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四)
聶徹是聶珩和文氏的嫡長子,自幼備受父母寵愛,兼之他年及弱冠,已經考上了廩生,更是被父母當成了掌上明珠呵護。他生的同聶珩生的有八分的相像,又比聶珩多了幾分溫柔雅緻,穿上一襲藍衣,倒頗有幾分美少年的風範。
他跟着父親向老祖宗磕頭請安之後,便給謝氏等人見禮,在見到貓兒的時候,他不由微微一愣,隨即紅了俊臉,低下頭,輕喚了一聲“二嬸”。
貓兒受了他禮后,便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到了顏氏身後,顏氏語氣親熱的同聶珩和聶徹寒暄着,貓兒見聶珩、聶徹一付孝子孝孫的模樣,嘴角微微輕挑,真不知道是誰在唱戲,誰在演戲。
她抬頭偷偷瞄了聶瑄一眼,不由微微一愣,他怎麼了?雖然他臉上還是掛着溫和的笑容,但貓兒還是感到他似乎情緒有點不對,目光似乎有些陰沉,她不由擔憂的望着他。
聶瑄感受到貓兒擔憂的目光,不由抬頭對她安撫的微微一笑,貓兒有些擔憂的心頓時的放了下來,對他淺淺的一笑,回頭正遇到蘇氏戲謔的目光,她臉一紅,悄悄的扭過了頭。
聶珩、聶徹見禮過後,便同聶瑄一起離開了,貓兒見時辰差不多,便吩咐下人擺上了午膳。宴席都是晚照讓廚房依照制式整治出來的,除了一道聶瑄特地孝敬顏氏的清蒸鰣魚之外,並無其他特殊之處,皆是眾人吃慣的。不過前來吃飯的眾人關注的焦點也不在吃上面,直到清蒸鰣魚上來的時候,眾人才開始評論起這道菜來,對鰣魚的鮮美讚不絕口。
鰣魚味道鮮美,但魚刺太多,貓兒自己本身也不怎麼會吃魚,更不要說幫顏氏挑魚刺了,還是扶紋在一旁給顏氏挑魚刺。顏氏對貓兒說道:“你都忙了一早上了,到你大嫂那邊歇會吧。”
謝氏聞言,笑着把她拉到了身邊對她說道:“你吃點東西吧,有事讓你侄媳婦去忙吧。”
蘇氏笑道:“是啊,二嬸你坐下吃點東西吧,這裏有我就行了。”
貓兒坐到了謝氏身邊,笑着說道:“我不累。”她回頭對顏氏道:“母親,夫君除了帶了鰣魚回來,還帶了一樣好東西回來,我已經讓廚房去煮了。”
顏氏饒有興緻的說道:“哦,是嗎?那一會我可要好好嘗嘗啊!”
文氏見貓兒對吃鰣魚不上心,抿嘴笑道:“二弟媳婦沒吃過這麼多的魚刺的鰣魚吧?還是讓丫鬟給你挑刺吧。”
貓兒雖叫貓,可跟貓不一樣,她不是很喜歡吃魚,她只喜歡喝魚湯。再說鰣魚對於古人來說是珍貴,對於現代人說,也不是吃不到,挺多貴一點而已,她以前也吃過好幾次。面對文氏的冷嘲熱諷,貓兒並沒有理睬,只是對晚照說道:“我看時辰差不多了,把豆瓣湯端上來吧。”
二姑奶奶見貓兒如此不把文氏放在眼裏,心中不忿,又聽“豆瓣湯”三個字,她不由佯裝吃驚的捂嘴說道:“豆瓣湯?!”
顏氏皺眉道:“二丫頭你都為□為人母了,怎麼還如此毛躁?”
二姑奶奶臉色一變,只能起身對顏氏道:“老祖宗,孫女只是太吃驚了,二嬸怎麼會把這湯給老祖宗吃的,豆瓣湯只是一般尋常百姓人家吃食啊。”
貓兒含笑不語,這時春芽和秋實捧了一個大口湯碗擺在了顏氏面前,貓兒起身揭開碗蓋,給顏氏舀了一碗道:“老祖宗,我這湯同一般的豆瓣湯不一樣,你嘗嘗。”
顏氏低頭瞧着那湯水奶白噴香,上面浮了一塊塊小小的白片,她舀起湯勺淺嘗了一口,“好像是魚湯。”她嘗了一塊小白片,“唔,不是豆瓣,是肉吧?這麼鮮嫩,是魚肉吧?”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母親。”貓兒笑盈盈的說道:“這是蘇州的一道名菜,就叫‘豆瓣湯’,用的就是塘醴魚臉頰上的兩塊如蠶豆一樣大小的肉片燉湯燒成的。這些塘醴魚是跟着鰣魚一起運過來的,是夫君專門為母親準備的。”
顏氏聽了嘴上說:“這孩子平日公事這麼忙,還費這麼多心幹嗎?”但臉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了。
貓兒道:“公事是正經事,孝順母親也是正經事,夫君做這些是應該的。”
文氏在一旁笑道:“二弟棄文從商果然是對了,不然哪裏來這麼多銀子,又是鰣魚又是塘醴魚的。我家夫君就是一個窮書生了,要吃這些時鮮貨,只能來這裏沾沾老祖宗的光了。”
顏氏聽了文氏的話,不由臉色一僵,聶瑄不繼續考科舉,而選擇去江南經商,是她心裏永遠的疼。
貓兒輕輕笑道:“嫂嫂說笑了,夫君只是一向閑雲野鶴、四處遊歷慣了,所以考上了解元之後便不想再考了。說起來,三哥比夫君更洒脫呢!更視功名糞土呢!”她話音一落,顏氏、謝氏、大姑奶奶和松娘眼底皆浮起了笑意,誰不知道聶珩讀了一輩子的書,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上!
文氏便貓兒一頓明褒暗貶,鬧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貓兒撇嘴冷笑,就這點水平,連她都不是對手,更不要說是顏氏她們了,聶珩這個老婆是顏氏從哪個地方挖出來的?怎麼這麼上不了檯面?簡直是活寶一個啊!
松娘起身對顏氏道:“奶奶,今天是端午,必定要吃粽子的。我同雲娘跟着嬸嬸學了怎麼包粽子,特地給奶奶包了幾個,我讓丫鬟端上來,您嘗嘗?”
顏氏聽了,歡喜的說道:“真的嗎?好好!快端上來!我可要嘗嘗我孫女做的粽子。”
松娘忙吩咐丫鬟把粽子端了上來,大姑奶奶見端上來的粽子,各個小巧精緻,不由讚許笑道:“妹妹果然長大了,連包粽子都會了!”
松娘道:“都是二嬸教我的,我還不知道原來粽子還有這麼多種包法呢!”
“哦?”顏氏饒有興緻的瞧着盤子裏各式各樣的小粽子,不由笑道:“果然花式很多。”
貓兒忙道:“這也是晚照教我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晚照會包這麼多花式粽子呢。”
松娘取了一隻小巧的枕頭粽,解開了竹葉,是紅棗糯米粽,“奶奶,糯米多吃了容易積食,我們特地給你包了小粽子,讓您能多嘗幾個。”
顏氏聽了松娘的話,拉着兩個孫女的手說道:“好孩子,奶奶沒白疼你們!”
松娘笑的一臉的燦爛:“奶奶只要多吃一點,我和雲娘就開心了!”
自打貓兒不軟不硬的刺了文氏一下之後,文氏母女便消停了許多。之後又有松娘、雲娘的包得粽子打圓場,這頓宴席直到結束之前,氣氛都是其樂融融的。顏氏很開心,宴席結束之後,還賞了眾人一人一貫錢賞錢。
一頓宴席下來,貓兒感覺自己渾身都鬆散了一樣,好容易伺候顏氏回房歇下之後,她累得連走回自己院子的力氣都沒有了。晚照見狀忙叫來馬車,要扶着貓兒上車休息。
文氏由侍妾扶着款款走來道:“二弟妹的身子真嬌弱啊,不過伺候老祖宗這麼點時候,就吃不消了?我看你身邊的伺候的人也太少了一些,二弟真是粗心啊!怎麼不找兩個丫鬟入房伺候呢?”
貓兒瞄了她身後一串的侍妾、通房含笑說道:“三嫂說的是什麼話,我做晚輩能伺候長輩是我的福氣,哪裏能講得到一個累字?不過三哥是比夫君貼心,知道您平日辛苦,給三嫂找這麼多人來服侍。”
說著微微福身,“三嫂,少陪了。”說完便讓春芽、秋實扶着自己上了馬車。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反正兩人的矛盾永遠都不可調和,為什麼她要忍她的氣?她生氣?她還氣文氏無緣無故的找她麻煩呢!
氣的文氏在原地直瞪眼,這時她身邊一不長眼的侍妾開口說道:“夫人,現在日頭正烈,要不我們早點回去吧!”
文氏回首對她就是一巴掌:“怕曬是不是?回去之後,給我再日頭下面跪上個一個時辰?”
那侍妾捂着臉,眼眶含淚,不敢回嘴。文氏對貼身丫鬟囑咐說道:“一會讓雲娘來我房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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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車貓兒對春芽囑咐道:“要是我睡著了,你也要喊醒我,我要洗澡。”
春芽點點頭,伺候貓兒這麼多年,她的脾氣她如何不清楚?貓兒得了春芽的保證,身體一歪,到頭就睡著了。
這廂,顏氏一邊讓言嬤嬤卸妝,一邊聽着言嬤嬤複述,貓兒在院門口同文氏的一番對話,她睜開眼睛笑道:“我果然沒看錯人。”
言嬤嬤點頭道:“老祖宗挑的兒媳婦,各個都是合您心意的!”她心裏暗暗加了一句,也包括文氏。
言嬤嬤散開顏氏滿頭的銀絲,拿了一把角梳,慢慢的給顏氏梳頭,顏氏閉目道:“是啊,各個都和我心意啊!老二媳婦,我果然沒看錯她,只是還不夠啊!”
言嬤嬤道:“二夫人年紀還小,有老祖宗在一旁調教,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跟大少奶奶一般了。”
顏氏搖頭道:“她們兩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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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貓兒再次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她睜開了眼睛,掩嘴打了一個哈欠,覺得渾身懶洋洋的,一點都不想動彈。發了半天呆,她才想起睡前的事情,“春芽?”
春芽正在外頭打瞌睡,一聽貓兒的叫喚,忙着走了進來,“夫人。”
貓兒說道:“你怎麼不叫醒我?”她動了動身子,覺得身上很清爽,似乎洗過澡了。
春芽笑着說道:“我本來想叫醒您的,後來晚照姐姐說不用,她把你抱進了浴室,輕手輕腳的給你沐浴梳頭,您睡的熟,都沒醒過。”
貓兒汗了一下,自己當真成豬投胎了,居然這麼折騰都不醒。她看看日頭說道:“唔,都快吃晚飯了吧?”
春芽說道:“是啊。”
貓兒剛想問聶瑄回來沒有,就見聶瑄沉着臉回了房。
聶瑄掀起竹簾,就見自己娘子正懶懶的擁着一床薄被半卧在榻上,一旁青花缸里裏面放了些冰塊,冰上還擺了幾支新摘的梔子,梔子花的清幽的甜香撲鼻而來。聽到腳步聲,她抬頭,秋水流轉之間,晃出一泓清澄寧靜的碧波,“致遠,你回來了?”
聽着妻子糯糯的聲音,聶瑄心裏煩躁突然去了大半,他上前愛憐的抱住貓兒的柔聲問道:“今天累壞了吧?”
貓兒搖頭道:“不累,覺得精神好了很多。外頭熱吧?快脫了外頭的衣服。”她就要起身就要給他解開衣帶。
聶瑄握住她若無骨的小手說道:“你今天累了,快好好歇着,我自己來就行了。”
他話雖這麼說,但貓兒依然起身給他擰了帕子擦臉,喚道:“春芽給老爺端碗涼茶來。”
聶瑄接過茶盞,微微皺眉問道:“溫的?”
貓兒解釋說道:“你剛從外頭回來,給你吃冰的,我怕傷身。這涼茶是我特地做的,裏面有銀丹草、綠豆、百合籽熬的,清涼去火,你嘗嘗。”
聶瑄聞言呷了一口,入口味甘略帶苦味,雖是溫茶,可一入肺腑便覺得一股涼氣散開,甚是舒服,他不由一口喝乾,“貓兒,你真賢惠。”他隨手把茶碗放到春芽的托盤,順手把貓兒拉到了懷裏。
貓兒見他滿臉的疲憊,忍不住伸手揉着他不自覺緊皺的眉頭說道:“致遠,發生什麼事情了?”
聶瑄輕拍她的身體,安撫的說道:“沒什麼。”
貓兒道:“你別騙我了,你這幾天都很不開心。”她咬咬下唇說道:“我很擔心你——”
聶瑄望着妻子滿是擔憂的神色,他心中一動,伸手摟住她,低低的悶聲說道:“父親想讓我把三哥一家帶去江南。”
“呃?”貓兒仰頭疑惑的望着他,“三哥也要背井離鄉嗎?”
聶瑄微微冷笑道:“背井離鄉?他不過只是眼紅我在江南的產業而已。”
貓兒一聽頓時沉默了,這種兄弟爭家產的事情,不是她能插手的了,他跟珩三感情再不好,畢竟是同一父親的兄弟,而她在聶瑄看來,恐怕只是外人吧。她無論說了什麼,傳出去都是挑撥離間,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聶瑄也不準備給妻子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柔聲問道:“今天累了吧?我們用了晚膳早點歇息吧。”
貓兒點頭道:“好,讓他們端飯過來。”
“嗯。”聶瑄半倚靠在椅子上,手輕揉着太陽穴。
貓兒囑咐晚照把晚飯端了上來之後,走到他的身後,給他按摩着太陽穴和脖子後面緊繃的肌肉,聶瑄身體放鬆了下來,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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