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重慶(一)

第一百零四章 重慶(一)

希靈在下午時分,和小黛找到了玉恆所住的旅館。兩人踩着樓梯一路走了上來,小黛忽然勇敢起來。看準了門牌號就去敲門,結果房門一敲就開,玉恆把腦袋伸了出來。

兩人近距離的打了照面,都像是一驚,然後小黛先笑了,也沒話說,就只是抿着笑。玉恆看着她,也是笑,但是比她伶俐一點,還能說出話來:“沒想到我會來吧?”

小黛點頭,失控似的還是笑,說話的聲音也很低很忸怩:“嗯。沒想到。”

玉恆這時抬頭看到了小黛身後的希靈,欲言又止的舔了一下嘴唇,他依然是沒有稱呼,直接說道:“我們前天晚上到的重慶。”然後他側身向旁退了一步:“進來吧!”

客房只有這麼一間,希靈一進門,就看見了裏面的何養健。小黛先是向何養健問了一聲好,然後就和玉恆並肩站到了角落裏,而何養健面對着希靈,一不起立二不問候。只坐在床上仰頭看了她一眼,神情堪稱絕望,彷彿是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希靈看了他這副模樣,倒是出乎意料,很覺好奇:“表哥。我沒想到你對玉恆這樣上心,會陪着他一起到重慶來。”

何養健從她臉上收回目光,因為上火上得厲害,所以嗓子也啞了:“我……唉!”

希靈又問:“天津家裏都安頓好了嗎?”

何養健一聽這話,當即抬手一指玉恆:“我安頓什麼安頓!是那個畜生把我拐上船的!我、我、我真是我簡直唉!”

希靈從未見他這樣狼狽過,幾乎快要心花怒放,但是臉上神情十分莊重:“怎麼回事?”她回頭去看玉恆:“你又闖什麼禍了?”

玉恆和希靈對視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出她莊重得很不由衷。是在幸災樂禍裝模作樣。抬手摸了摸短頭髮,他吞吞吐吐的答道:“我沒闖禍。我只是想來找小黛,又覺得叔叔養了我一場,我不能就這麼狼心狗肺的說走就走,所以就把叔叔也帶過來了。”

希靈又問:“那他怎麼說是你把他拐上船的?”

“我沒敢提前告訴他,怕他不跟我走,就趁他喝醉的時候,把他背到船上來了。”

“喲,那他家裏人知不知道?”

“現在是知道了,開始的時候不知道。”

希靈聽到這裏,心曠神怡的轉向何養健:“玉恆這孩子,的確是太不像話了。”

何養健聽她說話像唱歌似的,越發惱火,同時就感覺嘴唇上又熱又疼,抬手一摸,竟是又鼓出了一枚大火瘡。

希靈將心比心,認為自己若是何養健的話,一定要活吃了玉恆才能解恨,不過她自己此刻心中無恨,兩個孩子更是躲在角落裏樂得要開花,那麼只剩一個何養健怨氣衝天,似乎也無傷大局。她看出來了,何養健身為中日商界中一位重要的人物,忽然間流落到了重慶來,縱是他只在重慶街上轉了一圈就回去,那麼在日本人眼中,也已經落了嫌疑。回去,有麻煩,留下,更苦惱,他此刻算是進退兩難、非常的不好辦了。

但她依然是不同情,只張羅着要帶這二位回自己家裏去。玉恆一來,自己便再也沒什麼可惦念的了,小黛的終身大事也解決了。至於何養健的喜怒哀樂,關她鳥事。

何養健一點也不想去希靈的家裏寄住,可是這旅館也不是久住之地,無可奈何,他只好跟着玉恆下樓上車,離開市區直奔歌樂山去了。

這一路可是漫長得很,尤其是進山之後,還要改乘轎子。玉恆新鮮得大呼小叫,又告訴何養健道:“叔叔,別怕,這轎子看着單薄,其實很穩當的,你看我!”

何養健回應了一聲長嘆,坐上了轎子,結果轎夫立刻向希靈提出抗議,要求太太加錢,因為這位先生的分量超乎常人。大半夜的,希靈不和轎夫糾纏,滿口答應,同時心中暗笑。何養健默默的坐在轎子上,長胳膊長腿全都無處擺放,希靈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轎夫抬他,宛如兩隻小猴兒抬了一尊金剛,便把下半張臉往大衣領子一藏,得意洋洋的轉向前方,欣賞玉恆和小黛那一對小男小女去了。

也不知道是到了何時,四乘轎子總算是走到了吳公館門前。希靈很大方,不但如數給了錢,並且額外有賞。轎夫們這一夜的勞苦很有回報,便歡歡喜喜的散了去。玉恆這時抬頭去看吳公館,就見這吳公館是一座二層小白樓,坐落在翠綠的林木之中,樓內的玻璃窗向外散發著柔和的黃色燈光,看着十分溫暖美好。

小桐沒有睡,這時走了出來,對玉恆招呼了一聲,又向何養健點頭笑道:“表哥這一趟來,一定辛苦了吧?”

表哥路上受了寒氣,在說話之前,先回敬給了他一個雷般的噴嚏,震得後院的小狗都狂吠起來。小桐一閉眼睛,被他噴了一臉唾沫星子。

藉著門前的點燈光,希靈見何養健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那表情像是要哭一樣,着實是痛苦到了極點,便生出了些微的一點惻隱之心,把他們引入樓內樓下有一間現成的空屋子,玉恆一個人住可以是相當的舒服寬敞,但是現在又多了個何養健,他們二人只能是先湊合著擠一晚,希靈一邊請他們進去,一邊說道:“空屋子還有,明天再收拾。”

何養健勉強開了口:“給你添麻煩了。”縱鳥歲技。

希靈笑道:“這是哪裏的話,太客氣了。”

然後她又說了幾句閑話,讓廚房端了夜宵上來,自己因為覺出了困意,便不再作陪,招呼着小黛也上樓去睡覺。玉恆吃了一大碗熱湯麵,見何養健只是坐着不動,便說道:“叔叔,你不餓嗎?”

何養健搖了搖頭,脫鞋脫衣,無言的滾到了床上去。

從這一晚起,何養健和玉恆便在吳公館住下了。

玉恆住得挺開心,因為可以和小黛盡情的廝守在一起,兩人從早到晚總不分開,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可是晚上到了休息的時候,他走進何養健的房間裏,見何養健總是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心裏就有些難受,但是完全沒有反省之意。

“叔叔,你是不是在這裏住不習慣?”他問。

何養健躺在床上,反問:“我應該習慣嗎?”

“叔叔……”

“她是你的母親,小黛是你的戀人,你在這裏是天經地義的,可我呢?我在天津有家有業,過着好好的日子,卻因為你要到這裏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我一輩子都沒有過過這種日子,你還想讓我習慣?”

說到這裏,何養健閉上了眼睛:“我真後悔,當初不該對你太好。”

玉恆聽到這裏,也垂了頭。沉默片刻之後,他喃喃的說道:“我不管,反正我當你是我爸是我媽,我不能沒爸沒媽。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是壞坯子也好,反正我就是要這麼干!”

然後他扭頭去看何養健:“你為什麼就不肯認我做兒子呢?”

何養健不耐煩的翻身背對了他:“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玉恆靜了一會兒,最後忽然說道:“那好,咱倆搬出去住,你不認我當兒子,我可認你當老子。我都十八歲了,我不能讓我老子為了我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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