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第四節

端木紅回頭一瞧,原來是伍卓陽與楚蘇橫。不用多問,剛才那個聲音自然是一向不相信迷信的楚蘇橫發出的。

“誒?那個不就是昨天的那位老大爺嗎。”伍卓陽也一眼就認出了正在戴神帽的莫日根老爹。

“啊,你就是伍大夫的侄子吧。昨晚我在滿貴家見過你。”王二柱同樣也認出了伍卓陽。

“你好。我叫伍卓陽。這是我的同學楚蘇橫。”伍卓陽禮貌地寒暄着,心裏卻在想昨天估計自己在李家是出了不小的風頭了。不過還未等他同王二柱打完招呼,旁邊的端木紅就已經驚奇地大聲嚷嚷道:“那位老大爺打算舞那兩把大刀嗎?”

順着端木紅所指的方向,伍卓陽看見莫日根老爹正提着兩把三尺長的大刀向神壇走去。身旁的王二柱一臉顯擺地向三人解釋說:“老爺子那是要打五路刀驅鬼。”

“打五路刀?”三人臉上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這也難怪,從外貌上來看莫日根老爹少說也有六、七十歲了。乾瘦的身形怎麼看都不像是能舞動起那兩把刀的樣子。而跳神儀式也在三人既好奇又疑惑的目光中拉開了序幕。

“鬼上身”的嬰兒被抱到神壇前,由莫日根老爹將念過咒的神水塗抹在嘴唇上。跟着老薩滿掄起雙刀護住嬰兒用古老的赫哲語念咒請神。周圍的鼓手則順着莫日根老爹的調子打起了手鼓一起合唱起來。

古老的調子,空靈的鼓點,伍卓陽覺得自己的心緒正被逐漸引向一片未知的神秘領域。先前的諸多懷疑與不解也隨着迎風舞起的綵帶化做了對神靈的敬畏。誠然伍卓陽他們根本聽不懂莫日根老爹究竟在唱些什麼,但他們還是明白了老薩滿這是在向神靈訴說病患的痛苦。或許正是因為褪去了理智的外殼,人類的心靈才能變得如此敏感,以至於不*任何語言就能互相溝通。

而在神燈被點亮的那一刻,鼓聲忽然變得激昂起來。莫日根老爹踩着鼓點揮舞起了兩柄神刀。虎虎生風的刀鋒帶着肅殺的氣息。恍惚間那個在堂前舞刀的身影已不再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叟,儼然就是一個來自遠古的武者。

“這是咋回事!是誰讓你們在村子裏跳大神的!”

公鴨似的叫聲突然打斷了莊嚴的儀式,也破壞了原先神秘的氣氛。從人群中走出的是一個西裝革履,頭戴灰色鴨舌帽的中年男子。毫無品位的裝束同他的粗魯態度相得益彰。然而周圍的人群卻並沒有因此發出任何的責難。相反多數的村民都在這個不速之客面前紛紛露出了畏懼的表情。見此情形男子紅潤的皮膚越發地油光噌亮起來,倒吊的三角眼中閃爍着貪婪的光芒:“莫日根老爹咋又是你!我都說過幾次了村子裏不許跳大神。你這是頂風作案知道不!”

“村長,俺家娃兒剛出生就撞了鬼,這不是請莫日根老爹來跳神驅魔嘛。”一個看上去像是嬰兒長輩的老漢點頭哈腰地遞上了香煙。

“那也不行!有病的話直接送醫院。就是不能在這裏搞封建迷信!縣裏的王書記後天就要來村裡視察了。你們現在把村裡搞得烏煙瘴氣像什麼話!”被稱為村長的男子一挑掃把眉,一把抓過了老漢手裏的香煙。

“可,可是,村長,上次縣裏來的參觀團,你不是也讓莫日根老爹出面跳神的嗎。怎麼這會兒就成封建迷信了啊。”老漢苦着臉結巴道。

“那能一樣嗎。上次那是給參觀團展示村裏的民俗風情。這次是徹底地搞封建迷信。”村長說到這裏狠狠地掃了莫日根老爹一眼,“哼!放着好好的給領導表演的機會不做,偏要跑來這裏搞封建迷信。真是個不識抬舉的老神棍。”

可莫日根老爹卻絲毫沒有把村長放在眼裏。只見他把刀一收頗為硬氣地回頂道:“老漢我只知道請神驅魔,沒學過逗領導開心的把戲。沒事驚動神靈是要遭天譴的。”

“天譴?!”村長冷笑一聲指天放言道:“老子李光榮在這村裡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你那什麼神靈的真要靈驗,叫他來收我呀!”

村長的一席狂言讓在場的村民紛紛倒抽了一口冷氣。雖說現在是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但在不少人的內心深處神鬼之說依舊有着一席之地。更何況黑瞎子溝地處偏遠,現在又發生了如此令人惶恐事件。這使得村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敬畏那看不見的力量。

“可是村長,現在村裡已經有八個人被鬼上身了啊。連縣醫院都說不出原因的病,難道不是髒東西造成的嗎?”一個村民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內心深處的恐懼。緊接着更多的人開始向那個村長訴說起自己的不安來。

“是啊。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不應該截斷河水破壞村裏的風水。”

“一定是山神發怒了所以才會給村裡降下災禍。將甘甜的河水變成讓人犯病的死水。伍大夫也不是說問題可能出在河水上嗎。”

“可是村裡人都兩個月沒碰村外的河水了。怎麼李家媳婦的孩子打娘胎出來就會得那怪病呢。”

“果然還是鬼上身呢。山神爺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面對村民七嘴八舌的質疑與唏噓,村長原本紅光滿面的臉龐漸漸因惱怒變得慘白,繼而泛起了青光,“夠了!都是些啥亂七八糟的事兒!真要是有什麼山神爺存在的話。那就讓他來找我這個村長好了。”

“村長,你到現在都不明白嗎!村子出現了極為惡性的疾病。一味的掩蓋只會使事件進一步惡化。”鏗鏘有力的聲音來自身為村醫的伍淑珍。

“我,我掩蓋了什麼?有什麼好掩蓋的!我說伍大夫啊。你咋越活越回去了呢。不過是些傷風感冒的小災小病,你個大夫治不好也就算了。咋能跟在這老神棍後頭一起搞封建迷信呢!”像是要掩蓋自己的心虛,村長無形間提高了嗓門,言語變得比先前更為刻薄起來。

“那一點只有村長你自己心裏明白。確實,連縣裏的醫院都沒辦法查出病因的毛病,我自問沒本事治。只好看着莫日根老爹跳神來給大家一點安慰。”無懼於村長歇斯底里的怒吼,伍淑珍平靜地轉過身離開了人群。

“呸,不過是個吊銷了行醫執照的赤腳醫生而已!”村長忿忿地朝着地上啐了口痰,卻也同時感受到了來自周圍村民越來越明顯的敵意。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從人群的背後又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只見四五個三、二十來歲的青皮後生么五喝六地沖了上來。為首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壯漢二話不說就湊到村長的跟前問道:“叔,咋的啦。又有誰鬧事?”

“黑子,沒事兒。叔這是在抓精神文明建設呢。”村長朝那壯漢一揮手,得意地環視了一下眾人。見到身邊的村民無一例外地又露出了忌憚的神情,村長那先前被打壓下去的氣焰就好像被吹鼓了的氣球似地又漲滿了他的全身。

似乎是為了同自己叔叔的官威相互應,李黑子極為配合地朝眾人大喝道:“看什麼看!你們一個個別給我聽是風就是雨的。別忘了要是沒我叔,沒這廠,村裡能修上馬路,能通上的電嘛!黑瞎子溝能成縣裏的模範村嘛!”

“好了,好了。黑子你也別急。村裏有人得了病大家都不好受。不過不好受歸不好受,自家的日子總得過不是嗎。所以啊,都別杵在這兒了。該幹嘛,幹嘛去。還有別忘了。後天縣裏的領導要來視察,都給我多長几個心眼。把領導哄開心了,村裡就能拿到縣裏的投資項目。有了投資項目大傢伙兒才能賺錢。有誰和人民幣和不來的,趁早給我發個話。別到時候擋了大傢伙的財路!”恢復了自信的村長打着官腔警告起了在場的村民。

沒錯啊!有誰會和紅艷艷的人民幣和不來呢?所以村長的話音剛落周圍看熱鬧的村民就一鬨而散了。李家人雖然忌憚跳神儀式半途而廢,可面對氣勢洶洶的村長叔侄也只得忍氣吞聲收了場。眼見一場精彩地跳神儀式就這樣草草了結,端木紅不禁憤慨地譏諷道:“真是一對氣勢不凡的叔侄啊。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國家主席也莫過於此吧。”

“大小姐,你沒聽說過縣官不如現管嗎?”楚蘇橫的嘴角揚起了同端木紅相似的弧度。

“說的也是哦。不過這種鬧劇不正符合你楚蘇橫的陰暗趣味嘛。”端木紅狡詰地一笑,剛要回頭卻發現原先還站在自己身旁的伍卓陽早已沒了蹤影。“哎?卓陽他跑哪兒去了呢?”

“那傢伙啊,應該是去做無聊的事了吧。”楚蘇橫懶洋洋地拋下了這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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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村落狹小的石子路,伍卓陽終於追上了黯然離開的伍淑珍,“姑姑,請等一下。”

“小陽,有什麼事嗎?”伍淑珍停下了腳步,轉身回望着跟在身後的伍卓陽。同那次在李家一樣,伍淑珍的眼中帶着淡淡的疲倦與無奈。

“姑姑,我想知道村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伍卓陽開口問道。伍淑珍聽罷先是一怔,隨即宛然道:“好吧。”

不過伍淑珍並沒有帶伍卓陽回衛生所,而是信步來到了村口的小河邊。碧綠的河水靜靜地流淌過佈滿卵石的河床。伍淑珍指着空無一人的河灘不無感慨地說道:“以前一到夏天,村裏的孩子總喜歡到這兒來戲水。可現在村裡家家都把孩子看得緊緊的,生怕一出門就會被看不見的東西給奪走。”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恩,我是說有人出現像李家孩子那樣的癥狀?”伍卓陽不想太過糾結於村民的傳言。在他看來想得出理性的解釋惟有通過分析客觀的證據才能做到。特別是在他發現昨天那種奇怪的感覺只存在他一個人身上時,便更渴望查清楚事實的真相了。

“大概是去年夏天吧。最初出現全身痙攣,精神失常的是住在村口的吳大娘。吳大娘是孤老,吃水煮飯用的都是這河水。”伍淑珍側頭想了一想又補充道:“不過據村裏的孩子說最先瘋的並不是吳大娘,而是吳大娘養的貓。”

“貓?”伍卓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昨晚那隻丑貓的身影再一次映入了他的腦海。

“是一隻黑色的貓。吳大娘發病前的幾個星期那隻貓發了瘋似的撕咬亂竄,沒過幾天就被人發現淹死在了河裏。村裡人說是貓着了魔自己跳了河。不過也說不定是被人丟到河裏的,畢竟那貓平時就不招人喜歡。那件事後不久吳大娘就犯了病。有人說是貓妖作祟,也請人跳了神驅了邪。”伍淑珍平靜地望着河水彷彿是在陳述一樁尋常的家常一般。

“是莫日根老爹嗎?”伍卓陽甩了甩頭似乎是要將那隻如鬼魅般的貓從自己的腦中趕走。

“不是。莫日根老爹一般不會輕易出面跳神的。”伍淑珍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吳大娘沒過多久就過世了。之後犯病的是村裏的赫哲漁夫巴特爾大爺。他的癥狀似乎比吳大娘要嚴重得多。不僅神智不清,而且還全身痙攣。這次家人連夜就把病人送出了山,不過巴特爾大爺在縣醫院沒住上三天也去世了。”

“縣醫院怎麼說?”

“猝死。”

“恩?”

“查不出病因的都這麼診斷。”伍淑珍擄了擄被吹散的髮絲無力地輕笑了一聲。

“那後來呢?”伍卓陽連忙追問道。

“我應家屬的要求寫報告要求屍檢。不過那時巴特爾大爺的屍體已經被縣醫院出面火化了。”伍淑珍嘆了口氣說道。

“難道就這麼了結了?!”伍卓陽不解地問道。顯然縣醫院的這種做法讓他這個來自城市的大學生難以理解。

“如果說是巴特爾大爺的死那到這裏算是了結了。村長出面替縣醫院給巴特爾大爺家貼了點經濟補償對方也就沒有在追究下去。要說這怪病嘛。這才剛開始呢。”伍淑珍說著又從兜里掏出了一本黑色小本本一一點名道:“八月十三日,李本岩;十月五日,焦紅梅;一月七日,沅姍姍;二月十六日,王國慶;五月四日,陳龍雲。”

“這些都是病患?他們都死了?”聽到姑姑一下子報出那麼多名字,伍卓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他們現在都在縣醫院。只是都沒有做出明確的診斷。加上滿貴家新出生的孩子,剛好八人。”伍淑珍將筆記本一合收了起來。

“這麼多人出現相同的癥狀難道縣裏就沒有引起重視?”伍卓陽深鎖着眉頭問道

然而面對伍卓陽的問題伍淑珍並沒有立即回答。她只是靜靜地站在河邊望着陽光投射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泛起點點金光。過了半晌她似像是要將胸中積累的某種怨氣一股腦兒都吐露出來似的長長地舒了口氣,自嘲地說道:“縣裏重視了。所以我被吊銷了行醫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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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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