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手指沿着他的輪廓慢慢上移,終於挪到了陸錚的眼睛上。
睫毛的微顫讓她的掌心痒痒的。
湊近一看,這才發現,其實陸錚的眼睫毛很長啊,像女孩子一樣,烏黑的密密的一片,像把小刷子,因為那雙深邃的眼睛太過於凌厲,所以常常讓人忽視了其他。
現在他靜靜的閉着眼睛,就像一個漂亮的孩子。
素問慢慢彎下腰,將自己的側臉貼着他的臉頰,一個是冰冷的,一個是滾燙的,那樣鮮活的溫度。
最後,她在他臉上吻了一下,果斷的起身。檢查自己身上的傷,經過一天一夜的休養,腳上已經無礙了,除了右手還呈現軟綿綿的狀態,使不上力,稍微碰碰,就會引發劇痛。
她甩甩完好的左手,心裏沒什麼底氣。
她不是個左撇子,而且從沒有登山經驗,這樣險峻的深山,就是登山老手也得望而生畏,何況她現在就剩了一隻手。
她拿着登山斧,研究了一下使用方法,心裏更加忐忑的打起退堂鼓,幾番糾結,調整呼吸,終於一狠心,踏上了出發的征程。
可惜,她不是電影裏的功夫女郎。
甚至連小說里的女強標準都差得遠呢。
所謂的堅持就是勝利,意志決定一切,那都是扯淡的,基本上,她一邁出岩石……就踩空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苦逼的聶素問被懸在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去,跟臘腸似的,兩腳在空中亂蹬,才發的汗就被風雪凍成冰涼的黏在身上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踩到一塊實地。
登山果然不是外行人可以輕易嘗試的。
聶素問像個臘腸似的掛在空中晃蕩來晃蕩去,腦袋裏也跟鐘擺似的晃悠起來。
陸錚能找到她,真不容易啊。
鼻子發酸,手臂發疼,天一點點從漆黑變成灰色,能見度好了一點,但風雪不止,還在欺凌着她。這時候真恨不得來把剪刀剪斷這跟繩索,讓她掉下去算了,總比這不上不下的懸着要好。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她幻想着自己摔死以後,陸錚醒過來,痛心疾首的樣子:“叫你乖乖的你不聽話,就算想不開也別跳崖啊!”
“……”
聶素問更加想死了。
“我是失足,不是跳崖!”就是死,她也得為自己洗白洗白啊。
就算沒人聽到,起碼這風雪,這山谷,都是她的證人。她是無能,不是懦弱。
“我知道。”
奇迹般的,居然有人回答她了。
聶素問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用力眨眨眼睛,四下都是風雪,根本看不見人影。可那聲音卻很輕鬆,夾在風裏,就這麼輕輕的送到她耳邊。
正在她疑惑的時候,一條繩索被拋了下來,緊接着一道身影,有如爬牆虎般靈動迅捷的從高崖上跳落,幾個起伏,就降落到和她差不多的水平位置。
“通常自殺的人,都不會像你一樣,懸在空中自言自語這麼久。”
那人眨眨眼睛,瞳仁黝黑明亮,跟她同樣被懸在空中,卻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如同安穩的站在平地一般。
晨光從他背後升起來,天亮了,素問也終於得以看清他的眉眼——
“是你……”
沒錯,來人正是特種大隊的中隊長,代號“雪狼”的少校,顧淮安。
那一剎那,素問的腦中想的是“終於得救了”,臉上卻是一副幾欲淚奔的表情。
又丟臉了……
還兩次丟在同一人面前。她還不如跳下去算了。
顧淮安沒有繼續取笑聶素問了,在素問告訴他陸錚還在下面的同時,幾道繩索又一起被拋了下來,特種部隊的戰士們紛紛跳了下來,在空中利落的姿勢,看得素問是目瞪口呆。
這才叫蜘蛛俠啊!
大約三名特種兵懸落在和顧淮安同一水平線的位置,其中一人在風中大聲道:“突擊組就位,請指示,完畢。”
顧淮安瞅了眼素問:“你們,先把她帶上去,我下去看看。”
“不行——”素問幾乎是立刻拒絕,“我要看着他上來,我才會上去。”
顧淮安難得的皺起了眉,臉上寫着“難搞”兩個大字。
“你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中國人民解放軍?”
他問得嚴肅,素問咳了聲,她只是想親眼看到陸錚平安啊,用得着上綱上線的嗎?
見她不吭聲了,顧淮安二話不說,下命令道:“帶上去,看我信號,如果有需要,再派人下來增援。”
“是——”
一名特種兵勾着繩索盪到素問身邊去,只用一隻胳膊就夾住了素問,將她夾在腋下,吩咐道:“抓緊我。”另兩名特種兵也盪過來,在左右托扶保護,兇險的崖壁在特種兵的腳下,如履平地,帶着她一個“累贅”,也不過十來分鐘就回到了陸地。
那人將她從背上放下來,她在岩石里蜷着太久了,剛一着地,兩腿都發軟,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見迷彩軍服里一團白色箭一般向她衝過來,“啊嗚”一聲將剛剛撐着坐起的素問又撲在了地上。
“威風……”素問又驚又喜,一隻大型犬足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那麼大,素問被它壓得一時站不起來,任它伸着濕漉漉的舌頭不停的舔着她的手和衣服。
“威風,回來!”負責訓練軍犬的士兵趕忙發出哨聲,威風“嗚”了一聲,慢慢的從素問身上蹭下來,退到主人身邊。
那人向她解釋:“我們是讓威風聞了你的背包里的物品,才能這麼快找到你們的確切位置。”他提出一個已經被劃得破爛不成樣的背包,問:“這是你的吧?”
素問怔怔的點了點頭。
隨行的衛生員蹲下,捏着她的右手粗略診斷了下,抬頭說:“她的手骨折了,需要立刻用夾板固定。”
剛才背素問上來的,看似是這支隊伍里除雪狼以外的最高指揮官,當機立斷道:“派人先送她下山找醫療隊。”
說著就有人提來擔架。
素問一急,脫口而出:“等等!”
“求求你們,讓我在這多待一會兒,我一定要親眼看着他被救上來,親眼看到他沒事。不然我不會安心接受治療的。”
她說得誠懇,幾名特種兵卻為難了:“你的手……耽誤了治療可能會廢掉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雪狼也會K死他們的。
“能撿回條命,我就別無他求了。”素問帶着幾分悲涼的感慨道。
正僵持着,不知是誰叫了聲:“隊長回來了——”
頓時有明亮的手電光線朝崖邊照射過去,只見一隻手隨着勾索緊緊攀附在岩石邊,其餘幾名戰士立刻趕過去幫手。昏迷不醒的陸錚被他們從顧淮安背上托下來,放在擔架上,衛生員已經飛奔過去查看情況。
卸去背上的重量,顧淮安一個騰躍,輕鬆的跳上來,抹了把額上的汗,對衛生員說:“他好像休克了,你看看情況怎麼樣,還有沒有救?”
一句話,把素問剛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她撲過去,緊緊抓着陸錚的手,眼淚奪眶而出:“騙子,你這個大騙子……你說好活着出去就要娶我的呢?你怎麼能先倒下!你聽到沒,聽到就趕緊起來,別睡了……我求求你,別睡了,陸錚……”
剛才懸在山崖上,以為自己要死了,她都沒有哭,現在眼淚卻像不值錢似的,大顆大顆的往外冒。怎麼可能?困在山崖上的時候都沒有事,現在好不容易獲救了,卻撐不住了?
不行!不行!不行!
她怎麼能允許他在自己眼前死去?
“你聽到沒有……聽到就回答我啊!”
嚎啕的哭聲回蕩在死寂的深山裏,令聞者也傷心流淚。
“聽到什麼?”
被她抓着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微弱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素問一愣,像突然被人擰斷了發條似的,半晌,獃獃的吸了下鼻子,臉上還沾着縱橫的淚痕。
“你剛才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嘶啞微弱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顫音,從他沒有一絲血色的薄唇里溢出。
“……”
素問徹底呆住了。張着嘴,不知道說什麼。
長長的睫毛顫了下,陸錚閉着的眼睛慢慢睜開,雖然虛弱,眼皮下綻開的,依然是漆黑到燦若星華的眸子。
此刻,正含着笑,望着她。
“你……不是……沒救了?”
“你就這麼咒你老公的?”他還有力氣跟她開玩笑。
素問哭得都打嗝了,這時候一抽一抽的,還有點回不過神。從衛生員強忍到內傷的表情,和其他特種兵們忍俊不禁的模樣,素問終於後知後覺的察覺了什麼。
她猛的回身,犀利的怒瞪着顧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