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V大結局(下)
“我也不能再留你了,回去晚了,餓壞我那淘氣的孫子怎麼行?”
念知低頭笑了笑,說:“我聽說C城別墅區的項目已經撤銷,那地盤不會再有人去動了。我打算下半年帶天天去看看。您和華叔叔今年還沒去過吧,可以跟我們一塊兒去嗎?”
程阿姨搖頭道:“我和老華前兩年開始就沒去過了,既然你已經回來,我們老人家就不湊熱鬧了。你願意的話,就接手小暉吧,房子現在都是他安排打理。”
程阿姨抬起杯子喝了口茶,她是一名資深的精油提鍊師,一雙手是極美麗的,珠圓玉潤,白皙滑嫩,彷彿從牛奶里撈出來的一般。她身上沒有過多的裝飾,唯一有的就是戴在無名指上的小小鑽石。
認識程阿姨還是在三年以前。那是她去美國的第三個年頭,藉著拍香水廣告的契機,被伊麗莎白所屬經紀公司看中,接拍了兩部小劇。後來,又被某華裔導演挖掘,邀拍電影,經過兩年的努力終於享食其果,並被參邀康城電影節。
三年前,Reborn系列香水推出不久,公司引薦她和該香水的項目負責人,也是產品的提鍊師認識,所以才認識了程阿姨。初次見她時,她說的話,也許是念知這麼多年聽過最震驚的話。
“這些年,小修過得很不快樂,我和他爸爸,沒有一天不後悔。他最終還是回來了,我早就料到,他會回來。”
念知當時只覺得,這個陌生阿姨一定認錯人了,她說的都是什麼意思?
“有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不跟小修說出事情的真相,如果當年,就讓他娶了你,又會壞到哪裏去?畢竟,你們都是無辜的。小修的父親,從把小修帶到我們家,讓我們給他換個身份,又製造假死的消息的那個時候起,就不想讓小修活在仇恨里,可我們……我們還是沒有守口如瓶。因為當時,剛聽到小修要的人是你時,他爸爸實在是太惱火。”
程阿姨臉上充滿歉意和悔恨,她說這些的時候,完全不像在跟陌生人講話,反而,像是已經認識她很多年了。念知一字一句的聽着,讓自己一點點理清思緒,才終於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華天修的媽媽,也就是他的嬸嬸。
“知道小修對你一往情深,還是在去C城度假的那幾年。那家咖啡屋,一直掛着小修當時給你拍的手印的照片,後來,又多了兩張寫你名字的照片。他去韓國之後,總共才回來過兩次,每次都只在家裏呆兩天,看看我和他爸,還有小暉,然後就走了。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每次走之前,都會去C城。”
那時,離失去華天修的消息已經兩年了,在美國的那兩年,她過得忙忙碌碌,幾乎沒有時間去悲傷,去想他,去回憶。當程阿姨把這些事揭開來的時候,念知覺得,麻木不仁的心終於恢復了知覺,即便那知覺,並不讓人愉快。
“小修跟我和他爸爸,弟弟的關係都很好,他雖然少回國,但隔年都會安排我們去韓國度假,我知道,他不願意回來。關於你的事,我們也沒再提過。只是有次,我在他瀏覽的網頁上看到,他的搜尋引擎里,行行都是關於你的新聞,我的心就揪的呀……我們一直低估了他的執着,以為,只要時間過去,他就會好。
他很難過,非常難過。他愛登山,有一次在登山途中,他救下一個女人,那女人當時懷孕兩個月,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搶救不及時,小產了。小修親眼看她流了好多血,最後痛暈過去的樣子,一度抑鬱。整整一個月,他把自己關閉在教堂里,最後連話都不會說了。
他抱着我哭,那樣子,是我至今都不敢再去回想的。也就是在那之後,他有了回國的打算。”
她說的話,每句都像刻在念知的心上。那些痛苦的,難熬的回憶湧上心頭,夾雜着對華天修的愧疚,她覺得,自己要再度分裂了。
“我知道他喜歡送你風信子,所以,我開始研究風信子主味的香水。目前,以風信子為主味的香水還很少,做得最多的是前味,我耗了很長時間,反覆試驗三年,終於做出了拿得出手的樣品。我給它取名,叫Reborn,寓意是,重生的愛。”
怪不得,在她第一次聞到那隻香水時,就覺得味道獨特,帶點熟悉,卻又說不上是什麼花的氣味。
“因為公司的緣故,我經常跑美國,兩年前,知道你來拉斯維加斯錄特輯,我就讓人去給你送小樣。當時,產品已經日趨成熟,邀請你當代言人是我的主意。我想讓你用上,小修最想讓你用的香水。也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小修,我和他爸爸,早就後悔了,是我們對不起他。可惜,這個驚喜,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聽到……”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到程阿姨眼睛已經泛紅。想起兩年前,在萬丈冰山邊緣,就是這個女人,給華天修打了一通電話,那次還是她接的。沒想到,華天修連自己媽媽最後一通電話都沒機會聽到。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請你,原諒小修……他……不管他現在是死,是活,都一定想讓你過的好……”
說到“死”這個字時,程阿姨的語氣倒是很平靜,似乎,經過歲月的沉澱早已看淡了。可是念知,卻遲遲停留在這個字眼上。
後來她才知道,來美國就是個局,她跟伊麗莎白的結識並非節目組的安排那麼簡單。華天修早在多年前就跟美國某經紀公司老闆有過很深的交情,他在決定替她還清款項的時候,就已經抱着被驅逐出界的打算。怕《Gamer》受到影響,她的工作也會遭受牽連,華天修鋪下這條路,讓她來美國,並結識了伊麗莎白。於是,才有了後來幾個契機。
她在美國也吃了不少苦,但對比起跟她同等條件的外籍藝人,她算是幸運的,沒有吃虧,沒有不受待見,一路都是貴人。
她還傻傻的以為,真的是自己捱了這麼多年苦難換取來的福分。原來,又是華天修。
這個男人,在她背後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她似乎,永遠都不能知曉。只有在走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遇見命運的拐角,才知道,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他永遠都是無堅不摧的,寧願對自己無情冷漠,也要撫平她的傷口。
“其實,我早就原諒他了,也不恨了。從我公佈天天的身份的時候起,就已經不恨了。他如果因為我而死,我欠他的就再也沒辦法還清了。我想讓他看到,他還有個兒子,他知道天天是他兒子的話,一定會回來。”
他給她的時間,加起來不會超過半年,這半年,足夠她用一生去懷念。
念知不會忘記,很多年以前的早晨,有個聲音這樣把她叫醒:“念知,醒醒,再不醒就看不到了。”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對寬厚的肩膀上,抬起眼帘,看到一張熟悉的側臉。
“別光看我,看前面。”
那是夏天清晨的山谷。
他們就站在山谷之巔,腳下的涓涓的溪流,清澈的倒映着整座山谷。兩邊是綿延不絕的岩石,蔥蔥鬱郁的灌木在晨曦陽光的沐浴下,時而綠時而泛金黃。
因為下過雨,空氣特別清新。一道彩虹從天而降,近得就像架在他們眼前的天橋,可以,直攀雲霄。
念知從他背上跳下,小跑到溪流邊上,想靠它們再近一點。她的嘴角抑制不住笑意,就一直傻傻的翹着,直到那個人在旁邊問:“喜歡嗎?”
“還不懶。”
“我愛你。”
那時,那個聲音在耳畔低聲說。
“你說什麼?”明明臉已經紅了,卻還要帶着挑釁的語氣再質問一遍。
他別過臉去,輕咳兩聲,低低應道:“沒有,什麼都沒說。”
“我聽到了,你說你愛我。”她湊過去,拽着他的胳膊,像小孩子要糖似的,問個不停。
“沒有,什麼都沒說。”他嘴角翹起淺淺的微笑,避開她的眼睛說。
“你說了,你說了!”
一隻手指刮過鼻尖,她看到他的臉,在陽光斑點的照耀下,一閃一閃。
……
一個聲音由遠至近:“寶貝,看到了嗎?”
醒來,看到小不點的臉,湊在自己眼前。不過現在,不能叫他小不點了,他12歲了。
“又夢到爸爸啦?笑的連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小子,吃醋啦?”
“誰吃誰的醋還不一定呢,優子說要參加下學期開春的公演,要我做她舞伴,知道我們在這裏,吵着讓澤冶叔叔帶她過來,拜師學藝。”小子說完,手放在大腿上,態度謙遜的朝念知點了下頭。
“你操的心可真多,連拜師這種事都替人家做了,知不知道你媽我現在身價多高啊?”
“別小看你這徒兒哦,優子以後是要當設計師的,不會給您老丟臉噠。”
自從優子的病情好轉以後,這倆孩子是越來越親密了,勢頭擋也擋不住啊~~念知長嘆口氣,垂肩作投降狀,說:“我兒都跟別人一個鼻孔出氣了,我還能說什麼?”
“哎呀,我家寶貝吃醋了,這可怎麼辦呢?”天天故作慘烈狀,挨着念知坐在榻上,仰起臉問:“誒,媽媽,剛剛是不是夢到爸爸啦?他跟你說了什麼?”
“小滑頭!”念知伸出指頭在天天腦門子上戳了一下,逗得他咯咯直笑。
打開大門,院子裏已經堆了厚厚的雪層。初雪下了整整半個月,C城的山林一片銀裝素裹。
如果說,有一種東西可以百年不變,那一定是這裏。這裏的山不會變,雪不會變,房子也不會變。別墅的裝修和擺設還是五年前那樣,念知用了很多方法,找到過去的俄羅斯女傭Kitty,讓她幫忙打點度假期間的家務。
不久前,這片山區差點被政府圈起來,要大力開墾打造,知道消息的念知放下工作馬上趕了回來,打算制止。她還抱着實在不行就拿錢往死里砸,把這片山承包下來的決心。
不過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麼糟,回國的時候,這個開發項目已經擱淺了,再後來,因為忙着電影參展的事,她也沒再跟進這件事,只是托關係照應一下,打探打探局裏的消息,打算一有動靜就馬上回國。沒想現在得到的確切消息是,這個方案徹底撤銷了。
山腳下的咖啡屋就像一棵古樹,永遠都在那裏。一年四季,花謝花開,雪積雪化,都在那裏。
一輛跑車不遠不近的停在路邊的一顆梧桐樹下,車裏的人透過黑色的窗幕,看到一大一小兩個熟悉的身影向小店裏走去。
宇恆坐在車裏,凝望着那個窗戶都起了水霧的小店,看到裏面若隱若現的身影,時而站起,時而坐起,然後,一隻手在窗戶上按下手印,一隻更小的手在手印旁邊又按下一個手印。透過那清晰的縫隙,似乎看到一張孩子的臉。
他已經刮掉了鬍鬚,笑起來的樣子,某人已經很久沒看到了,不過,她一定會喜歡。
念知不會知道,有個人為了替她守住這個地方,花了多少心思,投了幾億元,宇恆不會讓她知道。他清楚,這個地方不屬於自己,他也情願,不在這個地方留下一個足跡。
“念知,這片雪山,永遠都不會有人來動了。這算不算,把欠你和華天修的還清了呢?”
他聲音蒼茫,帶着略微的失落。
“少爺?”司機輕輕的喚了他一聲。
緩緩神,戴上墨鏡,命道:“走吧。”
咖啡屋裏,壁爐的火燃得正旺。老闆還是以前的老闆,體態發福,儀態憨厚,額頭上禿了一小片,低頭時能看到發亮的腦袋。
看到念知牽着一個男孩子走進來的時候,老闆吃了一驚,眼睛瞪得大大的,頗有點不可思議的問:“小小修?”
“叔,這是我和天修哥的兒子,叫天天。”
“天天哪,你跟你爸爸小時候,長得是一模一樣。”老闆把咖啡和奶茶端過來的時候,這麼說。
“爺爺,我會超越我爸爸,長得比他還帥的。”
念知跟天天坐在窗戶邊的位子,那窗戶依然瀰漫著一層厚厚的水霧。天天叼着吸管,手不自覺就往窗戶上畫著什麼東西。
“到底你是遺傳了爸爸還是遺傳了媽媽呀?”念知說著,手掌在窗戶上按下了一個印,透過五指間隙,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風景。
天天拿出手,在念知的手印旁邊也按了一下,說:“寶貝,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個?”
準備走出小店的時候,看到門口那串用繩子夾着的相片依然還在。
“天天,你過來看看,這些都是你爸爸照的。”念知指着一張一張相片說。
第一張,是12年前,他們第一次在這裏的時候,在窗戶上畫上的兩張笑臉。那時還是夏天,窗戶的水霧沒那麼重,透過玻璃隱約可見外面的蒼鬱。
第二張,是手指在窗戶上寫下的“知”。第三張,還是“知”。
第四張,是5年前,她在這裏按下的手印,後來華天修又在她不在的時候,在旁邊又按下一個大手印。相片用了復古特效美化過,窗戶周圍有一圈淡淡的墨綠色光暈。
第五張,還是“知”。
出來的時候,天天似乎想起了什麼,問:“媽媽,你不是說,爸爸出國那幾年,只來過兩次嗎?加上第一次和最後一次,怎麼會有五張呀?”
念知腳步一下子怔住,猛然回頭,轉身跑進店裏,翻開最後一張相片,後面的沖印日期,顯示的還是上個月。
她捧着那張相片,只巴不得把它揣進懷裏,又怕不小心把它揉碎。久久的凝視着那個日期,最後,用哽咽的聲音說:
“天天,現在,就等着爸爸回來找我們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