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聞報導本日氣溫將高達三十六度半,這是今年入夏以來的最高溫,也刷新了往年的紀錄。
儘管室內那台工業用大電風扇已經開到最大的風量,依然難敵熱浪的侵襲。
伍思玫坐在張開的鐵梯頂端,一邊揮動色筆將顏料塗上天花板,一邊還得頻頻側彎下頭,用衣袖揩拭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
大學美術系畢業後,她和班上幾個交情不錯的同學一起出資,開設了「思玫藝術工作室」,陸續接下許多彩繪店面的案子,兩三年下來也建立了一些口碑。這間預計在月底開張的高級義式連鎖餐廳店面,就是她從前的客戶居中牽線介紹的。
不過,說穿了,工作室的「正職」員工其實只有兩個人,就是此時此刻在這間空無一物的小店面內「抬」首工作的伍思玫和好朋友游庭真。
「思玫,我整個人已經快要蒸發了,再不休息一下我就會變成一具乾屍。」游庭真放下手中的調色盤,轉轉酸疼的頸子,捶捶僵硬的肩膀。
「哪有那麽誇張啊?」伍思玫笑道,瞥了一眼手錶,時間已經將近十二點半了。「好吧,你先去吃飯好了,我要先把這個角落搞定。」
「我當初一定是瘋了才會附和你的提議,決定成立工作室,這種苦工根本不是人做的。」更何況她們兩個還是弱女子,游庭真苦笑。
「反正你常說我不是正常人,我也認了。就因為你是怪人的好麻吉,所以現在我們才會在這間沒有冷氣、只有四面牆的地方享受免費的三溫暖啊。」伍思玫自我解嘲。
「你的說法倒是很貼切,這裏是烤爐,我們就是人體小籠包。」
她們倆相視而笑之際,伍思玫的手機響了起來。
「庭真,我的手機在背包里,幫我看一下是誰打來的。」
「我看看……」游庭真在她的背包里翻動一會兒,找到了手機,但螢幕上顯示的人名卻令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嘿!『拒絕往來戶』找你,接不接?」
伍思玫的動作停頓下來,一副「天啊!別又來了」的表情,斬釘截鐵地丟出一句:「別管他,繼續裝死絕對是上上策。」
「怎麽了?對方是詐騙集團還是討債公司?你又沒有欠他的錢,何必躲成這樣?」游庭真嘴角揚起一抹瞭然於心的笑,等着看好戲。
「既然我都叫他『拒絕往來戶』了,你覺得和他扯上關係會有好事嗎?」伍思玫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只差沒翻白眼。
在她說完之後,手機恢復短暫的安靜,但隔不到兩秒鐘,鈴聲又再度響起。
「呵呵,你家的唐昭智到底又做了什麽事,讓你氣得把他從『麻煩人物』升級到『拒絕往來戶』?」接下來再進階的話,也許就是「槍擊要犯」了吧,游庭真心想。
「游庭真,你哪時候練就了一身胡說八道的好功夫?我姓伍,那傢伙姓唐,我們壓根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麻煩把『你家的』這三個多餘的字刪去。」如果真要說她這輩子最懊悔的事情是什麽,大概就是認識了唐昭智;從兩人結識的那時起,他的爛桃花給她招來的禍害就從未斷絕過。
「沒辦法呀!你們之間的關係實在太撲朔迷離了,要人不產生曖昧聯想都難。」游庭真已經數不清在大學四年內,唐昭智對外公開了多少次伍思玫是他的正牌女友。
「曖昧?曖昧個頭啦!他老是拿我當擋箭牌或煙霧彈,然後躲在我背後又跟另一個女人亂搞。幹嘛?我天生命賤,註定要替他收拾爛攤子是不是?」回想起過往他屢次拖她下水的不愉快經驗,伍思玫火大得想關門放狗咬人。
「息怒、息怒,你的顏料都要灑到我身上了啦!」游庭真連忙閃遠點。
「喔,抱歉。只要一想到唐昭智如何作惡多端,我的理智就會失去控制。」伍思玫無奈又無力地嘆了口氣。
而她的手機鈴聲響了又斷,斷了又響,這時候對方已經打來第九通了。
「依我對唐昭智的了解,他肯定會打到你接起來的那一刻為止,你自己看着辦吧。」游庭真索性把手機塞到伍思玫的褲子口袋裏,要她自個兒解決。
「庭真,拜託一下啦!我雙手都沒空,它再響下去只會使我更心浮氣躁,你行行好,幫我把電池拔掉算了。」伍思玫擺出哀兵姿態,小可憐似的看向好友。
「不好意思,我已經餓到失明失聰了,待會兒見羅。」游庭真假裝沒聽見她的哀號,拎着包包逕自出外覓食。他們要廝殺要和解,都遠不及填飽自己的肚子來得重要。
「哎!這個禍水……」不得已之下,伍思玫只好爬下鐵梯,放下畫具,將手機關機以求一勞永逸。
沒有九命怪貓打不死的本事就別去偷腥,偏偏他自以為腳踏多條船的技術很高竿,這不是自取滅亡是什麽?這些年來,要是沒有她罩他,他早淹死在情海里了。
伍思玫把手機丟進背包里,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到唐昭智的大哥──唐品軒身上,要是唐昭智有唐品軒的一半……不,只要四分之一的成熟和穩重就好了。
他們兄弟倆明明是出自同一對父母,可是個性和品格怎麽如此天差地遠?這個問題她思考了很多年,至今依舊困惑不解。
五星級的「大唐商務酒店」每周例行的周報會議一結束,唐昭智立刻收拾文件,準備離開會議室。
然而,不同以往的瀟洒自若,此刻唐昭智的動作顯得急促匆忙,彷佛是在逃避某種即將降臨的災難似的。
「昭智,先別急着走,我有話要說。」唐品軒開口道,弟弟開溜的意圖實在太明顯了。
「大哥,我們不是才剛開完會嗎?」唐昭智表面上維持風度翩翩的微笑,心裏卻懊惱不已,再向前兩步他就可以離開會議室,豈料竟被大哥臨時叫住。
「我要說的事跟剛才的會議沒有關係,今天下午兩點半,五樓小宴會廳,你一定得出現。」唐品軒簡潔有力地交代重點,當了二十幾年的兄弟,他太了解昭智想走為上策的心態。
「哦?是哪個我經手的客戶要借場地辦party,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唐昭智故意裝傻,希望老哥可以放他一馬。
「省省吧,昭智,選擇性失憶症這一招對我不管用,你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嗎?」唐品軒向來實事求是,在老爸的硬派作風下,他不認為弟弟有討價還價的空間。
「大哥,我們是親兄弟,你就當作我今天請假沒來公司行不行?」唐昭智曉得以大哥一板一眼的個性,不可能理睬自己無理的要求,但他仍試着做垂死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