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父親
方四海阻攔了要追擊劉大安的幾個人,這時候,後面的人全都趕到了,隊伍集合了一下,他們的人很多,裝備也多,馬五魁和另外一個人招呼剛到的人,方四海背着手,慢慢走到了我身前。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和他見面,可方四海的眼睛裏,卻有一種異樣的光。
“你來這裏幹什麼?”
我不答方四海的話,滿腦子都是疑問。以方四海的年紀,就算祖墳冒青煙苟活到現在,也是行將就木的人了,但他看起來很健康,我仔細觀察着方四海,漸漸的,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從心頭油然而生,因為我能看見方四海已經非常老邁,可他的老邁中,又充滿了妖異的活力。
“要我說,這個人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吧。”方小樓擠到方四海跟前,一臉迷糊,跟方四海商量道:“不行的話,叫他走吧。”
“你知道他是誰?”方四海又笑了笑,一口堅固潔白的牙,頭也不回的對方小樓說道:“聽雨軒陳三的兒子。”
“這個人絕對不能放他走。”馬五魁從旁邊走過來,罵罵咧咧。
我根本不知道方四海和馬五魁之間的事,但從他們的交談和言語中隱約聽的出,父親從接手聽雨軒之後,可能跟方家發生了一些衝突,馬五魁的表情畢露無遺,方家絕對吃了虧。我聽着他們簡短的交談,更加狐疑,因為我已經感覺到,父親跟方四海以及馬五魁的糾紛,應該不僅僅是江湖恩怨那麼簡單。
“四爺,我們要動身不?前頭的路還不知道有多遠,得先計劃計劃。”
“叫下頭的人歇歇,養足精神。”方四海回頭朝前面望都望不透的黑暗中看了看,臉上的表情頓時複雜了:“這個地方,找了那麼多年,這次來,只能成,不能敗,熬了這些年,不能在這時候亂陣腳。”
方四海帶來的這些人顯然是經過挑選的,麻利而且聽話,馬五魁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有序的散開了,有一些人在休息,有的準備食物。從內地趕到這邊,一路顛簸,鐵打的人也被熬垮了,人都很疲憊,一坐下來就想打盹,前後一二十分鐘時間,人群中的交談聲已經聽不到。我被繩子捆的緊緊的,丟在一塊石頭旁邊,儘管前思後想了十幾分鐘,卻找不到任何脫身的機會。
“把他看緊,不要出什麼閃失,我們先到前頭看一看。”方四海獨自沉默了很久,然後慢慢站起身,帶着馬五魁還有幾個人,朝前面走了走。
我感覺機會來了,可手腕上的繩子非常結實,暗中把繩子貼在石頭的稜角上,左右磨了磨,估計要很長時間才能把繩子磨斷。周圍的人都在休息,我暗中加快速度,不多久,我聽到石頭背後有腳步聲,趕緊停止動作。
緊接着,石頭背後的人繞了出來,蹲在我身邊朝周圍看了看,小聲道:“這個事情,我做不了主。”
我一下聽出是方小樓的聲音,扭頭看看,方小樓尷尬的笑了笑,他是方家的獨苗,將來的四方城,肯定要他接手。但現在方四海和方有為還在,有的事情方小樓的確不當家。我對這個人的印象本來不錯,可此時此刻總覺得不正常,我和方小樓素昧平生,他沒必要對我產生什麼歉意。這樣一來,我就開始戒備,感覺這是不是方四海安排的什麼計策。
“你不用疑心。”方小樓一邊盯着周圍正在打盹的人,一邊小聲跟我解釋,一直到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傢伙並非那種一根筋的二世祖:“我還你家老爺子一個人情。”
方小樓匆忙的解釋了一下,父親跟方家果然是衝突過的,而且次數還不少,尤其是前段時間,陽城的聽雨軒跟馬五魁斗的很兇,而且還專門到洛川找過方家的麻煩。這種團伙間的衝突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一直持續了很久。有一次,聽雨軒的人把方小樓堵住了,四方城派了很多人過來,本來,四方城增援之後,聽雨軒就不佔什麼便宜,但就在這時候,父親出現了。
我不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但父親出現以後,形勢就發生了徹底的逆轉,四方城完全招架不住,方小樓被聽雨軒按住了。當時聽雨軒的人都很興奮,按住方小樓,就等於抓住方家一個大把柄。
不過,父親不僅沒有拿方小樓去要挾方家,最後還放了他。
“現在來不及說那麼多,等我家老太爺回來,你再想脫身就很難了。”方小樓一邊說,一邊伸手幫我解繩子,我半信半疑,但又不想錯過這個脫身的機會,方小樓解開繩子,拉着我站起身,道:“這裏就一條路,走吧。裂谷上頭還有我們的人,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你上去之後想想辦法甩脫他們,先離開再說。”
“你不怕吃掛落?”我被捆着的時候只想着逃走,但現在繩子被解開了,反倒有點不自在。人心難測,可是有的時候,有的人的心境就像一塊透明的玻璃,眼睛能看的穿,也能感應的到,我感覺到方小樓沒有惡意。
“吃不吃掛落,那也沒什麼,我家老太爺總不會殺了我。”方小樓咧嘴笑笑,又慢慢道:“有的人情,非還不可的。別說了,快走。”
方小樓推了推我,我知道現在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隨即貓着腰,輕手輕腳的從石頭後面開始朝後退。苦行僧和五月都在前面,卻顧不上了,只能先脫身之後再做打算。
我走的很慢,盡量不發出什麼聲響,等到二三十米之後,才漸漸加快速度。但身子剛剛挺直,後面的光柱就開始晃動,估計是有人發現我不在了,大聲的吆喝。幾十把手電在前後到處照射,我的身影頓時暴露,一群人呼啦啦的開始朝這邊追。我的腦子一暈,下意識的就猛跑。裂谷底部的地勢很崎嶇,一步一個踉蹌,後頭有人追,裂谷上面還有方四海的人,前後都是敵人,我又陷入了兩面被堵的困境中。可處在這種境遇里,根本不能停,我的速度越來越快,用盡全身的力氣,兩腳生風般的在崎嶇中狂奔。
方四海帶來的人都是摸爬滾打混出來的角色,我跑的快,他們追的也快,雙方始終保持着十幾米的距離。快要跑到裂谷出口時,我的心又慌了,得順着幾十米長的繩索爬到地面,我無法保證攀爬期間不出現意外。
心裏一遲疑,速度稍稍慢了慢,身後十幾個追擊過來的人趁這個機會猛趕,一下子把彼此間的距離拉近了幾米,我能聽見他們匆匆的腳步聲和叫嚷聲,心亂如麻。
“你跑不掉!停步!”
我手心裏全都是汗,感覺自己快要被追上了,武器已經丟失,只剩下兩隻拳頭,我咬咬牙,做好了拚命的打算,如果跑不掉,那就只能去拚命。
唰......
就在我開始絕望的時候,一眼看見前方不遠的地方,有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飛快的趕來,他們沒有動用任何光源,卻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跑的快且穩,兩道身影的速度非常迅猛,發現他們的剎那間,幾乎已經到了眼前。
前面那道身影停下了腳步,這一瞬間,我形容不出心裏的感受,獃獃的望着對方,隱隱有種想哭的感覺。光線並不明亮,身影是模糊的,可此時此刻,這道身影讓我覺得無比的熟悉,因為他一直留在我腦海的最深處。
父親,我看到,是父親來了。
他很高,也很瘦,他的年紀還不算很大,可我突然看見,父親的兩鬢,已經隱隱斑白。他默然站在那兒,我看着他,他同時也在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在想什麼,覺得父親離我很遠,卻又感覺他離我很近。從小到大,我不明白父親是否真的關心我,但這時候,我能察覺出,他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一種深深的牽挂和慈愛。那種眼神是無法作偽的,它來自內心最深處。
眼神的交流只是一瞬,只一瞬的時間,身後追擊的人已經逼近了。父親的眼神猛然一變,盯着那些追擊過來的對手,目光如同刀鋒一樣犀利。父親站穩的時候,曾經在四方城見過面的胖叔也跑到父親身邊,他們只有兩個人,但兩個人並肩而立,一種無畏又無敵的氣勢已經隱然瀰漫到了四周。
“給!”胖叔拖着兩根足足有兩米長的棍子,把其中一根遞給父親,父親接過棍子,穩穩的握在手裏,棍子一端重重墩在地上,整個裂谷好像都被震動了。
此時此刻的父親,握着棍子巍然而立,好像一柄出了鞘的劍,鋒芒畢露。
“我從來不願意殺人。”父親拖着棍子慢慢朝這邊走過來,他很少說話,多年的沉默讓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啞,但他每說出一個字,就好像鐵板釘釘,鏗鏘有聲:“但你們要動我兒子,我只能斬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