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乖，手放下。別擔心，我會抱着你。好嗎？」生病中的她真是個討取憐惜疼寵的孩子。不過他並不討厭這樣，反而享受與小時候一樣的親密滋味。

他調整姿勢，讓她在他懷中能夠更加安穩舒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他們倆小時候共有的回憶——他們生日時，兩家父母總會買芋頭布丁蛋糕，她喜歡吃芋頭，他便把自己的芋頭分給她，他喜歡吃布丁，她就把自己的布丁挪到他的盤子裏。小時候放風箏，他跑着跑着一不注意摔入水溝，他沒哭，反而是一旁的她哭得驚天動地，彷佛疼的是她……

孫梅鳳聽着聽着，嘴角因為回憶牽起淺笑，在即將入睡之際，她聽見他清晰、堅定並且誠懇的耳語：「小鳳，其實你在我心目中，是陪我成長的重要青梅，是擁有特殊地位、在我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女孩。因為你的特別，所以我在意你漠視我，在意你對我冷言諷語的行為，最後甚至會難受得反擊回去。

「我想，假如你只是個不值得在乎的路人甲，或許事情就會簡單許多，我的反應絕對不會如此激動，更不會如此介懷，在拚命想挽回情誼卻又屢屢失敗時感到挫折……」

孫梅鳳揪住他衣服的指又緊了幾分，牙齒緊緊咬住下唇。

「所以呢？」他和她說這些，想表示什麼嗎？

「小鳳，我不知道你從哪裏聽到我討厭你，但我真的沒有，請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絕對絕對不會討厭你。」

他敢發誓，即使山崩地裂'世界毀滅，他李光耀，也不會討厭自己從小愛護照顧的青梅，孫梅鳳。

絕對。

由於睡了整整一天，孫梅鳳在月明星稀的夜裏了無睡意地睜着眼，凝視着黑蒙蒙的天花板，腦袋裏滿滿裝着李光耀。

他今天說的那些話，她可以相信嗎？要是相信了，會不會哪天又再度受傷？如果再來一次，她絕對比以前更無法承受……

好想好想相信，卻又不敢。

明明在職場上那麼果決明斷，即使因為判斷錯誤導致失誤，也會當學一次教訓，不斷給予自己成長的機會，哪裏知道事情一旦和李光耀有關，她就像陷入泥淖的旅人，畏首畏尾地不敢前進，即使有一個繩梯降至她面前，她還惟恐繩梯攀着攀着會因為重量斷去，情願繼續陷在冰冷的泥淖里……

「膽小鬼。」孫梅鳳低聲嘲笑自己，翻過身，臉頰半埋入枕頭裏，垂眸看着枕角，忽然臉頰一陣濕暖。

她抬眸，就見寶寶攀在床沿，舌頭朝她舔了又舔。

「寶寶，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

寶寶嗚嗚低鳴，給予她聽不懂的回答，又彷佛在安慰她。

孫梅鳳無聲笑了，手從被子裏探出想揉寶寶的頭，卻被寶寶頂了回來。

寶寶沒忘記李光耀離開前叮嚀它要好好照顧小主人。

孫梅鳳也沒忘，於是咕噥，「你怎麼那麼聽他的話？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

「嗚嗚——」寶寶好無辜地看着她，尾巴一搖，又舔了舔小主人的臉頰，才趴回地上。

孫梅鳳翻正躺着，嘆口氣。

在職場上打滾久了，她知道有些小人在人前會裝得一副親密要好的模樣，卻會在背地裏說人壞話……李光耀會不會也是這樣？就像以前他們如此親密，他也是在背後說討厭她不是嗎？表面功夫誰都會做呀！

可是……或許真如李光耀所言，那年是她聽錯？

怎麼會呢？不可能呀！那聲音的的確確是他。

可是……可是……

孫梅鳳閉上眼，又翻了個身。

或許她可以觀察一陣子……以後面對李光耀，別再為了保護自己不斷對他嘲言諷語，也許可以用別的方法對待他，然後從旁觀察。

但是，該用什麼方法才好……呢……

尚未想個透澈，孫梅鳳在寧靜的夜裏，發出輕而平穩的呼息聲，逐漸睡着。

隔天，孫梅鳳一腳踏進民宿主屋，腳還未踩穩，就聽見李光耀的聲音。

「小鳳，你怎麼來了？不是要你在家休息嗎？」

孫梅鳳才一個眨眼，李光耀便風似的從櫃枱里卷了出來，站定在她面前，彷佛不悅於她的不遵守承諾而皺着眉頭。

一見到李光耀，孫梅鳳或許是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他，又或許是沒料到今天的他會這麼「積極」地關心自己，更或許是昨天他出於真心的照顧、親密的擁抱以及那番也許是打從他心底而出的真誠言語，讓她長期保護自己的盔甲忽然裂開一條大縫，女孩見到心儀男孩的羞怯趁隙鑽出，導致她竟然慌張起來，甩開他握住自己的手，舉步急促地繞過他。

「我、我有答應你嗎？你這位老、老闆莫非想約束我的行為？也、也管太多了吧？」她邊說邊往廚房走去，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光耀挑了挑眉，好像沒聽見孫梅鳳那番要他別多管閑事的言語，尾隨她的腳步匆匆跟上——要是先前，他要不反擊回去，要不就是回頭做自己的事，絕對不會像現在，出現跟屁蟲般的行為。

孫梅鳳腳步凌亂地來到廚房，雙手撐在流理台上，挫敗地低垂腦袋，宛如一株枯敗的薔薇。

雖然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但她已經決心要好聲好氣和李光耀說話不是嗎？為什麼才第一句就立刻破功？可惡可惡可——

「小鳳？」

身後的聲音讓她一驚。

「你、你怎麼過、過來了？」她回過身，心臟怦咚怦咚撞擊着胸口。

這、這是怎麼回事？她的心臟為什麼跳得這麼快？是吃了什麼興奮劑嗎？

「小鳳——」李光耀舉步往她邁進。

「你、你你你別過來——」孫梅鳳翹臀緊緊抵在流理台上，像只被逼到牆角、心驚膽顫的小壁虎。

李光耀在她面前約二十公分的位置站定，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凝視着她，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嘴角一彎。「小鳳，這口紅的顏色配你真好看。」

他天外飛來這句牛頭不對馬嘴的稱讚，讓孫梅鳳呼吸驀地一窒，耳殼隱隱生熱，猛地半轉過腦袋不敢與他的視線對上。

「要、要你管！你、你住海邊嗎？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孫梅鳳咬住舌，心中的小人兒早已懊惱得雙膝跪地。

這麼對他說話，他肯定會生氣吧？

噢，討厭，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這麼驚惶失措？

正當孫梅鳳為了李光耀可能會有的反應惴惴不安，以及在心中痛罵自己之際，李光耀卻往她再靠近幾分，手握住她的揉了一揉。

「早上天氣涼，你騎車有多穿件外套嗎？」

「啊？」他沒生氣嗎？她眼珠子瞟向他，卻不小心與他對上，立刻像做錯事的小孩飛快轉開，被握住的手一掙，便輕易掙脫他。

她看着自己的手，一時之間竟有些惆悵。她還以為他會握得更緊……

「小鳳，你來是因為擔心客人的早餐嗎？」

「嗯。」孫梅鳳悶悶點頭。她不想給他添麻煩。

「我昨晚原本想告訴你事情結果，但想到你可能在睡覺休息於是作罷，沒想到卻讓你擔心得無法好好休息……抱歉。」李光耀頓了頓，才開始說明狀況，「我昨晚花了一個半小時和早餐店老闆談好，今天只要請客人到早餐店后出示民宿房間的鑰匙，每個人就可以點八十元以內的餐點，費用我會事後向早餐店結帳。稍後等客人陸續來前廳用餐，我會親自向客人說明，並且給予折扣當補償。至於午餐或晚餐，我也和附近的簡餐店談妥，若有客人想用中晚餐，補貼金額則是依照房型不同。」

「折扣？補貼？這樣你會虧吧！」孫梅鳳頗不贊同。

李光耀微笑，拇指揉去她眉間的福痕。

「這與剛經營民宿時的虧損根本是小巫見大巫，何況我認為讓你今天能好好休息、讓客人覺得我們補償得有誠意，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