍卓陽的角度他看不清姑姑是否在抽泣。不過當伍淑珍在次抬頭時伍卓陽發現她的眼圈比先前更紅了。而另一邊伍淑珍用袖口抹了抹眼角,微笑着將三人引進了屋子,“小陽,你和你朋友都還沒吃飯吧。快進來坐。”

一張半舊的書桌,一隻已經脫了漆的玻璃門立櫃,一面屏風,一張鋪着乾淨床單的行軍床。衛生服務站內的陳設同樣簡陋。但整齊擺放的醫療器具,一塵不染的桌椅,以及淡淡的消毒藥水味依舊能清楚地告訴來者這間房間的通途。屋子後面的院落就是伍淑珍平時居住的地方。裏面擱置的農具則顯示她平日裏也需要干農活。

晚餐是簡單的四菜一湯,但原料卻是鄉間貨真價實的鮮蔬山珍,伍淑珍的手藝也很是了得。只可惜四人並不相熟,而伍卓陽在交出骨灰盒之後也一直保持着沉默。這頓飯吃得可謂是如同嚼蠟。好不容易熬過晚餐,卻又發現伍淑珍的小院只有一間卧室。於是伍淑珍與端木紅住一間屋。而伍卓陽與楚蘇橫只得搭張行軍床湊活着睡在衛生服務站的病房裏。

夜幕下的黑瞎子溝比白天還要寂靜。除了若隱若現的蟲鳴聲,彷彿村裡所有的生物都已陷入了睡眠之中。正當伍卓陽與楚蘇橫忙着整理帶有消毒水味的床鋪時,端木紅穿着一件印有草莓圖案的睡衣,拖着雙小兔拖鞋興匆匆地闖了進來。

“喂,端木紅你難道不知道進屋前要敲門嗎!”看着突然出現在門口的端木紅,楚蘇橫警惕地抓起了被子。

“瞧你緊張什麼啊。又沒脫衣服。再說瘦得像排骨似的傢伙就算脫了也沒什麼好看的。”無視於楚蘇橫不滿的抗議聲,端木紅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雪白的床單上,然後對着伍卓陽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說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我們來一起來玩吧。”

“誒?”伍卓陽與楚蘇橫的臉上立即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

“呀!你們兩個色鬼在想什麼呢。”端木紅故作生氣地把手一插,然後從衣兜里掏出了兩副牌說:“我是說打牌啦。這裏沒有電視,我又一向晚睡,不打牌怎麼打發時間呢。喂,你們兩個會玩拱豬吧?”

“哦。”伍卓陽和楚蘇橫老實地點了點頭。就這一點來看端木紅同學也確實算得上是個頗有氣勢的大小姐。被她這麼一呵兩個男生乖乖地洗起了撲克。

“說起來我還真佩服端木董事長的家教呢。他難道就不擔心女兒孤身一人外出嗎?”楚蘇橫一邊理着牌一邊不失時機地挖苦道。

“不是有你們兩個在嘛。怎麼能說孤身一人呢?”端木紅理直氣壯地回應道。

“可是我們兩個是男人啊!”受不了端木紅一副無所謂模樣的楚蘇橫指着自己的鼻子強調着自己的性別。

“雖然你的嘴有時臭了一些,不過就你剛才的話來看,蘇橫你還算是個不錯的人哦。至於小伍嘛。他一向都是個正直的人。所以和你們兩個在一起很安全的啦。”端木紅一臉認真地說道。

“那是把你當兄弟了。”伍卓陽抓着牌小聲嘟囔了一句。對於端木紅這樣的大小姐除了用生性豪放來評價之外,伍卓陽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就只有“缺心眼”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和楚蘇橫才一直沒把端木紅當女生來看。

“你說什麼?”端木紅揚起長長睫毛瞪了伍卓陽一眼。

“哈,沒什麼。打牌,哈哈,打拍。”伍卓陽乾笑了兩聲只得安安分分地陪大小姐打起了牌。

“你姑姑真的很辛苦哦。”端木紅抽了一張牌突然從嘴裏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恩?”伍卓陽抬頭看了看端木紅連忙又把頭低了下去。

“我出來的時候,你姑姑正在院子裏打水呢。一個女人獨自生活在這種地方一定很艱辛吧。”端木紅依舊自顧自地說著。

“恩。”伍卓陽捻着手裏的牌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什麼恩,恩啊。”端木紅又一次端起了大小姐的架勢教訓道:“我說小伍你平時可一直都是一個直率的人哦。今天究竟是怎麼了?老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你是在和你姑姑賭氣吧。如果是那樣的話,可不對哦。畢竟你姑姑是為了村裏的村民才錯過見自己母親最後一面的啊。如果連你這個侄子都不諒解她的話。你姑姑會很傷心的啊。”

“我說大小姐你管得太多了。那種人是不會為這種事而困擾的,更不用說是傷心了。在他們心中相比自己的親人,那個為人民服務的崇高理想或許更為重要吧。”楚蘇橫嘴裏說著“崇高”二字,但任誰都能從那上揚的語調中聽出他那不以為然的嘲諷。

“怎麼能這麼說呢。卓陽的姑姑又不是故意不去照顧姥姥的。你也聽見了村子裏出了怪病。小伍的姑姑是這裏的醫生她不能丟下自己的病人啊。”雖然才剛認識幾個小時,伍淑珍卻給端木紅留下了極佳的印象。因而在言辭間她明顯偏向著伍大夫。至於楚蘇橫那冷嘲熱諷的態度更是讓她頗為不滿。

“出了怪病又能怎麼樣?這樣簡陋的衛生所只能開開感冒藥什麼的。與其守在這裏對着病人束手無策,不如回家照顧老母更有意義吧。再說這世界上沒了誰地球都照樣轉。實在犯不着為了外人虧待自己的親人。”楚蘇橫扶了扶眼鏡冷峻地說道。

“你還真是個自私的人啊。”端木紅撇過頭賭氣道。

“謝謝誇獎。本人只是比較現實而已。”楚蘇橫欣然接下了端木紅的挑釁。

看着兩個好友為了自己的事情而拌嘴,伍卓陽多少有點不好意思。端木紅說的道理他都懂。只是讓伍卓陽覺得糾結的並非是姑姑沒有送姥姥最後一程的事實,而是他內心真實的感受。同久違的親人相見應該是怎樣一副情形呢?抱頭痛哭?似乎該是這樣吧。可真實的心境又是怎樣的呢?那個穿白大褂的女子確實是個好人,但也僅此而已。與其對一個陌生人說一些客套的話,還不如保持沉默的比較好。這或許便是伍卓陽心中真實的想法。只是這樣一來讓他看上去多少顯得有一些淡漠。

然而,正當伍卓陽心情複雜地聽着端木紅與楚蘇橫抬杠之時,白天帶他們來的雜貨鋪老闆娘突然滿頭大汗地沖了進來叫嚷道:“快,快去找伍大夫。老李家的媳婦快生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三個大學生頓時鬧了個手忙腳亂。不過好在伍淑珍早已習慣了這種急診。稍稍整理了一下器具她便隨着雜貨鋪老闆娘趕去了李家。見此情形,伍卓陽他們三個自然也沒心思留在小屋裏打牌了。就像端木紅說的,反正睡不着,圍在一起打牌不如看生孩子有意思。因此拿上隨身攜帶的DV,端木紅一邊叫嚷着要為baby留段出生紀念一邊興匆匆地拉着兩個男生一起跟了過去。然而,真到了李家之後三個人卻只能像其他看熱鬧的村民一樣乖乖地等在外頭喂蚊子。

“我說的吧。人家是不會讓你拿着那玩意兒進去東拍西拍的。”楚蘇橫絲毫不放過任何可以損端木紅的機會。

“要你管。”端木紅惡狠狠地瞪了楚蘇橫一眼,回頭興緻勃勃地向伍卓陽問道:“卓陽,你說寶寶生下來是男還是女啊?”

“唔。”伍卓陽隨口應了一聲,不過看他的表情顯然是有在沒聽端木紅問什麼。

“小伍,你在想什麼呢?怎麼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端木紅不滿地抗議道。

“來這裏看熱鬧的人可真多啊。”伍卓陽沒頭沒腦地冒出了句話,卻將端木紅與楚蘇橫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周圍的村民身上。的確,正如伍卓陽所言此時的李家門外圍觀着大量的村民,這樣的情形同白天他們進村時的蕭條景象形成了鮮明對比。昏暗的燈光下那些來回晃動的身影恍若夜幕降臨后才敢現身的幽靈。

伍卓陽打量着身旁面目模糊、竊竊私語的村民,只覺得一股莫名的不安與焦躁正在粘稠的空氣中涌動着。是什麼讓村子裏的人如此緊張呢?伍卓陽回過頭正對上了楚蘇橫,透過鏡片他看見楚蘇橫的眼中同樣帶着疑惑。一瞬間兩人似乎都明白了對方心中的想法。

忽然間,從兩人的身後傳來了端木紅驚恐的尖叫聲。只見那一頭端木紅正抓着DV哆哆嗦嗦地與一隻貓對峙着。那是一隻醜陋無比的野貓。骨瘦如柴的身軀上包裹着一張毛髮稀疏的貓皮,一對血紅血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端木紅手裏的DV。

“看來它對你的DV也很不滿哦。”楚蘇橫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端木紅與貓的中間,嘴裏卻還不忘挖苦一句。而伍卓陽則以同樣迅捷的身手操起地上的樹枝朝野貓哄去。野貓抽搐着躲開了樹枝,卻毫不畏懼地朝三人呲起了牙。那惺黑的唾液沿着殘缺的貓牙滴落的模樣,讓兩個男生看得都不禁有些反胃。覺得背脊正有一股寒意竄動的伍卓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是什麼怪物呀!”

“孽畜!還不快滾!”一個蒼老的聲音大聲呵斥道。野貓像是聽懂了人言,夾起尾巴一溜煙地竄入了黑漆漆的草叢。伍卓陽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穿藍色中山裝的面容乾瘦的老者正隱在蒙蒙地夜色中打量着自己。

“你是宗元的兒子吧”老人突然開口問道,沙啞的聲音帶着奇怪的調子。

宗元……宗元?好熟悉的名字。那是……停頓了幾秒鐘后伍卓陽終於想起來那是自己父親的名字。在老家聽別人提起父親的名字,按說並不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畢竟這裏曾是父親早年生活過的地方。然而不知是對父親的記憶早已模糊,還是受周圍氣氛的影響,在聽到那沙啞的聲音念出父親的名字后,伍卓陽心裏還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只是還未等他答話,那一邊李家大院內就已傳來了一記響亮的哭聲。

“生啦!生啦!李家媳婦生啦!”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等候多時的村民立即就像炸開了鍋一樣朝李家擁去。伍卓陽三人也被推桑着進了院子。混亂間,伍卓陽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望,然而剛才為他們解圍的老人此時卻已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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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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