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歸去來兮?
葉貞站在懸崖邊很久,定定的望着回頭崖三個字。
前方已無路,到此請回頭。
回頭?如何還能回的了頭?她早已回不了頭。
“貞兒?”身後一聲清朗之音,風陰站在那裏。
葉貞回眸,眼底的欣喜逐漸被灰暗取代。到底,那個人,只有她分辨得清楚。有些人,只一眼就會刻骨,即便容色一樣,神不相似又如何能相提並論?
“風陰?”她生澀的喊出他的名字。
她這一走足足一年多,宮闈里的舊人舊事,原已生疏至此。
風陰笑了笑,看着她淡漠疏離的神情,只是點了點頭,“也就是你,能一眼看出我不是皇上。”
“刻在心裏的東西,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葉貞走過去,“你何以會在此?”
“自然是為你而來。”風陰深吸一口氣,“皇上……皇上的事情我都已知曉,師父早就傳信與我。所以現在……我等你的選擇。”
選擇?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選擇?
既然選擇不了自己的,那就選擇不屬於自己的。
反正這條路都是軒轅墨為她選的,就當是為完成他的遺願。
葉貞別有所思的看着風陰良久,“既然你都在這裏,那離歌和慕風華也應當相安無事吧?”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風陰頷首,“他們沒事,只是你……”
“我累了,一輩子被你們算計來算計去。”葉貞長長吐出一口氣,“以後,我願手握生殺,再不為人棋子。”
語罷,她快速走過風陰身邊。
“貞兒?”風陰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四目相對,他垂了眉目,“對不起。若不是當年你救了我,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面。”
葉貞冷笑兩聲,“你是說我救了一條毒蛇,結果現在被毒蛇咬了一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風陰,忘了那些年那些事。以後,我是君,你是臣。”
她拂落風陰的手,再也沒有回頭。
風陰定定的望着葉貞傲然離去的背影,君臣?以後,她是君,他是臣。原本那個與他有着紅線之約的女子,早已不復當年的模樣。是他一手鑄就了今日的葉貞,從毀滅到重生,從重生到浴火,他又何曾給過她機會。
如果……如果當年不是拿她身世的秘密換取了自己一命,如果不是拿她的生死,換了寧氏一族,也許今日她還是魯國公府的北苑,過着自生自滅的日子。雖然痛,卻依舊能伴着她的娘親,過人世間最簡單平凡的生活。
而非一次次被推到風口浪尖。
所以從相遇,他便打着最卑微的贖罪心態。
可惜……說什麼都,為時已晚。
原是他一步錯,步步錯,早就為人棋子,還談什麼八年之約?可笑……
葉貞推開那座院門,裏頭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早前的人,早已消失不見,唯一殘存的是黑暗的茅屋內,放置在桌案上的那副棋局。
素白的手,執起那枚黑子。葉貞定定的看着棋局,分明是一副殺局,有人步步急退,有人慾擒故縱,也有人固步自封。
環顧四周,什麼都沒有。
“師父早就走了。”風陰站在外頭,“小皇子在我手上,等下了山我就還給你。”
葉貞看了他一眼,“我不想再為人棋子。這輩子,當過先鋒,當過守將,也當過棄子。如今,我只想做下棋之人。”
風陰點了頭,“你的心思,委實能做到這些。”
“我若回宮,你當許我什麼身份?”葉貞昂起頭,捏緊掌心的黑子。
“後宮三千,早已被我驅散。如今你回來,自然是未央后位。”風陰說這話的時候,聲音稍稍輕顫,眼底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葉貞長長吐出一口氣,“后位?!”
這輩子,她有幸做兩次皇后。一次已故,一次重生。
不知是可悲還是可嘆。
走出茅屋的時候,葉貞低眉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腕,那根紅線早已不知所蹤。是上天註定要她重新來過?還是命里註定,他再也不會回來?
風陰的掌心攤開,是一條鮮艷如新的紅線,“貞兒……”
葉貞羽睫微揚,唇齒涼薄,“不必了。以後都不必了。”
那個堪與她繫上紅線的男子,早已不復存在。人都沒了,還要這個作甚?
她轉身,徒步走下山。
山風冷冽,吹打着她的羅裙。翻飛的羅裙拍在身上,發出嘩啦呼啦的響聲,那聲音扣人心,痛入骨。
以後還是一個人堅強,從前怎樣,以後便怎樣。
兜兜轉轉,始終都是一人。
及至山腳下,鬼衛齊刷刷的列隊跪在她的身前。風陰將小梧桐重新交還葉貞的手上,長袖輕拂,只是清淺道一句,“皇后辛苦。”
葉貞抱着小梧桐的手稍稍顫抖,低眉望着自己的孩子,那眉目間的輪廓與軒轅墨何其相似。眼眶一熱,心如刀絞。卻是昂起頭,冷冽的環顧眾人,一言不發。
以後,只做下棋之人。
“我會宣告天下,另與你身份。當年的貞貴妃,今日的葉皇后,都不過是一張黃絹罷了!”風陰低低的開口,“以後這大彥朝的江山,便以你為尊。而我,明面上還是君,卻再也不會置喙分毫。你放心,我將輔佐你,讓這大彥朝的江山都於你手中安穩下去。”
葉貞點了頭,“幫我明正孩子的身份,以後,他便是皇室的長子嫡孫。軒轅逸!”人生得幾閑逸之日,寥寥寂寂,終歸沒落在斜陽晚照。一入宮闈,再不得舒心閑逸,卻是命中注定,誰都無可更改。
風陰頷首,“好!”
垂了眉睫,葉貞望着懷中小梧桐稚嫩的面孔,小小年紀,就將擔起這萬里沉重的河山。她忽然明白了當日軒轅墨所有的承擔,如此之重,壓得人喘不過氣。奈何這君王之名昭告天下,便是不死不休。
歸去來兮,誰不歸?胡不歸?
風吹來墨蓮的清香,那是誰在午夜的時候,彈一曲琵琶,幾多離殤。葉貞抱着小梧桐,一步一頓走向馬車,睨一眼伏跪在地的所有鬼衛,心底所有的希冀一點點沉寂在黑暗深處。以後,她只能與地獄為伍,再不得昔日的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