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至五十章
一連三天,除了上廁所,我都躺在床上,飯也沒吃過幾口。雖然我在第二天上午就已經徹底退燒了。
我老爸給公司打電話請了假,然後就站在床前看了我一會兒。
我媽在隔壁房間裏哭了,還壓低了聲不敢讓我聽見,他們從來沒有問過什麼,因為他們知道我什麼也不會說。
我的鬍子象野草一樣瘋長着,似乎一夜之間就長了半寸。
絕望拿了一把刀子,每天每夜都在不停地剜我的心臟。把我的心臟剜出來以後,又一筆一畫地在上面刻上三個字——葉玲瓏。就算我一連十九天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就算我曾經被別的女人誘惑過,但從來從來,我沒有想過要離開她,倒是她說走就走,說嫁就嫁。
我弄不清葉子的想法,短短兩個月而已,到底是什麼讓她閃電一樣決定了自己的終身?
我的背叛?如果區區兩張電影票也算是背叛的話。
還是她內心的自卑?
而娶她的那個男人又是誰?我跟她在一起八個月,雖然總有男人打電話來,但並沒有發現什麼呀!
也難說吧,畢竟我白天是上班的。
看來,只有等小雲回來才能得知真相了。但是,如果象陳楊說的,小雲一個多星期前才去新加坡找葉子的話,那麼之前為什麼我一直沒能找到她呢?
……?……?……?
每天躺在床上,我都一遍一遍給自己製造着問題,我也知道,不論自己怎樣去解答,葉子都已經離開了我。
如果不是第三天下午肖琳的出現,有可能我一輩子都躺在床上了。躺着有什麼不好?可以腐爛,等我把心都爛光了,就什麼也不會想了。
這是二十世紀末最後一個聖誕節了。六天之後,千禧年的鐘聲將響徹整個地球。
下午,我聽到我媽開門說話的聲音:“哦,你是?”
“阿姨,您好,我叫肖琳,是海濤的同事,聽說他生病了,我代表公司來看看他。”
“哦,好好……來,快請進,正好,你來勸勸小濤吧,他……”我媽把聲音放低了,想必是說我這兩天的情況。
我把頭轉過去,裝睡。
我聞到了肖琳身上的香水味。她在床邊坐了很久,一動也不動。
最後我撐不住了,我要上廁所。
我轉過臉坐起來,肖琳本來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一聽到動靜馬上抬頭看我,想是我蓬頭垢面的不雅形象嚇着了她,她一怔,眼睛裏立刻就汪了兩汪水。女人怎麼都這樣?屁大點事兒眼圈兒就發紅?
她說:“海濤,你還好吧?”
“還活着。”我一邊有氣無力地回答,一邊下了地,向衛生間走去。
鏡子裏的我跟三天以前判若兩人。且不說這張鬍子拉茬的臉,單是憔悴不堪的模樣就先嚇了自己一跳。要是這個樣子出門,套上件破毛衣什麼的,再往地鐵口一坐,說不定就有人往我面前扔五毛一塊的零錢了。
肖琳坐在那兒等我,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小女人樣。
“你沒事吧?海濤?什麼病呀?怎麼……”說著她就站起來摸我的額頭,然後又摸自己的額頭,“怎麼比我的還涼?”
我渾身沒勁兒,又躺回到床上。哼,有勁兒就邪了,這三天以來我幾乎水米未沾牙。
肖琳說:“海濤,我去美國的簽證辦妥了。”
“噢?什麼時候走?”
“還沒定。想過完春節,等把這邊的一些事情處理好吧。”
哈哈,下完了大雪又是霜凍,今年的冬天不同凡響啊!雖然我清楚自己並不愛肖琳,但是這時候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覺得有點雪上加霜的意思。
“海濤,我們是朋友,告訴我你怎麼了嘛!到底為了什麼搞的這麼憔悴?如果是痛苦的話,那說給朋友聽起碼可以分掉一半。”
我搖搖頭,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我媽把飯菜端進房間,肖琳接過來準備喂我吃,我看她一眼,自己伸手接過了飯菜。
我只勉強吃了一點,但飯一下肚,人就有了底氣,覺得舒服多了。
肖琳說:“今天是聖誕節,又是周末,你有興趣出去走走嗎?我看得出來你得的是心病,也許出去走走就會好一點呢?這個世紀末最後一個聖誕節了,你想躺在床上錯過嗎?”
聖誕節?耶酥誕生的日子,我卻象個死屍一樣攤在床上。
肖琳見我沒有表情,低了頭繼續說:“海濤,有些話我想還是說出來的好,要不然以後……以後我出了國就沒機會跟你說了。你到公司第一天我們就認識了對吧?記得坐電梯吧?我拿了一大堆文件什麼的,你還要幫我,以前學過一個詞叫……叫‘一見鍾情’,可惜我在出了電梯后才明白這個詞語的含義。從小我家裏管得嚴,上了大學又覺得不久要出國,所以一直我都……我都沒有交過真正的男朋友。誰成想出國簽證一直卡着,我才到了雲海公司,本來只是通過雲海了解一下社會,卻遇上了你。從小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家庭環境又好,可能這養成了我要強的個性,碰上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要爭,一定要搶,我知道你有女朋友,她真的很美,我看見她的時候就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但我以為,我總有地方能比過她。所以……可是從我們那次看完電影到現在,半年多過去了,你連多看我一眼都沒有過,還有上次你過生日在我家……唉,不過從這件事上看得出你也是個有情有意的男人,值得去愛,我這次認輸,我……選擇放棄,還是去美國吧。”
她一直低着頭,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沒有看過我。我面無表情地聽着,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這兩天沒來上班,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反正總覺得這一段日子以來你都不太對勁兒,每天都走得那麼晚,跟瘋了一樣工作,好象故意要麻痹自己似的。我社會經驗不多,但我並不笨,你心裏有事兒。海濤,就算我們不能成為……成為戀人,那你也可以把我當成知已呀!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都希望你振作點,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肖琳的頭更低了,末了居然有一串淚珠滾下來,灑到她的手背上。
我拍拍她的手背,說:“知道了,謝謝。”
我一張嘴,肖琳第二串淚珠就灑了下來。
我不再說話,再說她還會哭的,女人就是女人,我還是去洗把臉吧。
肖琳臨走前問我:“你星期一能去上班嗎?”
“不知道,也許吧,你呢,什麼時候辭職?”
“春節以前吧。年底太忙,王總一直對我不錯,我還沒提呢。”
我沒送她,我聽見老媽在關門的時候說:“姑娘,謝謝你啊,要不小濤連床都不下呢,你一定要常來啊!”
一個走了,又一個走了,葉子、小玉、肖琳這三個女人在把我折磨的體無完膚之後,心安理得地棄我而去。
縱然我有天大的錯誤,總也要給我一個悔過的機會吧?
葉子,你給過我嗎?
千禧年來臨的前一天,我接到了小雲的電話。
想想也是奇怪,我一直沒有給過小雲電話號碼,莫非她聽陳楊說過那天的情況之後跟葉子通過電話了?
小雲約我在她家會所的咖啡廳見面。
可能因為咖啡廳在一樓,沒什麼好跳的吧,所以小雲沒等我發問,就直截了當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小雲的開場白是這樣的:“海濤,我知道你愛葉子,但是,有時候一些事情你太猶豫了,葉子又是個太敏感的人,總怕自己受傷。其實,你們兩個,都沒有錯,錯就錯在,你們不應該相愛。”
我看着小雲,她一直是個不太愛說話的女孩,我想不到她還能說出這麼略帶哲理的話。真讓人刮目相看。
國慶節之前,小雲跟袁威分手了。
因為袁威平常說話做事的不着邊際和對女人孜孜渴求的精神,已經讓小雲對他喪失了信心。而且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陳楊要被總部調到北京,小雲的心在經過長久地掙扎之後,決定放棄袁威,選擇陳楊。
我不知道小雲到底愛的是誰,也不知道她在放棄袁威的時候有沒有哭過,就象葉子,當她真正想好離開我的時候,有沒有掉過眼淚?
國慶節期間,陳楊來看小雲,小雲說:“老公啊,我大姨媽好幾個月不來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陳楊就疑惑地看着小雲。
小雲說:“你看什麼?我又不是懷孕了,要是懷孕就出了鬼了。”
因為只有小雲自己知道,她在交第一個男朋友的時候就帶了避孕環。陳楊就勸小雲去醫院看看。
婦科醫生給小雲打了一針,說:“沒事了,一周內一定會來。”
小雲就回家等着,等來等去也沒等到,倒是肚子越來越疼了。小雲又去醫院找大夫,大夫說你拍個片子吧。
後來大夫看完片子之後,說:“附件炎,盆腔里有個囊腫,得住院治療,先輸液看看,不行就做個穿刺。”
小雲就辦了住院手續,跟陳楊說:“你先回香港吧,我讓我爸來陪我。”
輸了N多天液之後,小雲還是做了穿刺手術。
她父親就搖了搖頭:“早知道要做這個手術,還輸什麼液嘛!”
就在小雲住院的過程中,我一次次按響了她家的可視門鈴。
葉子和憶婷走前來看過小雲,但對國慶節的事隻字未提,只說是出去玩玩,買買東西什麼的。
小雲就笑了說:“呵呵,捨得下你們家李海濤啊?”
憶婷剛要張嘴,被葉子一巴掌拍在後背上,葉子說:“真邪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蚊子?”
小雲出院之後跟父親回了天津,走前也沒忘記帶上那些寵物。她接到葉子電話的時候,葉子已經決定嫁人了。小雲在電話這頭差點兒從沙發上摔下來,她吃驚地問:“葉子,你瘋了吧?”
葉子說:“我沒瘋,我選好了這條路,你知道新加坡的法律非常嚴格,如果離婚的話,就意味着被妻子分掉一半財產,所以新加坡的男人輕易不會離婚的。而他為了娶我不惜這麼高的代價,我很幸福,祝福我吧。”
“啊?那李海濤……”
“我們已經分手了,國慶節的事兒了。”
“怎麼回事啊?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一點也不明白。”
葉子就在電話里把兩張電影票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然後她總結道:“其實電影票不過是個引子,我見過那個女孩,比我好,比我……怎麼說呢?重要的是我不相信男人,我累了,想歇一歇。反正女人嘛,做得好不如嫁得好,愛情又有什麼用?只會讓人心碎。”
“那他知道嗎?”
“有什麼分別嗎?我既然決定嫁了,就不會回頭。”
末了葉子邀請小雲做自己的伴娘。
葉子就是葉子,你永遠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小雲放下電話后心裏就充滿了疑惑,但又覺得,葉子是個聰明女人,她會選擇自己的生活。最起碼的,她嫁入豪門,擁有無數女人在心裏想要的榮華富貴。
據說葉子在結婚那天美若天仙,幾乎所有的賓客都在心裏羨慕着年屆六十歲的老船王。老船王蕩漾着滿臉的幸福,悄悄在她耳邊說:“DARLING,娶你為妻是我這輩子最正確的抉擇。”
……
小雲後來說了什麼我不知道,重要的是:葉子已嫁他人。而曾經所有的過往,所以的愛戀,頃刻被事實撕的粉碎。我看到了那些飄飄揚揚的碎片灑了我一頭一臉。
我起身離去,小雲說:“葉子讓我告訴你……忘了她。”
我轉過頭去看小云:“就象忘了我的名字一樣?”
千禧年鐘聲敲響的前五分鐘,我噴着一嘴酒氣,象個瘋子一樣敲響了肖琳的家門。
我從睡夢中醒來,聞到了豆漿的特殊香味兒。
昨夜的一切都在腦海里重現,不敢睜開眼,不想看到肖琳的酒窩兒。所有的陰差陽錯,如何去面對。
我的手在床單上下意識的摩挲,忽然指尖就有了異樣的感覺,手下的那塊床單,怎麼摸着這麼……
我偷偷瞟了一眼。
淡紫色的床單上,是一灘完全乾透了的深色血跡。
片刻之後,我明白了。
說老實話,我這輩子還沒碰上過處女,以前還在心裏想過,tmd什麼時候處女都成了珍惜動物了?
我這人懶,其實開墾完了的荒地挺好的,一點都不費力氣。
我喊:“肖琳!”
肖琳從廚房裏出來,走近我說:“醒了?我剛才下去買了豆漿油餅,正給你熱呢。你先去洗個臉吧,牙刷我給你準備好了,是新的。”
我指了指床單,問:“真的?”
肖琳低下了頭,說:“放心,吃完早點你就可以走了,我不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留你的。我是真心對你好,昨天晚上……如果那樣能減輕你的痛苦的話,我願意,我也不後悔。”
然後她笑了,兩個小酒窩裏卻盛滿了無奈:“24歲的處女是不是很老了?”
我抓過肖琳的手,緊緊捂在手心裏,說:“春節跟我回家吧。”
任何人都可以罵我混蛋,我只是知道,如果你失去了一樣最珍貴的東西,那麼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個差不多的確良來低替,起碼,可以減輕痛苦。
我再也不想聽到那個名字,再也不想想起她那張精緻的臉。
——永遠。
春節肖琳沒有回石家莊過年,她以我正式女朋友的身份拜見了我的父母,我父母當然高興,早在上個世紀的聖誕節,文靜秀氣的肖琳就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
我和肖琳開始了同居生活,雖然肖琳有時有那麼一點嬌生慣養的小姐脾氣,但是她對我的愛是發自內心的,幾乎所有的事她都依順我,所以,我們從來都沒有紅過臉。
感情在生活的細枝末節中變得濃郁起來。
有時我也會想起她,想起那些個遠在天邊的女人,一想就是萬箭穿心地疼,我把她的照片壓在我家的抽屜最底層,那塊浪琴錶也被我收起來了
我的皮夾里被肖琳換上了她的照片。
春節過後,其中一個老總撤股,帶走了幾個他親信的人,於是電子銷售部總經理的位子就空了出來,最後王總拍了板,我平步青雲。
配車換成了帕薩特。
在外人看來,我的事業和愛情穩定又讓人稱羨,肖琳沒有再提出國的事,她的臉上每天都帶着微笑,兩個小酒窩越來越迷人了。
是誰說的,戀愛中的女人最美?真是至理名言。
這麼長的日子,我似乎已經把她忘記了,我想,只要絕口不提,所有的痛苦和無奈,就會漸漸成為我內心最深最沉的古老秘密。
一旦埋藏好了,就不要再去翻起。
我祈禱,永遠永遠,都不要讓我再夢到她美麗頁嫵媚的容顏。
五一長假,我隨肖琳回石家莊。
他父親性格豪爽,端了一大石油折酒跟我說:“你呀,打亂了我們老兩口對寶貝女兒的全盤計劃!你要是不好好對我女兒……”
我說:“豈敢豈敢……”
肖琳就紅了臉跟父親撒妖:“爸,你討厭,別跟海濤喝酒,他會醉的!”
老爺子爽朗一笑:“呵,這就心疼上了?醉了又怎麼樣?我的女婿怎麼能不跟未來岳父喝一杯呢?”
肖琳的母親就夾了菜放以我碗裏:“你就跟他喝一杯吧,要不然啊,他才不會放過你呢。”
辛辣的白酒穿腸而過,我當著肖琳家裏人的面兒宣佈:我跟肖琳今年9月9號(取長久之意)登記,國慶節舉辦婚禮。
2000年結婚多好啊,到時候跟哥們兒一說:“我新世紀開始那年結的婚!”
——牛*!生個孩子都是世紀老大。
既然我深愛的女人已經棄我而去,那麼娶哪個女人還有太大所謂嗎?
那天,我在肖琳家裏吐得一塌糊塗。那個名字就在唇邊。如果不是一次一次的用那些穢物堵着,我怕它遲早會溜出來。
老爺子一個勁兒地說:“好好,不錯,我女婿,實在!”
從石家莊回來之後,我跟肖琳到處看房,最後我們在近郊買了一套公寓,並用我們的全部積蓄支付了首期款,其中,就有那張存摺。
我在拿出那張存摺的時候臉就變了顏色,直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才恢復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這天下午,我去中關村辦事,回來的路上響了,號碼尾數是88,一看就是某個高檔酒店的電話。
“喂?”我說。
“喂”只一個字,所有的記憶頃刻蘇醒,我的手開始輕微顫抖,乾脆把車靠邊兒。
“喂?”我又說。
“是我”葉子的聲音開始清澈起來,有淚水要從我眼眶中滾落,在這一刻,我才知道,無論我怎麼努力去忘記,只要她的一聲嘆息,就可以使遠去十萬八千里的往事全都蘇醒,更加清晰。
我沉默了幾秒鐘,使自己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說:“噢?葉小姐?您不是在新加坡享受榮華富貴嗎?怎麼回北京了?”
電話那頭也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她說:“我知道你恨我不辭而別,我只是我只是想”
“什麼只是不知是的,過去的就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你又何必再來折磨我呢?”
“海濤,我沒有啊!晚上七點半我再xx酒店咖啡廳等你,好嗎?”
“對不起,葉小姐,我沒時間”我掛了電話。
我趴在方向盤上,一任淚水縱橫,不失為葉子,是為我自己。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我居然會為一個聲音而掉眼淚,枉費自己是個男人!
所有的過往歷歷在目,清楚地象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情。
我拿起電話:“喂,你好,轉前台前台,麻煩請轉一下葉玲瓏小姐的房間,好,謝謝。”
然後我給肖琳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晚上要跟客戶談事情,晚些時候才會回去。
肖琳“噢”了一聲,說:“別太晚了,我等你啊老公。”
晚上七點半,我準時來到了那座裝修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走進大堂的咖啡廳,我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搜索着,最後定格在一個熟悉的背影上。
我的心“嘭嘭”狂跳,我走到她對面,默默無語地看着她。
葉子還是那麼美麗,明眸皓齒,香腮似雪。正是五月天,她穿了意見玫紅的絲質襯衣,衣擺鬆鬆打了個結,下面是一條同色的裙子,除了一塊讓人眼暈的滿天星鑽石手錶,任何首飾都沒戴。
她的指間夾着一支香煙,煙霧迷幻地籠住她一張俏臉。我在她對面坐下,看着那塊伯爵表陰陽怪氣地說:“呵呵,闊太太呀,不可同日而語了啊。”
葉子沒有在意我的陰陽怪氣,她近乎討好地沖我笑了笑:“你還好嗎?”
“哼哼,我好不好,跟你沒什麼太大關係吧?”
“海濤,我知道你的感受,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看我?傷口上撒一把鹽就叫看我了?”
“我們能不能像朋友一樣談談?”
“事情都過去了,談了又能怎麼樣?還不是你做你珠光寶氣的闊太太,我做我不起眼的打工仔?”
“海濤,對不起,如果我傷害了你……”
“你豈止是傷害了我?你還不如一刀把我殺了!不過,我現在很好,承蒙您的關懷,我和肖琳今年國慶節要結婚了。”
“好好好,恭喜恭喜…
…”葉子咬了咬嘴唇,臉上笑容極不自然,我無意瞟見了她白嫩的右胳膊上肉紅色的傷疤,想來這是去年國慶節打碎玻璃留下的吧。
這一眼,我對她的抱怨剎那化為烏有,我甚至想捧起她的手臂,在那些個傷疤上印上我的親吻,但是這想法馬上又灰飛煙滅,因為她腕上的鑽石表閃耀着奢華的光芒,成功地刺痛了我的心臟。
我說:“你這個虛榮的女人”
“什麼?”葉子看着我。
“我說的不對嗎?你跟以前出去賣有什麼區別?不過是一個零售一個批發而已!你這個虛、榮、的、女、人!”我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一字一頓地咬出了這幾個字。
“你……李海濤,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只是想來問你我寄給你的存摺收到了么?我想來給你密碼!”
“呵,少tm來這套!給我密碼?你要是真有那個心就會走之前來告訴我一聲!想我就直說,你回來是不是因為那個60歲的老頭子不行啊?非來找我干你?”
“你……下流!”葉子一杯水潑過來,潑了我一頭一臉。
“哈哈……”我一邊笑一邊用手抹了一把臉,“都tm21世紀了,怎麼還流行潑水這一招呢?葉玲瓏,你就不能換招兒新鮮的?”
服務員走過來,問:“先生小姐,您二位有什麼事嗎?”
“沒事,你忙,我們聊天呢!”我弔兒郎當地說。
服務員就去看葉子,見她也沒吱聲,就說:“那請您二位談話時小聲一點好嗎?不要打擾了別的客人。”
葉子深深看了我一眼,閉着眼睛吐了一口氣,起身離去。
又一次把我折騰夠了就走?
我拍了兩百塊錢在桌子上,算是付賬,然後快步追上正進電梯的葉子。
我用手擋住擋住正在關合的電梯門,擠了進去。
葉子在電梯裏面無表情地凝視我,清澈的眼睛要把我融化。我朝她逼近在逼近,直到把她逼到角落裏,然後,我一把摟住她的小蠻腰,堅決地吻了下去。
葉子用腳踢我,尖尖的鞋跟戳疼了我的小腿,同時她推搡着我,而我的動作變得更為迫切,所有所有的思念如洪水猛獸席捲了我,在電梯狹小的空間裏放縱奔流。
葉子的身子越來越軟,後來兩隻小手不由自主勾住了我的脖子。
我們的舌尖纏綿而狂熱地攪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的,她豐滿的胸脯抵住了我,使人禁不住去撫摸。
我扯開了她的絲質襯衣,有扣子滾落下來,碰到我的膝蓋,最後落在地上。
……
電梯門開了。
若不是感覺背後芒針在刺,我還不會鬆開葉子,只怕自己一鬆手,她就像個美夢一樣飛走了。
兩個保安站在電梯門口,一個用手擋着隨時要關合的電梯門沖葉子問:“小姐,您沒事吧?”
葉子一驚,低頭用手掩了襯衣,一邊走出電梯一邊說:“噢,沒事,”她指了指身後的我“我老公。”
走出電梯門時她從小包里抽出幾張鈔票,塞到保安手裏。我摟着葉子的小腰隨她而去。
身後房門一關,我就又一次抱住葉子。
她回吻着我,一隻手就去扯我脖子上的領帶,而我的手已經靈活地揭開了她文胸上的小鉤子。
我親吻着她,這個半年多來魂牽夢繞無數次的美麗女人,這個曾給我無數歡笑和痛苦的美麗女人,這個此刻裸露着上半身的美麗女人……
我把葉子放到床上,掀起她的裙子……
如絲緞般的柔軟光滑的肌膚刺激着我,我的手指遊走着,如同多年飄泊的男人重回家鄉,每一寸土地都不肯放過。
忽然響了,我的腦海里閃現出肖琳的酒窩——但只有半秒鐘,我一邊吻着葉子的身體,一邊把朝洗手間的大理石地面上扔去。
鈴聲“嘎”然而止,不止就邪了,又不是鋼鑄的。
那一夜,我們一次又一次**,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我相信,世界末日來臨之前,所有的人都只會說一句話——我愛你。包括我在內。
所以在那一夜,我說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使我自己慾火重燃。我願意耗盡一切,只為能在這個晚上跟我深愛的女人兩兩相依。
最後我疲倦地擁着我的愛人睡去。
這一覺,睡得真好。連夢都沒有。
哪還會做夢?美夢裏所有的一切,此時都在我的懷中。
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幾點了,要不是怎麼是五星級酒店呢?瞧人家窗帘嚴絲合縫地拉着,不透一點光亮。
伸手一摸,葉子不在身邊。
我喊了一聲:“葉子!”
沒有人應聲。
於是我又喊:“葉子!!”
一樣。
我擰開了床頭的燈,然後再一一擰亮房間裏所有的燈光。
一個小小的首飾盒映入眼帘,依稀讓我記起了去年葉子的生日。我打開來,拿起了裏面那隻耳環,水滴型的鑽石在燈光下燦爛晶瑩,就像葉子的眼淚。
果真是去年我送給葉子的生日禮物,但為什麼只有一隻呢?
盒子下面壓了兩張紙,一張是酒店退房的押金條,還有一張信箋:
海濤:
當你看到這張字條的時候,我已經走了,請再次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感謝你曾給我一聲中最美麗的時光,感謝你曾給了我一片天空,好讓我自由地來去。如果我深深地刺傷過你,請原諒,因為同時,我也傷害了我自己。如果你恨我,那就恨吧,總比愛我要好受一些吧?
我心命,也許,一切一切都由上天安排好了。
現在,你有你的幸福,我有我的生活,昨日一見之後,你我塵緣了盡,從此從此,你和我,只是兩條平行線,再沒有交點。
祝賀肖琳,她是這個世界上我所見過的、最幸福的女人。
——葉子
2000年5月18日草
我苦笑了,昨夜的脈脈柔情尤在腦海,而我的葉子又一次從我面前消失無蹤。
這真的就是命么?月下老人的那條紅線怎麼就牽錯了人?
天下兩兩相愛的男女本來就少只又少,偏偏相愛了又不能在一起,是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劇?
拉開窗帘,五月的北京陽光燦爛,照耀着我的臉,我在陽光里望着遠處的天,心裏就有了抬手去抓太陽的渴望。
我是個蠢貨,我自己知道。太陽哪是你能碰的?也不怕燒傷了雙手,燒爛了心。
27年了,我居然要去學習做一件事,那就是——
如何忘記。
走出酒店的時候,是中午一點半。
渾身酸痛,於是就在心裏跟自己打趣說這一夜的重體力活,其勞累成都快趕上工地里的民工老大哥了。
我先去附近一家店買了個,剛把卡放進去,肖琳的電話就沖了進來,她在電話里只說了一句:“我在家裏。”
我給公司打了個電話,稱自己下午要去海淀的市場看看,然後匆匆開車回家。在路上,我想着怎樣去跟肖琳屆時,但想來想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天塌了有地,地陷了有火坑,就算是肖琳拿菜刀剁了我,我也認了。
肖琳坐在沙發上,兩隻眼睛紅紅的,看得出來已經哭了很久。
我不敢正眼看她,一邊解領帶一邊問:“怎麼沒去上班?”
“你說呢?”肖琳沒有發火,只是淡淡地反問。
“對不起,我……我昨天……”我緊挨着肖琳坐下,肖琳就抬起頭來凝視着我,眼都不眨。
到底是做賊心虛,我渾身有如針扎,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肩膀。
我們沉默着,沉默地聽着鐘錶遊走的聲音——嘀嗒、嘀嗒……
肖琳嘆了口氣:“海濤,如果你不願說,我知道怎麼也不會讓你開口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也不想給你造成任何任何的壓力。我只想問你依據,婚,還結嗎?”
“結!”我點點頭,“肖琳,你為我所作的一切,我都記在心裏,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愛我。我既然在千禧年的第一天選擇了你,那麼,我會對我所作的一切負責。再過兩個月你會石家莊去開證明吧。”
“海濤,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只好看着她。
“你愛我嗎?”
“愛……”這個字說的含糊不清,說的我心生疼生疼。
對不起,肖琳,有時候愛情就像戰爭,總會有人犧牲。
之後肖琳再也沒問過那天的事,有時候我想她真是個難得的好女人,心裏的愧疚一多,對待肖琳就呵護倍至了。
肖琳被我養的珠圓玉潤,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快要結婚的消息,提前的言語祝賀就收到了一大堆。
什麼才子佳人阿,郎才女貌阿,古老而琅琅上口的成語說的肖琳心花怒放,就我時刻準備醉死一片人。
我們開始忙着為即來的婚姻佈置新家,置辦傢具家電及瑣碎的日用品,並去拍了一組昂貴的婚紗照。
一切都很順利,除了夢裏那張美若天仙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