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似水如夢
青兒出嫁后,黔墨院一如往常的平靜,靈絮花了更多的心思在學醫上,那日十五,如每月的一樣,黔墨院會變成臨時的醫館,張楚陽坐在外廳中,一把摺扇在手,風雅悠閑,而這日黔墨院的女子皆是素以淡色,全無平日裏的妖艷之色,面帶三分笑的為那些看病的人端茶遞水,靈絮躲在樓上的柱子後面靜靜的看着,濟世為人,眾生平等,張楚陽將這些表現的淋漓盡致,醫者之道,從她學醫開始便未細想過,現在看來,倒多了幾分濟世之心
‘你站在這裏也沒用,不如陪我下棋啊’鍾子錦站在她身後,手中一壺酒,笑的嬌媚之極
靈絮轉身進了屋,坐在凳子上繼續拿過醫書開始看‘反正你一個人也可以對弈,還需要我嗎’
鍾子錦嘆了一口氣,又笑了笑‘哥哥看你實在無聊啊,要不,你自己出去逛逛’
靈絮斜眼看了一眼窗外面,心中一動,從青兒出嫁后,自己是一個月沒有出過院子,倒想出去活動活動
‘出去的話小心點,你知道楚陽不讓你下樓的原因,你雖不是名正言順的公孫小姐,但當年你天天在公孫府,保不準這都城裏就有人認出你來,那樣就算他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保不准你就安全了’鍾子錦說完,將一個煙花哨子放到她手心,一副得天獨厚的模樣‘以後有用得着它的時候,這個一響,我會神奇的立馬出現’
靈絮看着手中小指大小的一個紙筒,又看著鐘子錦既感動又懷疑的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好,可是少俠你成年四處遊盪,我一發信號你真的能立刻到我面前嗎’
鍾子錦搖頭的笑着說‘那你就太小看我了,並且你要是有事,他又不會袖手旁觀,所以我得保護你’
靈絮一怔,明白鍾子錦說的他說誰,猛然心神一顫,又有些尷尬的說‘張楚陽,他’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問些什麼
倒是鍾子錦開了口‘絮兒,他對你不一樣,你的身份、過往,他一查便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他從沒有在你面前表露過什麼,也沒有問過你什麼,那是他希望你自己跟他坦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楚陽是個重情的人,你知道你的出現多他來說是什麼樣的意義,你和嬌蕪一樣,都是他想要保護好的人’
靈絮輕輕一顫,竟有些害怕
那種說不清的感覺在心中遊盪,久久不能安靜,過了好久才說‘你說的,我都明白了’
‘明白就好’鍾子錦說完,繼續喝他的酒,不再理她
靈絮從後門出去,走在大街上看着人來人往,竟覺得無比難受
鍾子錦的話她明白,他是要她不要報仇,如果她執意要報仇,那張楚陽一定不會袖手旁觀,那樣會陷入危險境地的就不止她一個人,而這一切,並不是她想看到的,她從決定要報仇時就不想連累任何一個人,一個人走着走着,都不知道要去哪裏
直到有人拍她的肩喊她‘靈絮姑娘’她一回頭,眼前的人二十來歲的男子,一臉憨態可親,靈絮覺得熟悉,回想一下,便想起他是那次跟在籍桑身邊的阿福
靈絮不明白他為什麼叫她,向他一點頭
‘姑娘,王爺他讓我帶你過去’阿福說
靈絮一驚‘他找我做什麼,還有,我不想去’
阿福忙說‘王爺這次不會再逼姑娘離開了,只是讓姑娘去吃頓飯而已’
靈絮半信半疑,很快在身邊便出現一輛馬車
‘姑娘請上車’阿福站在她身旁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靈絮想了一會,覺得沒有必要害怕什麼,只要她不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為難她,坐着馬車一路到了都衛府。
她從小便和籍桑認識,甚至一起長大,可是他的府邸卻是第一次來,不知怎麼,竟有些緊張和發涼,直到走到一處花圃,木槿花肆意張揚的美麗刺痛了她的眼睛,靈絮只覺得心頭都停止了,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那叢鮮艷奪目所關乎的是什麼,她再清楚不過,曾經的美好歲月里,那個人說過,將來他們住的地方,一定要有木槿盛開,花開四季
‘阿福,這些木槿’靈絮指着那叢花圃,眼中一片水霧
‘這些是王爺栽種的,也是他親自打理的,這些木槿,王爺很是喜歡’
‘是嗎’靈絮快速閉上了眼睛,將頭轉向一邊,心中的波濤洶湧讓她痛苦,耳邊響起那段過往的聲音‘以後我們住的地方周圍一定要種滿木槿,我會親自打理,你說好不好,槿兒’
他的話、微笑的神情都歷歷在目。
不是說已經是過去,那些年少不懂事的諾言早已忘記了嗎,那這些木槿算什麼
阿福將她帶到一件廂房裏,房中的桌上全是她愛吃的菜,清亮如水的眼眸里,映出那個面容朗月的少年,少年看着她,許久未有的溫潤笑顏展露在她眼中,比起那一日見面,今時靈絮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卻還是對他笑着,走到桌前坐下,兩人相隔一張桌子,靈絮卻覺得許久沒有這樣近的呆在一起過竟有些生疏
籍桑為她斟了一杯茶‘我還以為阿福會把你打暈了才會來的’
靈絮接過茶,乾乾的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出來’
‘猜的’輕描淡寫的兩個字,靈絮卻笑了出來
‘不愧是都衛王啊’說完拿筷子夾了一個糖酥丸子在口中‘真好吃’籍桑看着她,笑着說‘那多吃
點’
那多吃點,他的話像以往那樣溫柔,隱約間她覺得好不真實一頓飯,籍桑幾乎沒有動過,而靈絮卻一個人吃的津津有味,好像是回到從前,每次吃飯她總是吃很多,直到吃到最後,籍桑都一直看着她笑,說她是小豬,靈絮突然想起這些,嘴裏塞滿了東西,無論如何都咽不下了,雙頰憋得通紅,鼓着腮幫子,模樣難看極了。
籍桑將瓷碗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吐出來,靈絮卻飛快的跑向門外,他看着她在門外低着頭,雙肩不停地抽動着,覺得那小小的身子竟是那樣遙遠。
她再回來時,臉上已經掛上了淡淡的笑,看着這一切,他亦面不改色的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的在衣衫上多出來的幾圈水痕,他眼裏一下閃過的一絲憂傷,淡淡的甚至不着痕迹,握着杯子的指尖上幾近發白,可靈絮總覺得自己是看錯了。
她坐回她的位子上,好久后,她才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吃多了,有些不舒服’
‘那就喝點水吧’籍桑眼中眼裏的情緒,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能看懂一點,一會兒又覺得看不明白她喊他‘四哥哥’
‘嗯’他對上她的目光,這是這兩年來,他第一次敢看她的眼睛,就如她父親走的那晚,他看着她的神情一樣,那時他那樣堅定的對她說要帶她離開這裏,到天涯海角去尋找他們的天地,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可是沒過幾天,那些迎着風說出來的誓言,最終還是像風一樣的飛走了
兩人又沉默了許久,靈絮才輕聲的說‘不知道無錫的木槿花開了沒有’
籍桑像是受了震撼一樣的背脊一僵,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低頭淡笑着說‘應該已經開了吧’
靈絮喝了口茶,從桌上站了起來,微笑着說‘聽說王妃懷孕了,四哥哥,恭喜你了’
籍桑深深的吸了口氣,俊逸的面容像是有些蒼白,有些微顫的說‘謝謝你現在還願意叫我四哥哥’
‘曾經我一直以四哥哥為天,我以為自己會很恨你,可是,當我看到花圃里的那些木槿,我才知道,我做不到,你知道嗎,我最初來長平除了要學醫之外,還是因為,在這個長平皇都里,有你’
籍桑神色一窒,很久后說道‘我當初給你取靈絮這個名字,不是借典故並蒂蓮,而是想你如並蒂蓮一樣遠離塵囂,靈逸自絮’
靈絮一直笑着,靜靜的看着他,心裏明白,並蒂蓮的寓意是一世雙人,而他現在這樣說,就是想將那時的情意撇開,這樣的話,她如何不明白‘四哥哥,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籍桑說
靈絮聲音不急不慢的說‘你是真的喜歡那個李闕雲嗎’
籍桑只是沉默了一小會,對着她微笑點頭‘闕雲,她很好’
靈絮轉過頭背着他,臉上明媚着笑容,眼中卻水盈一片‘很好是有多好,傾國傾城,溫婉賢良,是不可多得好女子,你喜歡她也是必然的,再說,她是楊泰的侄女,你們親上加親’
籍桑看着她湖青瘦弱的身影,眼中的墨色愈發深意,從來到長平開始,她愈發的瘦了,看着這樣的她,突然覺得心也空了他想要囑咐她要多吃些,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忘記那些不好的、不開心的,要好好活着,開開心心的活着,可是這些,他說不出口,也沒資格說了,
其實,靈絮還想再問他一個問題的,那就是他的心裏到底有沒有過自己,可是,她不能問,不敢問
她恨不了他,不管他再決絕,也不會恨,同時也知道,他離自己很遠,很遠了
從都衛府出去,靈絮看着天上的藍天白雲,如此好的天氣,應該要散步的,她對自己說‘大家都好好的吧’她匆忙跑離身後的朱紅大門,又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王妃娘娘,王爺在廂房裏獨自喝醉了,不讓任何人進去’阿福看着一路行來的李闕雲,恭敬地上前行了禮,李闕雲微笑的點了頭,她的美麗是溫婉卻又不失大方的,傾國之姿卻又少了那份張揚,嫻靜的面容看着緊閉的廂房,微笑說道‘讓廚房準備一碗醒酒湯’
李闕雲知道現在的他不想讓任何人打擾,剛才她在後院時,看見阿福帶了一個女子進來,那是個如凈水一樣的美麗女孩,她一眼便認出,那個女孩便是他的丈夫每夜喊着的名字、那個掛在他書房裏青衣淺笑的女子圖,府里那麼多女人,他看的,不過是她們那雙多多少少有些像她的眼睛,她自卑,縱是有美貌和肚子裏的孩子,那個青衣女子仍是她心裏的結、一個永遠也打不看的結
李闕雲回頭‘阿福,王爺是不是還將凌風安排在那個叫穆靈絮的身邊’
阿福畢竟是跟着籍桑多年的人,有些好孰輕孰重他也知道,阿福微微欠身,說‘王爺曾是公孫將軍的門生,靈絮小姐又是公孫將軍的義女,讓凌風在暗處好好地保護她,這也是情理之中’
李闕雲淡淡的笑着‘公孫老的義女,收的可真是低調啊,竟是誰都不知’
阿福誠言‘王妃無需多想’
李闕雲嘆道‘阿福,你不必擔心,她的身份是怎樣的我一清二楚,但是我犯不着去害她’她眉眼之間依舊溫潤,阿福放心的點頭,其實對於李闕雲這個王妃,他倒是並無多大的擔心,儘管她是楊泰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