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一個擁抱
還好沒有天黑,黃昏溫暖的餘光讓醫院看起來還不算太瘮人。空氣中散發的消毒水味像滲透到牆壁的每一個細孔角落裏,就算每天有人清洗整理,味道永遠散不去。
高級病房連電梯都得護士幫忙刷卡,一路被人領着上去,顧初在護士那裏登記探訪者資料,手裏還攬着一束探病用的花。
淡紫色中間着白的桔梗,是他喜歡的。
走廊鋪着地毯,人踩在上面就連高跟鞋都沒有聲音。
門是關着的,外面的房卡標示着莫尚翊三個字,顧初站在門外最後這幾步的距離腿上格外發沉。
在她猶豫的空檔里,給她帶路的護士小姐問她:“怎麼了?不進去嗎?”
見她搖搖頭,護士便拉開了病房門,顧初看到躺在白色床單和被褥上的莫尚翊,打從心裏松下一口氣。
虧她方才想了半天到底要先說點什麼,結果人還在這裏睡着呢。
把手裏的花遞給旁邊守着的護士,含苞待放的鮮花被安置好在花瓶里,護士問她要不要喝水。
顧初搖頭,她說她待會就走,問莫尚翊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送來的時候情況還挺嚴重,急髮型的胃穿孔,莫先生的胃潰瘍有點嚴重,血液里的酒精濃度也高,醫生說要是再多喝點,不是胃穿孔送過來醫院,怕也會酒精中毒。”
望着床上的人,顧初還是嘆氣,她大概是知道他很煩心,睡著了嘴唇還是發白,變得消瘦的下巴有了鬍渣。
她想等他醒來,和他說幾句。這段時間不相見,有想過他,卻沒有那種急迫要到他身邊的衝動過。住狀陣圾。
他腕骨都有些外凸,顧初有些心疼他這幾個月到底是怎麼熬過來,在她沒在身邊照顧他的時候,他到底都怎麼把自己放縱地糟蹋。
“顧初……”
聽到聲音,她帶着通紅的眼睛看向他憔悴的眼神。莫尚翊的右手還在吊針輸液,針頭旁邊還有一圈的淤青,顧初記得他從小體質就是這樣,特別容易出現淤青。
醫生說過,那是因為血小板偏低的緣故,不過和地貧並不一樣。
“我大概是在做夢,不然怎麼會看到你在眼前。”莫尚翊發白的嘴唇微微開闔說著,他的手掌下面是她的手背,指尖微涼膚質細膩,觸碰的時候感覺像塊玉。
顧初看着他虛弱的狀態有些說不出話來,感覺到自己手背被他輕撫着。
“夢裏的人都不會說話。”莫尚翊凝望着顧初:“不說也好,我怕你一開口就會從此在我面前消失。”
他很久都沒能這樣靜靜地看着她,精緻而小巧的五官圓潤的大眼,讓人看着容易忽略她的實際年齡,已經快三十卻只像二十四五。
生活對她向來並不寬容,唯獨在外貌上還算給了青睞。
顧初在哭,莫尚翊抬着還插着針頭的手要去擦她眼淚,“別哭,我最不希望就是看到你哭,我每天都想給你電話聽聽你的聲音,工作忙完夜深人靜的時候恨不得開着車衝去邵家,把你直接扛着帶回家。可我不能,我是個怯懦又自私的人,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莫氏的安穩。”
他閉上眼睛不再看她,“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夢境裏,顧初,我不想念你,因為想你一次我心都要痛太久了。”
哭泣終於有了聲音,顧初握拳毫不客氣地打在他胸口上面。
“我會如你所願,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莫尚翊驀然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旁邊的護士小姐大驚怕顧初朝着他的腹部直接來一拳,連忙勸着說:“小姐冷靜啊,手術才做好沒幾天,病人身上的傷口還在不能被撕裂啊。”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顧初已經打算離開,不管是她還是莫尚翊,心裏早就有所選擇的時候,就預示着以後的路沒法走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不管後悔與否都不能回頭。
她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回到家裏邵沂南難得這麼早就在家裏,看她臉色不好地問,“面試沒通過?還是和HR面試的時候不順利?”
她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邵沂南神色凝重地問她怎麼去醫院,哪裏生了病?
眼眶發紅得很明顯,不過身上衣着整齊頭髮也沒亂,邵沂南聽不到她回答也不再問,讓何嫂把晚餐端上來。
他都以為她不會回答自己,沒想到她說:“我沒事,只是去醫院裏看朋友。”
“病得很嚴重嗎?要不要幫忙找專家?”
“胃潰瘍,不過已經沒什麼事。”顧初居然對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看着開胃的羅宋湯被送上來,她說:“飯都好了,我們先吃飯不談那些了。”
三天後新世紀給了她錄用的電話通知,在周五之前得先去報道提早兩天熟悉工作流程和環境,周一是正式上班的時間。
有了工作心裏總是踏實些,這年頭什麼都能沒有,唯獨有了工作在身有了穩定收入才有了安心的保障。
只是邵家到市中心的新世紀廣場說近不近,一趟公交換一趟地鐵,如果早上晚點出門遇上高峰期塞車,顧初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全勤從眼前溜走。
至於下班回去就更加糟,沒有加班就是六點下班,全程堵車的大高峰期,輾轉回到邵家往往都是七點半以後的事。要是加班了,晚餐趕不回去,她免不得要掛心小軒,撥電話給管家或者何嫂問孩子吃飯沒。
電腦里還有幾分要處理的文件,顧初看看這會兒又走不了,拿着手機要往邵家打電話告知不要等她。
“喂,何嫂嗎?我今天要晚點才回來,別等我吃飯了。”
“是我。”邵沂南的聲音,“要幾點才回來?”
沒想到會是他接的電話,聲音裏帶着某種一直都有的壓迫感,顧初無意識中就很老實地回答:“大概要九點多才能回到家……”
回到家。這三個字她對着邵沂南說出來,有種說不出的彆扭感,可方才她一時間也忘記可以用別的詞來代替這個孰輕孰重的“家”字。
“嗯。”邵沂南讓她回來的時候小心些,沒有啰嗦地掛了電話。
顧初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回到了工作上面,還剩最後一頁的時候她伸着懶腰準備再來個一鼓作氣就能夠完成。
辦公室里只剩下她和另外一個同事在加班,不過對方已經是把電腦都關掉準備離開,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還跟她說再見,隨後聽到外面打卡開門滴的一聲。
門開又關,聲音很輕微,很快辦公室里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人。
才過兩分鐘,門那邊又滴一聲,她正要轉頭笑着問她同事是不是漏掉手機了?一轉頭,看到來人是邵沂南,而他手裏似乎還提着什麼。
等她看清裏面裝着的是保溫瓶,熱騰騰的飯菜香味讓她整個人的飢餓都被勾起來,也沒心思去問他是怎麼上來的。
邵誼集團總裁冒充送餐小弟嗎?顧初忍不住就笑出來。
那抹微笑還在她嘴角漾開,他說:“已經快七點多,先吃了飯再說。”邵沂南拉了旁邊的座椅來坐下,審度地看着她電腦上面沒完成的工作。
“數據輸入?”很基礎的打雜工作,錄入數據難度不高就是耗時,顧初剛進來被指派這種工作也正常,邵沂南眼眉一挑把她連人帶座往旁邊推過去一些,佔了電腦竟然幫她接手繼續錄入。
“唉,這……”顧初見他來送飯就夠意外了。
“這樣等你吃完應該就差不多可以了。”
他說到做到,等顧初吃完飯,那些工作已經被他越俎代庖地完成。回到邵家的時間果然比她原定的要提早不止一個小時,而且吃過飯也沒有往日飢腸轆轆的難受。
“商務車怎麼樣,還是找司機接送你上下班,不然你忙起來真要九點多才吃飯?”邵沂南已經抽出車匙,撐在另一邊的車門上望着鬆開安全帶的她說:“車我已經買了,明天開始你可以多睡半個小時才起來。”
明明上一句還是詢問的語氣,也不等她是選擇接受還是拒絕,這人已經霸道地換成了陳述的語調給她宣告一樣。
她進門的時候張嘴要說話,邵沂南以為她要拒絕,不料她說的是謝謝。
顧初把手裏的保溫瓶舉了舉,謝謝他今晚的送餐。
她就走在距離他一步之遙,那奢想着日日夜夜的人就在咫尺之間,距離卻在千里之外。有那麼一剎那的衝動在心底往上涌,邵沂南已經在給他們拿棉拖鞋過來的傭人吃驚中把人抱在懷裏。
不等顧初開口說放開,邵沂南已經鬆開着禁錮,“我收到你的謝謝了。”再煞費苦心地去為了她能夠舒服些,他只需她給予一個擁抱。
背後的溫暖也跟着那個擁抱而離去,顧初的肩膀不自覺地顫抖。
第二天司機等在門外,顧初坐在嶄新外形也毫不起眼的商務車裏,計算着這恐怕是邵沂南買過最平宜的一輛車。
不過可惜答案並不正確,因為邵沂南在國外留學的時候買過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