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濃於水

血濃於水

“四牛!”顧大牛扛着鋤頭從地間走來,“走,我們去二牛家喝酒去。”

顧四牛搖搖頭,“不了,大哥,我想早點回家,我還有活呢。”這幾天的勞累加上沉重的壓力,讓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顧大牛拉住他說道:“事情再急,總要有休息的時候,走,我們去二牛家。”說完不顧顧四牛的拒絕,拉着他就往顧二牛家裏走去。

“奇怪,今天還不回來?”王氏倚着門,嘴裏喃喃的說道。

“四嬸媽,四叔現在在我家,我姆媽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顧二牛的家的長子金狗憨憨的走過來說道。

王氏說道:“你四叔在你家?還有誰在嗎?”

金狗說道:“還有老伯伯、三叔。”

王氏聽了笑道:“我知道了,金狗吃過了嗎?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

金狗憨笑的說道:“不了,我先回家了,姆媽還在等我吃飯呢!”

王氏回頭對南瓜說道:“你爹不回來吃飯了,我們先吃吧。”她抱過顧全給他喂飯。貓兒則拒絕了南瓜的喂飯,捧着爹爹特地給她打到的小木碗筷小口小口的吃着飯。大家沒什麼心思吃飯,草草的扒了幾口之後,就開始幹活了。

王氏摸摸女兒的小腦袋說道:“乖囡,去跟小哥玩吧,不要老是打結子了。”

貓兒仰起小腦袋說道:“姆媽,我喜歡打結子,不喜歡跟哥哥爬樹。姆媽,教囡囡學繡花吧。”

王氏聽了女兒的稚氣話語,想笑可是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人家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貓兒也太懂事了,全倌兒跟她一樣大,還什麼事情都不懂呢!

“姆媽,你別哭,你哭了,囡囡心裏難受。”貓兒摟住王氏的脖子嬌聲說道。

“好,姆媽不哭,乖囡是姆媽的小心肝。”王氏抱着女兒的小身體說道:“來,姆媽教你怎麼綉小草,乖囡給自己綉條小草手帕。”

“好!”貓兒笑開了小臉,笑得很滿足。雖然自己這輩子投胎的人家很窮,可她過得真的很幸福。

就在貓兒在為自己的第一條手帕奮鬥的時候,顧四牛喝的醉醺醺的回家了,王氏連忙讓南瓜給顧四牛煮濃茶去。自己扶着顧四牛說道:“怎麼喝這麼醉?”

顧四牛雙目通紅,含混的說道:“我沒醉。”

王氏沒好氣的說道:“是!你沒醉!”

顧四牛打了一個酒嗝,一股酒氣混合著煙草的味道從他的嘴裏傳出,貓兒立即捂住了鼻子,臉皺成一團,“爹爹,臭臭!”

顧四牛哈哈大笑:“爹爹臭臭,乖囡香香,乖囡讓爹爹香香。”說著抱起小女兒親親她肉嫩嫩的小臉。

“姆媽!--”小丫頭急的小腳亂踢,“壞爹爹,壞爹爹--”

王氏又好氣又好笑的抱過小嘴翹的可以掛油瓶的小女兒,“福倌兒,把你爹扶到房裏去。都一把年紀了,還欺負女兒!”

顧福一直愁雲滿面的臉,看到爹爹逗妹妹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笑了,“是。”

顧四牛推開長子的手,認真的說道:“我沒醉,我今天高興!”

王氏無奈的說道:“好好!你高興!你說你高興什麼?”

顧四牛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踉蹌的走到桌前,打開包裹,裏面赫然是一包碎銀子,“你們看!”

“你哪裏來的錢?”王氏大吃一驚,攏起來掂了一下,估計有十七八兩左右。

“是哥他們給我的。”顧四牛眼紅紅的說道,“這是大哥、二哥、三哥他們一起湊出來的錢。”顧四牛頓了頓道:“珠娘,不管他們之前做了什麼事,他們都是我哥,哪家有什麼困難,大家都會幫忙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王氏抹着眼淚說道:“你真以為我是這麼小氣的人?你看貓兒那件事情過後,我說過什麼了?我去鬧過了嗎?”

顧四牛微笑的說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小氣的人。”

貓兒趴在王氏懷裏心裏非常感動,親人終究是親人,血畢竟濃於水。而更大的驚喜,在一家人稱碎銀子的時候,王世澤騎着一頭騾子送了五十兩銀子過來。

“大哥--”顧四牛身體微微顫抖,嘴巴張了又和上。

王世澤說道:“別說了!你們若是還認我這個大哥,就把這錢拿上!”他斬釘截鐵的說道:“我知道你是想要把家裏的地賣了!可是你忘了,你下面還有五個孩子!買了地,你們將來怎麼過活?錢,我不是送你的,是借給你的,等孩子考上了,再慢慢還我。”

顧四牛說道:“大哥,我這裏已經有二十多兩碎銀子,我不需要這麼多錢。這麼多錢,我不能--”

王世澤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道:“別跟我客氣,孩子以後讀書還是要錢的,這錢就當是借給福倌兒和玉倌兒的,我等着他們還我!”

顧四牛眼眶紅了紅,如果他只有這兩個孩子,他是肯定不會堂哥和舅兄給的錢的!可是--

王氏用衣袖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對顧福和陳君玉說道:“福倌兒、玉倌兒,你們過來,跪下給舅舅跪下。”

兩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王世澤連忙扶起他們說道:“你們這算什麼?!”

“哥,我--”王氏哽咽了一聲。

王世澤嘆氣說道:“錢再賺就有了,可是福倌兒和玉倌兒的前途不能耽擱。”

顧福說道:“舅舅,我們不能要這個錢,我就不信,憑着我們的本事,考不上秀才!何必要花這個冤枉錢!”

陳君玉也點頭說道:“對,我也不信,我就沒那個本事自己考上!”

王世澤吹鬍子瞪眼的望着他們,“你們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小人,以為秀才真這麼好考?你們不用銀子打點他們,就是在考場上,也能把你們整的死去活來!”

連顧四牛也搖頭嘆息的說道:“窮秀才、窮秀才,可考上秀才的真正能有幾個窮的連飯都吃不上的?你看我們村裡能有幾個去學堂讀書的?你們啊--”他望着王世澤說道:“大哥,這銀子我收下了,大恩不言謝,將來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做的,一句話,我們拚死也要幫你做到!”

王世澤拍着他的肩膀說道:“還是那句老話,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只要兩個孩子好,就什麼都好了!你也是有福氣的人,能有這多兒子!唉--”

王氏眼眶一紅,王世澤什麼都不缺,唯一的遺憾就是嫡妻孫氏只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王世澤嘮叨了幾句之後,就又匆匆騎着騾子走了,顧四牛回頭對幾個孩子沉聲說道:“你們一定要記住,今天是哪些人幫了你們!要是你們以後要是忘了本,就給我離開這個家!”

“是。”大家皆應了。

貓兒知道舅舅家裏比他們是好多了,可是要一口氣拿出五十兩銀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還有三個伯父,他們可都是一輩子在地里刨食的農民,能湊出二十多兩銀子--她偷偷的拭去流下的眼淚,她還是幸運的,能遇到這好的家人。

賺錢的日子很辛苦,即使後來伯父們和舅舅送了銀子過來,一家人也沒怎麼放鬆過,都希望能早日把錢還上。日子過的辛苦,可也過得很充實,這種齊心協力的感覺,讓大家的心更貼近不少。連南瓜,顧家人也漸漸的對她寬容了不少,尤其是大哥,對南瓜好了許多。這讓貓兒鬆了一口氣,對於這個大嫂,貓兒總有着莫名的好感,因為南瓜符合她心裏一切對古代勞動婦女的印象--勤勞、善良,同時也懦弱!她希望南瓜能過得好。

顧福和陳君玉考試的這大半年過的很辛苦,可獲得的代價也是豐厚的,顧福和陳君玉是同年考生中年紀最小的,可兩人都很爭氣,甚至兩人還都考上了吳縣僅有二十個名額的廩生!消息傳來的時候,王氏甚至欣喜的暈了過去!

而貓兒則是在想,聽說廩生一個月有廩米六斗、每年還發五兩廩餼銀。而顧家這麼一大家子人拼死拼活幹了大半年才賺了六七兩銀子,他們兩人以後不幹活,每年還能拿這麼多錢,果然養家餬口還是應該男人來做的。貓兒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監督兩個哥哥努力讀書,顧家的脫貧致富就全靠他們了!賺錢真的很辛苦啊,實在不適合她這種已經被養成米蟲的人。

“好小子,有出息!比我們都有出息!”王世澤一邊用力的拍着顧四牛和陳君玉的肩膀,一邊大着舌頭說道:“四牛,不枉費你一番苦心啊!”

顧四牛也有些醉了,一邊大口的喝着女兒釀造的野葡萄酒一邊傻笑的望着兩個孩子。至於顧福和陳君玉早就被眾人灌得只知道傻笑了。知道兩人考上廩生之後,村裏的鄉親都過來祝賀,宴席也從中午吃到了深夜,大家都喝得心滿意足的散了。

因王世澤住在鎮上,王氏見他喝得醉醺醺的,不放心他走山路,便把他留了下來,想不到王世澤興緻居然如此好,見顧家裏還有野葡萄酒,就讓王氏燙了,跟顧四牛兩人繼續喝了起來。看着兩人燙葡萄酒的舉動,貓兒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王氏沒好氣的白了他們一眼,拉着女兒說道:“阿囡,我們去廚房弄解酒湯。”

貓兒糾結的望着自己辛苦釀造的葡萄酒就被人當水一樣灌了了!太--太暴殄天物了!要不是顧四牛每天都愛喝點酒,她又覺得用糧食釀酒浪費,她也不會拿山裏的野葡萄釀酒。幸好古代很早就有果酒和花酒了,拿葡萄釀酒也不算太出挑。算了,只要大家喝得開心就好!貓兒自我安慰的想到。

“南瓜,你去煮些濃些的茶湯給你爹他們解救。”王氏笑着說道,再看看南瓜的肚子,心裏更是開心。福倌兒考上了秀才,南瓜也有兩個月身孕了,他們老顧家的日子開始好過了!

“哎。”南瓜也樂得合不攏嘴,抓了一把新鮮的茶菜放滾水裏煮。

貓兒知道酒後飲茶解酒是極度不健康科學的,她也不好明着阻止,便拉着南瓜的手說道說道“姆媽、嫂嫂,給你吃個好東西。”她從廚房裏抱出一個小罈子,拍開上面的封泥,找了一雙乾淨的筷子,把裏面的東西撥弄了一點出來。

“這是什麼?”王氏驚奇的問道,一粒粒黑團團從壇口滾了出來,外面似乎還包了一層葉子。

“梅子啊!”貓兒說道,“隔壁大壯嬸教我做的腌漬梅子,姆媽,你常常。”

王氏拈了一粒,剝開了外頭已經發黑的葉子,嘗了一下,“這是腌梅子?酸酸甜甜的怪好吃的!你大壯嫂家的梅子可沒這麼好吃。”

貓兒笑眯眯的說道:“噓!娘,我嫌光拿糖腌不甜,偷偷加了枇杷膏熬的,外面的葉子是薄荷葉子,所以比大壯嬸的好吃。”

王氏笑罵道:“小機靈鬼,”她回頭對南瓜說道:“你也嘗嘗,你都有身孕了,吃着這個最爽口。”

南瓜應了一聲,也拿了一個含在嘴裏,不由眼睛一亮,“真好吃!”

貓兒見她們都愛吃,不由笑彎了眼睛,起身說道:“姆媽,你們休息一下,我來給爹爹煮解酒茶。”

南瓜連忙起身說道,“不用了,我來吧。”

王氏笑着拉着她說道:“你也休息一會吧,你都忙了一天了,身子要緊。讓你妹妹做好了。”

南瓜眼眶一紅,有些受寵若驚的“哎”了一聲。

貓兒取了一盞薄銚子,倒入了一些熱水,取了一點蜂蜜,在加入幾粒梅子,其實她是想做八珍醒酒湯的,但家裏沒那個條件,只要用蜂蜜水和梅子將就一下了。她愛惜的摸摸蜂蜜罐子,在現代蜂蜜水是她每天必喝的,何曾把這麼一點蜂蜜放在眼裏?可是到了古代,這點蜂蜜還是舅舅送來給南瓜補身子的,是極為珍貴的東西。

“你們在吃什麼?”顧四牛搖搖晃晃的帶着滿身的酒氣走了進來,王氏連忙起來,扶着他嗔道:“你怎麼進來了?喝得這麼多。”

顧四牛大着舌頭說道:“我渴了。”

貓兒連忙將醒酒湯倒出,分了幾盞,王氏服侍着顧四牛喝下,南瓜端着剩下的幾盞,送到外頭去。

顧四牛喝了醒酒湯之後,清醒了一會,見桌上的一碟梅子,就丟了幾粒到嘴裏,覺得滿口生津,精神一振,不由對貓兒說道:“這梅子好吃,你送去給你舅舅吃。”

貓兒笑着應了一聲端了梅子出去,讓舅舅和哥哥都緩些喝酒,喝點醒酒湯,吃點梅子。

王世澤搖頭晃腦的拈了一個,慢慢的剝去外頭的薄荷葉子,一股沁涼的甜味撲鼻而來,放入嘴裏滿口生津、細膩美味,酸甜也正合適,心裏大覺爽快,“這梅子好吃!”

貓兒笑着說道:“舅舅愛吃,你就帶一壇回去,家裏有好多呢!”大壯嫂是教了她怎麼做腌漬楊梅的,可那不過只是一個幌子的,她這個梅子是照着網上看來的梅子做法作的,裏面雖沒有叫什麼珍貴的葯料,也有不少生津補肺的好東西,比如枇杷膏、薄荷之類的。

王世澤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時顧祿搖搖晃晃的走了上來:“舅舅,我跟着你做生意,好不好?”他喝的滿臉通紅,雙目晶亮的望着王世澤。

王世澤搖頭笑道:“這怎麼行呢?你好好的書不念,學做什麼生意?”

顧祿擰着頭說道:“我不喜歡讀書,讀書不能賺錢,我要賺錢,我要給家裏蓋大房子!我要跟舅舅一樣!”

顧祿正在同王世澤說話的時候,“哐當!”一聲碗落地的聲音,把已經喝得醉醺醺的眾人震得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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