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荒唐
兵部大堂,清涼的清晨中,一片鳥鳴聲,唧唧喳喳。
新任的戎政尚書高第陰着臉,他很不高興。
何止是朱延平得到的軍情遲了,連他這個待在中樞的戎政尚書,也是前天才得到的京東民變的消息,然後山東聞香作亂的消息一股腦來了。
擴編后的神機營七部還在整合中,三千營剛剛打散編製,施行車騎合編,現在也根本用不成,比神機營的戰力還差。
可神機營能動?神機營代表的是大明第一軍,調神機營去鎮壓災民,丟人!
京營中取代五軍營的十團營,也就是各省班軍此時正在進行整飭,勉強能調出來一些,這些也都是剛剛擇精壯重新編組,指揮不明,軍械急待補充,也用不了。
可以這麼說,現在的京營是最虛弱的時候。
兵部左右戎政侍郎一起整頓京營,是全面性質的,為遼鎮可能的戰事做最後的準備。可遼鎮戰事吸引了薊遼、登萊兩大野戰集團,導致此時只有天津、保定兩鎮的兵馬可堪使用。
就連昌平鎮,也在京營整頓計劃的第一序列,現在各方面都打散了,倉促之間無法完成調動。
他的心血部隊被孫承宗吞併,他很生氣。
作為上任新官,一來就被地方欺瞞,他很生氣。
掛着兵部尚書銜的內閣大學士崔景榮親自坐鎮兵部大堂,一副信不過你的模樣在旁觀,他也很生氣。
可他沒辦法,現在只能與崔景榮合作,畢竟崔景榮是主管兵部的內閣,也是前任戎政尚書,更關鍵的是,只有崔景榮能妥妥噹噹的調動朱延平部。
高第和朱延平沒打過交道,可京中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就連客氏都被這個跋扈將軍狠狠的報復了一頓,這個跋扈將軍還有什麼不敢幹的?
至今魏忠賢一點動作都無,彷彿沒發生這件事情一樣。就連魏忠賢都拿朱延平沒法子,他一個空頭戎政,又有什麼法子!
手底下戎政左侍郎李邦華,基本上和朱延平是穿一條褲子的。
另一個新來的戎政右侍郎李春燁,已經投入閹黨,朱延平是閹黨首虓,和客氏鬧矛盾,連魏忠賢都不願意與這頭虓虎撕破臉,這個李春燁會找朱延平的麻煩?
整個兵部大堂內,靜悄悄,等崔景榮看完朱延平的四道奏疏。
看完后,崔景榮瞥一眼高第,笑道:“這小子還算有些眼光,我看可行。”
“崔閣老,京東有百萬亂民,天雄軍只有兩千,又無軍威,如何震懾亂民?”
高第道:“本部的意思,還是調車騎府軍北上,側塌之患,必先解決。否則亂民衝到京師城下,如何向京中百萬官民交代?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崔景榮搖頭:“高尚書,本官代表的是內閣,這是內閣的意思。京東是災民,不是亂民,這話不能說岔。具體怎麼處置,戶部的畢懋良畢尚書已在統籌漕糧。”
災民、亂民指的都是一群活不下去的可憐人,這些人乖乖聽官府的安排,或乖乖餓死,就是災民。可這些災民衝擊鄉村、莊園,搶的可都是京中勛戚、士紳的財產,不是亂民又是什麼!
崔景榮以內閣壓人,高第很想問一句是哪個內閣,可他忍住了,便道:“既然內閣已有主張,兵部遵行就是。”
“好,調天雄軍北上,盧象升所部上下日子清苦,兵部有司議議補充、犒賞事宜。山東聞香賊,交由車騎幕府平定。本官這就回閣里,軍情如火,望部里做事麻溜些。”
六十歲的崔景榮大步出門翻身上馬,看着崔景榮縱馬英姿,李邦華撫須:“崔公當年號稱馬上能左右開弓,如今也是老當益壯呀!”
五十四歲的李春燁笑着應和,基本上兵部侍郎都有自己的軍界人脈,李春燁沒有,他沒有地方督撫、領兵之類的屢歷。
至於戎政尚書高第,抱歉,這位連嫡系部隊都被孫承宗吞了,還能有什麼用?啟用高第,為的還是遼東戰事後,替換孫承宗。現在嫡系部隊被肢解拆分,高第去了遼鎮,也是沒用,鎮不住場子。
文淵閣,戶部尚書畢懋良恭候,低着頭。
今天高第的心情很壞,崔景榮的也不好,如果不是朱延平給內閣發奏報為盧象升鳴不平,他都不知道天雄軍已經斷糧!
這擺明了,為難天雄軍,要把盧象升也徹底逼到閹黨那邊去!
關鍵的是,魏忠賢給朱延平面子,閹黨沒有去為難盧象升,偏偏為難盧象升的還是所謂的清流!
都是一幫廢物,看着閹黨當初為難朱延平坐視不管,等着朱延平自己開口求救方便拿捏,人家脾氣硬直接投了魏忠賢。現在又主動為難盧象升,想逼盧象升學朱延平投靠你們?
扯淡,盧象升也不是好脾氣,否則能和朱延平尿到一個壺裏?
崔景榮喝罵責問:“你們戶部做的好事!我就問,天雄軍為何斷糧三日!”
其他四名內閣沉默,崔景榮氣極而笑:“有幾支軍隊會如天雄軍這樣為地方上興修水利?整個大名府軍民都在河道治水,不拿工錢,自備糧食。本官就想不通,盧象升缺糧缺到了找朱延平借糧,你們戶部是瞎子?”
“你們戶部不要臉,盧象升還要臉,他拉不下臉再去借糧。整整三天,盧象升在工地上水米未進!所部將士,一日一餐,治水工程不停!若不是南洋首批糧食到天津,你們非要把盧象升餓死不可!”
“查!到底是誰為難盧象升,我們拿他開刀,為天雄軍北上祭旗!”
朱延平給盧象升鹽變賣獲取軍資不是秘密,可盧象升給誰賣!
整個大名府士紳抵制,百姓連糧食都沒了,怎麼買?盧象升就算有錢,也在大名買不到糧食!
大名府的鹽拿到旁邊州縣去賣,結果遭到一致抵制,也是賣不出去,盧象升只能拿鹽當工錢,發給百姓。
若不是四月十四南洋首批三十萬石糧食運抵,朱延平提走兩萬石有了餘糧,可能盧象升就真的把自己餓死在河道工地上!
盧象升只是一個知府,還沒有資格直接向內閣打報告,盧象升又是個守規矩的人,越級稟報這種事情,盧象升做不來。
平白挨了一頓罵,畢懋良一肚子氣回戶部,天雄軍才多大的事情?他怎麼能知道?
誰都知道,他們二畢是成基命的朋友,是朱延平的長輩。
朱延平倒好,之前到戶部辦事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連長輩都不來拜見,那就走公事公辦的路子,戶部也沒錢。導致西北戰事、追擊七殺將軍所部兩次大繳獲,全讓朱延平截流。
讓畢懋良的臉很難看,更難看的在後面。
車騎將軍幕府設立,朱延平拿到足額軍餉糧秣,繳獲了近百萬的物資、金銀,新來的戶部侍郎畢自嚴自告奮勇下去驗收,朱延平一分不留的交給畢自嚴……
朱延平做的看似很講道理,挺有原則,可他這個做長輩的臉往哪放!
現在更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回到戶部畢懋良咆哮一頓,醞釀已久的情緒爆發,直接提筆書寫辭職報告,爺不幹了!
內閣中,崔景榮一肚子火沒宣洩乾淨,氣勢正盛,誰都不敢招惹這個老頭子。
論歲數,六十歲的崔景榮只比魏廣微大一些,可架不住人家資歷高,萬曆十一年的進士,與葉向高同科。
這老頭兒脾氣是出了名的硬,對事不對人,真把你堵在宮門口當著百官罵一頓事小,仗着身子骨硬朗,把你打了也就打了!
當年回京述職的時候,魏忠賢可是跑前跑後送這送那,最後還是天啟開口,崔景榮拿走一座官邸,轉手就給魯衍孟使用,依舊住在南城的小宅子裏。
尤其是顧秉謙,他七十多歲的老骨頭,惹急了真讓崔景榮掏上一拳,搞不好就會咽氣。
“游士任帶兵能力還是有的,做山東平亂招討正使,沒問題吧?”
崔景榮雙目眥圓,飲一口茶看顧秉謙,顧秉謙急忙表示:“車騎將軍何等目光,他推薦的,保准行。”
魏廣微見顧秉謙這模樣,搖搖頭一笑:“附議。”
黃立吉偷偷瞄一眼崔景榮,道:“附議。”
成基命楞了楞,這是關於山東平亂兵權的歸屬問題,這幫混賬怎麼乖乖讓出來了?
按照規矩,這個招討正使應該是山東巡撫徐從治兼任,能給一個副使給游士任方便行事就不錯了,怎麼都慫包了?
其他四個人看過來,成基命說:“山東巡撫徐從治擅兵事,若平亂大權交由車騎將軍府,恐怕兩方會生間隙,內耗誤事。”
“誰敢?國事面前,能者上不能者下,誰挑刺,那小子自會以國朝大!法度治他!”
崔景榮揚着下巴,將一個大字加重語氣,內閣中沒人懷疑朱延平的狠辣,三千六百顆首級不是假的。
見成基命還有話說,崔景榮歪頭道:“擬票,四票通過。下一件事,關於車騎幕府彈藥補充,這個沒什麼好說的,缺多少補多少,那邊訓練用度,有司也是看的着的。”
這個自然是五票通過,顧秉謙可不敢在彈藥上卡自己那個小兄弟的後腿,否則致仕回鄉路過天津,朱延平會給他好臉色才怪。
崔景榮也突然有些不適應,怎麼這幫孫子不唱反調?
想了想,繼續說:“此外,車騎幕府所部橫海營運船八百,卻無戰船。大夥議議,增加多少戰船合適。”
見都沉默,崔景榮道:“山東河道縱橫,然而聞香賊無水師,不需戰船。可,車騎府軍是要用在遼鎮的,增加一些戰船,拱衛海運安全,也是極有必要的。”
顧秉謙正要開口,魏廣微先說話了:“崔公,車騎將軍的嗜好您是了解的。幕府衙門要氣派,這戰船真要配,可是要花大銀子的,還要氣派。”
顧秉謙反應過來了,尋常的戰船,可能朱延平還看不上,崔景榮也反應過來,皺眉:“那總不能給他配備寶船吧?”
可以當宮殿使用的寶船,唔,很好,很強大。
魏廣微搖頭:“之前聽聞胡應台述職時,說南洋方面荷蘭人那個什麼公司衙門也在造大艦,朝廷也該有所表示。不妨重啟寶船,荷蘭人再犯,不妨滅了這公司衙門。還有呂宋,這是我大明的藩屬,佛郎機人設置總督衙門,這是個什麼意思?”
“成,試製寶船。”
崔景榮一拍板,顧秉謙正要反對,見魏廣微附議,黃立吉這個傀儡跟着附議,成基命一個北方人可不管你們江南人的利益,跟着附議。
顧秉謙咬咬牙,跟着附議。心裏哀呼,這回慘了。
他認魏忠賢當乾爹,江南人最多罵他,往他老家的宅子裏丟石頭。現在,搞不好會被江南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