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民國枇杷女
重新回到屋裏,我準備叫小溪姐出去,可以進來卻看見她裹着髒兮兮的被子靠在牆上,臉上也沾了不少灰塵。
“很冷么?”
“嗯。”她苦笑道:“白天下了雨,山上涼的受不了,我又穿的太少了。”
要想俏,凍得跳,小溪姐一身時尚麗人的打扮,就要付出挨凍的代價。
就算我臉皮再厚也沒臉說出來我懷裏取暖這句話,屋子裏有兩個衣櫃,下午進來的時候嫌它臟就沒動,估摸着裏面應該留有舊衣裳或者破被子,雖然也臟,起碼比床上的那些乾淨許多。
打開一間用蠟燭照亮,打死我也想不到,居然有一件皮大衣掛着,我揪出來抖了抖灰塵,獻寶似的說:“小溪姐來,穿這個。”
她也很驚喜,跳下床穿在身上,還問我好不好看,女人的天性就是臭美,臨死前都要顧及一下遺容,別說這時候她並不知道山上有鬼。
表哥在外面叫我們出去,小溪姐卻在柜子裏翻騰這戶人家留下的舊衣服,我說:“別翻了,咱們出去聊天吧。”
“等等,馬上就好。”她奔着另一間柜子去了,表哥又催了一聲,小溪姐說:“你先出去吧,我馬上就到。”
表哥已經拉着不情不願的丹丹坐在椅子上,我出來后他問:“小溪呢?”
“馬上出來。”
剛回答完,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響,好像皮筋斷掉那樣,表哥吼道:“小溪,你在裏面幹嘛呢?”
小溪姐沒回答,表哥皺着眉又喊了一句,正想進去叫她,門帘卻被從裏面掀開,小溪姐面無表情的出來了,經過我身邊時卻嫣然一笑,摟着我的胳膊走了過去。
這一笑差點把我晃暈了,從沒想到溫柔似水的小溪姐居然能露出那樣嫵媚勾人的眼神。
“小溪,剛才什麼聲音?”
“沒什麼,碰到柜子了。”
表哥哦了一聲就沒有再問,我們四個坐在椅子上,聊些不着邊際的的話,開始丹丹還插兩句嘴,沒多久就哈欠連天,最後倚着表哥的肩膀睡了起來。
又聊了幾句,不要說丹丹一個女孩,就連我都眼皮打架,再也扛不住了,上山本就費力,又是冒着雨逶迤,還被絕村的連連怪事驚嚇,不累極了才怪。
表哥說他以前的事,慢慢就低下頭打起瞌睡,我看看錶才十一點半,離天亮少說還有六個小時,這樣一直扛着也不是辦法,就拍醒表哥:“還不如睡覺算了。這樣下去不到兩點咱們都得趴着睡着。”
表哥也沒辦法,抱着丹丹回了屋子。
“小溪姐,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他們走了,我見小溪姐一隻手支着下巴,神情有些落寞,剛才聊天的時候她也興緻不高,只說了嗯,哦,幾個字,看上去倒是不困,很明顯心情不好。
小溪姐慢慢扭頭看我:“方航,你說絕村有鬼么?”
“應該有吧?”
“我們會死么?”
“不會。”
小溪姐忽然抓起我的手向屋裏走去,身後的門帘剛剛落下,她就把我推到牆上,兩隻胳膊死死環住脖子,將頭埋在我的胸前,小聲說:“抱緊我。”
我喉嚨發乾,麵皮發燙,戰戰兢兢的摟住她柔軟苗條的腰,還沒說出什麼話,就感覺她伸出舌頭,像只討寵的貓那樣,不停在我脖子上舔來舔去。
這是什麼意思?小溪姐忍受不了寂寞夜裏的空虛冷,要跟我春宵一度?
這是做夢都巴不得的事,可在絕村實在不合適,我十分猶豫要不要順着感覺進行下去。
小溪姐的手一點點向我衣服里伸去,被她指尖劃過的地方一片冰涼,然後又變得火辣辣,我急忙抓住她的手問道:“小溪姐,你怎麼了?”
小溪姐眼帶笑意,手卻順着我的腰滑下去,眼看着我的武器就要被她搶走了,我忽然推開她跑了出去。
她笑的更開心了,好像戲弄了一隻小狗那樣得意。
“方航,你進來。”
我想義正言辭的拒絕,可話一出口就變成:“等等,我緩緩。”
又是一陣銀鈴的笑,嗓音勾人,像一陣暖霧刺激的我渾身發酥,她隔着帘子說:“這裏有張琴,我給你彈個曲子。”
“什麼琴?”
“柜子裏留下的。”說完這句,就聽見裏面傳來一陣悉索的翻東西聲,隨後就飄起了琴音,好像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琴弦,語調單一乏味,還透着一股子沙啞的感覺。
這是什麼破曲子,難聽死了。
電視上說童子身能辟邪,到底有沒有用誰也知道?我準備去和表哥商量一下,要是沒這說法,就別管那些亂七八糟的,小溪姐都放開了,我還矜持個什麼勁。
在門口叫了幾聲表哥,他卻不理我,掀開門帘偷看,剎那間臉紅了,兩根蠟燭將屋裏照的明晃晃,這對狗男女居然在觀音像的注視下激烈的親吻,完全沒有在荒野鬼村的自覺性。
剛放下門帘準備離開,就聽見表哥很下賤的說了一聲:“呦西!”
這個賤人,日本電影看多了!那聲音和電視裏小鬼子們見了花姑娘一模一樣。
你做了初一,也別怪我做十五。
鼓起勇氣后我就準備去找小溪姐,沒想到她居然先從屋裏出來了,一雙眼睛春水蕩漾,嘴角上揚,掛着意味深長的笑容:“方航,你跑什麼?”
“我沒跑,來吧!”
剛摟住她的腰準備親個嘴爽爽,小溪姐卻用手指堵住我的嘴,拉着我走到供桌前說:“方航,你說這裏為什麼要放一尊觀音像?”
“求子觀音?”
“不對。”小溪姐拉開供桌下的抽屜,指着一張泛黃的報紙說:“你先看,看完來屋裏找我,人家等着你哦。”
她留下一個撩人的微笑,扭着風姿走了,這種風情雖然誘惑,卻讓我比吃了蒼蠅還膩味,她比青樓里的風塵女子還做作,明明在笑,眼中卻透着深深的無奈。
我拿起張報紙,吹盡上面的灰塵,展開後有四張A4隻那麼大,墨油小字很多都看不清了,幾個大標題倒是還能辨認,都是什麼倭寇投降,美國原子彈什麼的,看日期是一九四五年十月十八日,也不知道小溪姐給我看那時候的報紙要做什麼。
隨便翻了幾下,第四版的一行標題引起我的主意:憐我中華女人無辜,慘遭倭寇毒手施虐。
閑着無事,我便當故事看看。
洋洋洒洒幾千字,講述了一個名為左紅蓮的女人的悲慘經歷。
民國時期,山西晉城縣有一家富戶姓左,家裏有個獨女叫左紅蓮,她從小就讀了私塾,十八歲時去日本留學兩年,回國后還沒成親,抗日戰爭就爆發了,山西也有日本駐軍,只是還沒打進縣裏,不過社會動蕩,也出了不少流民惡徒。
一夥山上下來的流匪就盯上了左紅蓮家,趁着月黑風高的夜晚沖了進去,殺了左家二老之後強暴了左紅蓮,事後劫匪準備殺死她,可那些被綁着的七八個下人良心發現,拼了命相救,終於有兩個人活下來,帶着左紅蓮逃跑。
噩夢才剛剛開始,下人們奮起反擊是明白自己難逃一死,帶走左紅蓮是順便,安全之後這兩個人犯了邪念,再次對左紅蓮施暴,並將她賣進窯子,賺一筆錢后遠走高飛。
就在這時,晉城被日本人佔領,一個騎着高頭大馬的小軍官出現,居然是左紅蓮在日本留學的朋友,順手屠了那間窯子將左紅蓮救出。
家破人亡的左紅蓮沒有去處,就在軍官的住所住下,一來二去兩人有了感情,軍官也承諾戰後娶她回國,就這樣在晉城住了五年,左紅蓮二十五歲時,軍官所在的部隊接到任務,在一名少佐的帶領下出城潛伏在山林里。
看到這裏,我心中有個猜測,也許他們潛伏的地方就是絕村所在的山林。
報紙上說日本人治軍嚴謹,不允許挾帶婦人從軍,士兵發洩慾望從來都是強搶民女,完事後不是殺掉就是趕走,而這隻軍隊扎在山裏見不到女人,便打起了左紅蓮的主意,與她相愛的軍官級別不高,終於抗拒不了壓力將她獻給上官。
接連受到摧殘的左紅蓮絕望了,她成了日本軍官集體發泄獸慾的工具,於是她認了命,自暴自棄做了妓女,只想多賺些錢,有機會逃出去后重新生活,可還沒等到機會,日本人戰敗投降。
潛伏的軍隊接到投降命令,他們不甘心準備殺掉山裏的村民泄憤,可命令也指出不能再搞屠殺激起民國政府的憤怒,他們只好將怒火灑在一個被村民看不起的女人身上。
撤軍的前一晚,八個軍官將左紅蓮關進屋子裏,施虐之後,她愛着的那人用武士刀剜了她的雙眼,划裂嘴角,還殘忍的割掉了雙乳。
故事到這裏結束,剩下極大的篇幅都是作者譴責日本的話,我看了幾句就沒有興趣,心裏空落落的有些可憐這個女人,不過我極度懷疑這是作者臆造出來的故事,小日本也不傻,殺了左紅蓮怎麼會讓別人知道?肯定是作者為了激起國民憤怒,才創造了左紅蓮的角色。
可是報紙上也說日本軍隊沒有女人,少佐這個官職也就相當於一個營長,更不可能隨軍帶着藝妓褻玩,可丹丹在樹林裏撿來的憐子鈴又是藝妓專用的沒錯,難道是這個左紅蓮的東西?
想不出個答案,我把報紙仍在桌上,心急火燎的向屋裏跑去,小溪姐乖乖坐在床上等着,見我進來,她低着頭很膽怯的說:“少佐,床鋪好了,咱們早點休息吧。”
“啊?”我驚呆在原地。
“你看完報紙了?”小溪姐忽然又變成原來的樣子,笑吟吟揪着我的領子出去:“來,我再給你看個東西。”
她走到供桌後面,一把扯下了髒兮兮的帷幔,等灰塵盪盡后,看見一幅讓我驚駭的畫面。
是一個女人的遺像,眼窩黑洞洞沒有眼珠子,嘴角被黑線縫合。
我明白了,報紙上說的是真事,當年那隻日本軍隊駐紮的山林就是這裏,這間小屋裏住着的就是左紅蓮,我指着遺像驚駭道:“小溪姐,你怎麼知道這裏有她的遺像?”
小溪姐詭異的笑着,搖曳燭光照在她臉上,我忽然覺得她很像遺像上那個女人,不是長相,而是她們都散發著一股死灰又讓人心悸的氣息,她一步步向我逼來,壓着嗓子故作嬌嫩的說:“少佐,夜這麼深,您還不早些休息么?紅蓮一定好好服侍您的,只求您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叫我少佐?我猛地轉頭跑進表哥屋裏大喊:“表哥,小溪姐被鬼上身了,她要.......”
屋裏少了兩人,多了五人。
表哥和丹丹不在,穿上多了四個穿着日本軍裝的赤膊男人,正在撕扯一個女人身上的碎花旗袍。
我的闖入就像巨浪里滴了一滴水,屋子裏本就是狂笑和慘叫,他們根本沒有察覺,或者說發現了卻不在意。
我退出來,小溪姐就站在供桌前面,盯着那張遺像冷冷的說:“知道為什麼這裏的兩間房不分主次嗎?少佐欺負我的時候在一間,他的下屬折磨我的時候在另一間,就這麼簡單。”
她扭頭,沖我諂媚的笑着:“方航,日本人一次給我兩個銀元,我陪你一晚,你能給我多少?”
看着她微笑着走來,我嚇得抖如篩糠,手腳並用向後爬去,小溪姐就慢慢的跟着,眼看我就要衝出院子,大門卻猛地合上了,怎麼用力也推不開,我扭頭,穿着極少的小溪姐居然被一層血紅的微光罩住,全身都透着詭異,她嘴角勾起一個邪意的笑容,扯到了耳根。
“救命啊,表哥快救我。”我靠在門上凄厲的叫喊:“來人吶,有鬼啊,阿彌陀佛快來救我啊。”
喊出一句話,身後傳來巨力,緊閉着門居然敞開了,露出外面黑洞洞的山林,我沒思考為什麼忽然開了門,直接沖了出去,就算門是鬼打開的,也不會比留在小院裏更可怕。
咯咯的陰森鬼笑劃破了夜空,小溪姐扶着門框站定,她沒有追來,只是兀自冷笑,眼中摟着說不清的神光,讓我從腳底涼到天靈蓋。
她已經不是小溪姐了,而是左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