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順理成章
副將留下包袱,便離開了。
高長恭解開布扣,幾樣明晃晃的物件暴露出來。放在最上面的,是他二十年來打仗必戴的猙獰面具,下面放着銀色盔甲,一旁橫了一把寶劍。這些東西,自大齊初次亡國那天開始,就沒怎麼見過,許多年過去,高長恭以為,早已經丟失。沒想到被副將找到,送來契丹,真是太意外了。看到它們,像是看到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高長恭心中的興奮無以言表。
說起來,跟蕭念的初次相遇,身上穿的就是這套行頭呢。回憶起過往,高長恭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由心底向外透出一種幸福和滿足感。
鄭青璇眼睛裏現出幾分驚喜的神色,“我沒有見過你穿盔甲的樣子,肅兒,你穿給我看看吧。”
高長恭笑了笑,用最快的速度系好包袱,提在手中,“等回王宮再說。”
眾人帶着老秦一起回王宮,跟阿秦見面后,反覆確認,老秦確實是阿秦的親生父親。
本應該是高興的事兒,阿秦卻悶悶不樂。蕭念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在哪裏受了氣。阿秦怏怏地小聲道,“早知道有個這樣的爹,不如沒有。”
蕭念摸摸她的頭,安慰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老秦千錯萬錯,這不是找你來了么。你看,不管怎樣,好歹有個爹疼你,像我、阿緯、姐姐、四哥、宇文達,想要一個爹來孝敬,都沒機會呢。”
“可是……”阿秦嘟着嘴,猶豫了半天,乾脆換了個話題,“夫人,你身體怎樣了,恢復得好不好?”
“身體恢復起來很快,想要撓個痒痒的話,兩個你都不是我的對手。”蕭念笑答。
這邊聊着,老秦適時湊過來,一臉諂笑地對阿秦說,“閨女,你得給爹找個住的地方,總不能睡大街啊。”
一想到好好一個家,被他敗光了,連母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阿秦就惱怒至極,咬了半天唇,反感道,“你愛睡大街就睡去,不要來煩我,我沒本事給你找住的地方,更沒銀子安置你。”
千里迢迢來認女兒,老秦圖的是什麼,難道空手而歸不成。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老秦不會輕易離開,更不是好打發的人。
老秦死皮賴臉地攔在阿秦面前,“哎,閨女,你這可不是對待長輩的態度,爹窮到沒飯吃的時候,都沒餓到你,不能在爹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沒餓到我是不假,可你也沒管我,還把我給賣掉。你從人販子手裏接過銀子的時候,想過我是你閨女嗎?”阿秦忍不住回敬幾句。
“爹是沒法子,總不能讓你跟着我吃苦,再說,我要不是不賣掉你,你哪裏有機會來這麼好的地方生活。”老秦無恥起來,真是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阿秦煩得要命,連話都懶得回,直接轉過身子,不想再看見他。
蕭念低頭想了一會兒,跟高緯商量之後,去房裏拿出一把鑰匙和幾錠銀子,放進老秦手中,“秦叔,我和阿緯在王宮附近有一處房子,雖然小些,只有三間,但一個人住足夠了。鑰匙您拿着,銀子拿去置備些日常所需的東西,先安頓下來再說。”
老秦看得兩眼發亮,忙不迭接過來,揣進袖子裏。他怕蕭念突然反悔,拿到東西以後,馬上告辭,迅速離開了王宮。心裏暗自盤算着,有了這些銀子,又能賭一段時間,不知道附近有沒有賭場。
阿秦聽到兩人的話,匆忙過來阻攔,可惜老秦跑得太快,一片衣角都沒沾到,人就走遠了。她急得直跺腳,這些東西對蕭念和高緯來說,是九牛一毛,可對阿秦來說,做一輩子奴婢都還不起,“夫人,你幹嘛要給他。他好賭的毛病,幾十年沒有改過來。銀子和房子,一定是有去無回了。”
蕭念怕她過意不去,便說,“我跟你情同姐妹,話不是單單掛在嘴上的。你的爹,就等同於我的爹,以前不知道他在哪裏,不孝敬就罷了,現在眼前,總不能怠慢了他。再說,都知道賭難戒,總得給他點時間,慢慢來。”
主子跟奴婢說情同姐妹,是人好,奴婢真把主子當姐妹,未免逾越了些。阿秦愁得直嘆氣,天天拜菩薩,生怕哪一天會有人追賭債追到王宮裏來。
平安無事地過了幾天之後,阿秦再次見到了老秦。跟上回不一樣的地方是,衣着光鮮不少,連人都胖了一圈。他第一次進宮的時候,是跟弘文、高緯、高長恭等人一道來的,守在宮門的侍衛不清楚他的來頭,打聽了幾個人,也沒有人知道底細。侍衛再次見他,不敢隨便攔截,打了聲招呼,放他進去了。
來到暖香閣后,老秦徑直進了阿秦的房間,慫恿她再去跟蕭念討些賞賜。
無功不受祿,阿秦哪好意思平白無故去要賞賜,“爹,夫人對你夠好了,不要貪得無厭。再說,只要戒掉賭,有房子住着,有銀子用着,踏踏實實過後半輩子,多好啊。”
老秦攤攤手,無奈道,“我也想這麼著,可房子沒了。”
阿秦驚得差點從座位跌到地上,好不容易定下心神,不敢置信地問,“房子怎麼會沒有了?”
老秦垂下頭,心虛地說,“我覺得不能白拿君上和君后的東西,想儘快還給他們。來錢最快的辦法,不就是賭嗎,後來,銀子輸掉了,我沒臉見他們,就拿房子作抵押,繼續賭……”
所以,連房子也沒剩下,都輸進去了。
阿秦覺得一口氣悶在心裏,好半天喘不過來。雖然以前她也干過不少錯事,卻都無傷大雅,權當是博主子一笑,現在事情變成這樣,該怎麼辦啊。
這時候,卧房裏傳出蕭念的喊聲,“阿秦,我上次做針線活的東西,你記不記得放哪裏,來幫我找一下。”
阿秦有心扔下老秦不管,卻被他拉住手臂,走不出房間去。她左思右想,從衣櫃裏取出一個紅木匣子,塞給老秦,“這是我所有的家當,攢了半輩子,都給你,以後不要再賭,要不然,我也沒辦法幫你。”
交代完之後,阿秦匆忙趕去卧房,推開門一看,屋裏似乎沒有人,目光向下移動,發現地上躺着兩個人。
高緯在上,平攤開兩手,用體重壓了下去,笑盈盈地看着蕭念緊緊皺起的眉頭。
“你很重啊,趕緊起來。”蕭念用兩手撐着他的胸膛,硬是往外推了幾下。人瘦弱,又是女子,加上小產剛恢復,力氣小得很。再用勁兒,對高緯來說,都是不痛不癢。
高緯故作無辜的模樣,“我前些天被四哥打了幾拳,沒好利索,又不眠不休地照顧你好幾天,現在勞累過度,沒力氣站起來。”
“一個大男人,哪有那麼嬌氣,少在我面前扮弱,我是不會上當的。”手臂越來越酸,終於撐不住,兩人的身體摞在了一起,蕭念哀嚎一聲,“你個大混蛋,再這樣,我生氣了。”
“除了生孩子,你什麼都不準生。”
一聽是肯定加命令的口氣,蕭念就不敢繼續頂嘴,馬上轉移話題,“當著阿秦的面,你注意一下形象,算我求你了。”
高緯偏過頭,看了一眼阿秦,滿不在乎道,“當著她的面怎麼了,我又沒做什麼無恥之事。就算做了被她看到也沒什麼,大不了將她收房,以後跟我們住在一起,侍候你肯定會更加盡心。”
蕭念板起臉,鄭重地警告他,“你要女人,隨便去哪裏找,我不管你。可阿秦不行,她有心上人,你別做壞人姻緣的事。”
“隨便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了。”高緯抬手捏起她的下頜,打量一番,滿意道,“既然你不管我,那我就找眼前這個女人,你說怎樣。”
要說夫妻間的私房話,就不能等沒人的時候慢慢說么。阿秦厚着臉皮進了房間,翻了幾個抽屜,將上次蕭念給孩子做衣服用的東西找出來,放在桌子上,稟報蕭念后,退了出去。
一關上房門,阿秦舒了口氣。可惜,不過眨眼的功夫,又堵心了。
老秦腆着臉走過來,意味深長地說,“閨女,我看君上似乎對你有意思,要是他想娶,你就嫁給他吧。他有的是銀子,一結親,你和爹的後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老爺眼裏只有夫人,連突厥的公主都瞧不上眼,何況我一個奴婢。你別想餿主意,老爺不是好惹的人,鬧不好,連命都能賠進去。”阿秦繞開他,徑直往自己房間走去。
老秦忙追上去,翻來覆去地勸說阿秦,把幾十年攢下的大道理,一股腦兒講出來。可惜,阿秦人有點傻,越是高深的道理,她越聽不明白。說到後來,估計老秦也發現自己的閨女腦袋不太靈光,乾脆閉了嘴,用行動來說話。
具體方法是:就近抄起一個木製托盤,照着阿秦的後腦敲了上去。
最後的效果十分驚人,但並不意外——阿秦昏過去了。
老秦打開房門,探出腦袋左右看了一圈,見沒人,才放心大膽地走出房間。來到卧房門前,連續敲了幾下。
卧房裏面,高緯和蕭念尚未起身,仍然在地上調笑,聽到有人來打擾,不悅地哼了一聲,讓來人進門。
“君上,小人是來傳信兒的,天人和聖女請君上過去一趟,說是有急事相商。”老秦說起謊來不打草稿,等他算計好的事成功了,高緯就是他閨女女婿,見了他得叫一聲岳父,難不成會因為區區小事責怪他。
答案是肯定的,不但會,而且是大發雷霆。可現在老秦不知道,冒着觸犯天怒的危險,將這個謊話撒到底。
高緯更不開心了,每次在興頭上的時候,總會有人冒出來,掃他的興緻。要是高長恭沒有天大的事,絕不輕易跟他算完。高緯點了一下蕭念的鼻子,笑道,“乖乖等我回來,不準亂跑,否則懲罰你。”
他拉着蕭念一起起身,等蕭念幫他整好衣衫后,大步邁出了卧房。
送走高緯,蕭念坐在銅鏡前,將鬆掉的髮髻重新綰緊,亂掉的髮絲一併梳好。
老秦弓着身子上前,滿臉諂媚的表情,“君后,老夫有些話想跟您聊聊,不知道是否方便?”
蕭念向他微微一笑,“秦叔有話儘管直說,不必拘禮。”
“這些話得避開阿秦,我怕她聽了會想多。君后不如先去花園,等老夫想法兒支開阿秦,再去找您詳談。”老秦卑躬屈膝,笑容滿面,絲毫看不出他的話是真是假。
反正是在花園裏,最近幾天侍衛加緊了巡查,按理說,應該不會有大問題。蕭念想了想,答應下來,提前一步,去花園候着。
暖香閣裏面沒有其他人,老秦趁此機會將阿秦拖到卧房的床上,等高緯回來,誤將阿秦當成蕭念,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就算當事人不願意,也沒法賴掉。阿秦給高緯做妾,成為君妃,便順理成章了。
做完這一切后,老秦去了花園,準備找蕭念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