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種心思(三)

第八章 兩種心思(三)

何養健坐在白子灝面前,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他感覺自己是受辱了。

白子灝的屁股的確是挨着沙發的,然而上半身東倒西歪的,幾乎就是癱在了繡花靠墊上,兩條腿則是伸得奇長,一會兒叉子似的左右分開,一會兒又翹成麻花一樣的二郎腿。從來沒人這樣對何養健說過話,何養健知道這人沒規矩,可是只要他不瘋不傻,就不該散漫到這種程度。

除非,他根本沒拿自己當個正經人物來看待。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該說的話還是得說。雙手搭在膝蓋上,何養健不是軍人,但正襟危坐的有軍姿:“白老弟,既然大帥不在天津,那麼可否勞你幫個忙,為我向大帥捎一句話?我知道大帥軍務繁忙,我本不該為了個人瑣事擾他老人家,只是事出緊急,只有他老人家出面說一句話,我全家才能度過這一道難關。”

白子灝歪着腦袋盯着他,待他話音落下了,白子灝忽然咧嘴一笑:“求我啊?”

如今他無論說什麼,何養健都鐵了心的認了忍了,逼着自己還他一個笑容,何養健拼盡全力,想要儘可能的低聲下氣:“我如今走投無路,你老弟就是我的救星了。”

白子灝剛要說話,一個副官模樣的青年卻是輕手輕腳的進了客廳,走到白子灝身旁彎腰說道:“少爺,您昨天看上的那架多寶格,人家已經送過來了。您是現在讓人把它抬進來,還是等您會完了客再說?”

白子灝伸手一指何養健,扭頭告訴副官:“現在搬吧,老何也不是外人。”

副官領命而去,不出幾分鐘的工夫,幾名小勤務兵抬着一架紫檀多寶格,笨手笨腳的進了客廳。客廳內陳設極多,這架多寶格又是大而沉重,小勤務兵們走也不是停也不是,進退兩難的直晃。白子灝回頭看了看,隨即轉向何養健,忽然笑道:“哎,你不是力氣大嗎?你幫個忙,給我把它擺到那個角去!”

何養健腦子裏“嗡”的一聲。

但他還是答應一聲,站了起來,同時就聽白子灝對着小勤務兵們笑道:“你們讓一讓,讓何少爺抬它。何少爺了不得,抬桌子跟玩兒似的,比你們強多了!”然後他追着何養健扭頭追問:“老何,聽說你有倆妹子,我問你,你那倆妹子是什麼款式的?像你還是像你表妹?要是像你表妹,你就給我介紹介紹;要是像你那就算了,人高馬大的娘們兒我可受不了,去年在哈爾濱弄了倆白俄女的,我操,看着那麼白,其實一身粗皮,全是小黃毛兒,瞧着還沒你嫩呢,玩了不到一個禮拜就膩歪了。”

何養健緊咬牙關,一聲不吭的把多寶格抬到客廳角落裏,靠牆放好了。

白子灝這時又道:“我說,你那個表妹平時都幹什麼?干閑着?那麼招人疼的小模樣,閑着多可惜啊!你給我倆再介紹介紹,上次可能是有點誤會,她大概當我是壞人了。”

何養健走回白子灝面前坐下來,不接他的話,只問:“那麼大帥那裏”

話沒說完,因為白子灝忽然欠身湊到他面前,伸手給了他一個嘴巴:“別跟我裝聾,我說你表妹呢,你往老頭子身上拐什麼?”

這個嘴巴打得很俏皮,輕輕的,介於打與摸之間,誰也不便為了這玩笑似的一巴掌翻臉,然而誰也都知道這一巴掌不是玩笑。何養健雙手緊緊抓着褲子,就感覺自己的呼吸驟然變得灼熱,視野也隨之變得模糊搖晃。

他幾乎懷疑自己是要哭了。

失控一樣的霍然起身,他扭頭就走。高傲了二十幾年,現在讓他受這麼個浪蕩子的侮辱,他受不了!

夢遊一樣的,何養健回了北京。

從天津到北京,他一直是恍恍惚惚的。到家之後他也沒有去見母親,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小洋樓里。獨自坐在書房裏,他發了片刻的呆,然後忽然咳嗽一聲,震出了兩行很熱的眼淚。

這眼淚把他嚇了一跳,因為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從來不哭,也不想哭。他慌了,抬手去抹淚水,哪知淚水越抹越多,他瞬間成了個滿臉花。

偏在此刻,房門一開,有人走了進來:“大哥!”

他倉皇的一回頭,看見了希靈。

希靈愣在當地,也被他的眼淚嚇住了。

希靈看着何養健的臉,看着看着,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伸手一下一下抹着他的淚水,她輕聲問道:“大哥,你怎麼了?是在天津辦事辦得不順利嗎?”

然後她上前一步,把何養健的腦袋摟進了懷裏。何養健閉了眼睛,可還感覺不夠,於是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她。

何養健哭了幾分鐘,然後坐直身體,他從抽屜里翻出一條手帕,用力的擦了擦臉。

很奇怪的,當著希靈的面,他並沒有感覺太羞太窘,彷彿她真成了他的知音。心中略略的輕鬆了些,他告訴希靈:“其實也沒什麼,是我沒出息,遇到一點事情就亂了。”

希靈遲疑着問道:“是不是白大帥不肯幫忙?”

何養健這時已經可以平靜下來,對着希靈一點頭,他低聲說道:“我沒見到白大帥,接待我的人是白子灝。他對上次的事情懷恨在心,這回得了機會,當然是要報仇。”

希靈沉默了片刻白子灝的居心,她很清楚,何養健搬不動白子灝這尊佛,可是,自己應該能搬得動。

但是,自己要不要去搬呢?

這是有危險的,一個不慎,很可能會把自己賠上去。況且即便成功了,也是好說不好聽,除了何養健,何家的其他人想必不會感激自己,那兩位大小姐興許還要趁機大嚼自己的舌頭。她活到十七歲,自從懂了人事起,就沒幹過賠本的買賣。

這一次,按理來講,當然也不該去趟渾水,可她看着何養健,越是看,越心軟,軟得她都不像了她。

“我去找白子灝。”她終於開了口:“可是事成之後,大哥,你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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