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與恨
從窗戶里照射進的陽光先是照在少年的額頭上，慢慢是臉上，後來是地上，陷入黑暗，最後是院子裏亮起的魔法燈光芒印入了房間。
從中午到晚上，少年不但坐立的姿勢沒有變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過，彷佛他是一座會呼吸有心跳的石像。
隨着細碎的腳步聲和越來越多的柔和光亮照入房間，房門也再一次被打開，一位身着盛裝風華絕代的中年美婦款款走入了房間，看到呆坐着的少年，她精緻如白玉雕成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痛惜，卻沒言語，在少年身邊輕輕坐下。
身後的僕人們則是悄無聲息地動了起來，注入精神力啟動夜明珠，端走微涼的安神補腦湯，再流水般將各式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擺放在了桌上，等一切妥當之後立即弓身退出了房間。
美婦溫柔地握着少年的手道：“對不起，娘來晚了！大王前天知道你回來的消息，本想召見你勉勵你一番，可惜你現在的狀態……我不得不親自去推脫。本想馬上回來，可是又被王后召見，最後強留着和她吃了晚餐，所以回來遲了。”
看到少年毫無表情變化的面孔，美婦自嘲地笑笑：“借口啊，這一切全都是借口。如果我不想去王宮，我有十幾種辦法；如果我想早點回來，我也有幾十種方法可以拒絕往後的邀請。
可是人並不僅僅為自己活着，勉強自己去做不願做的事，那就是責任啊。責任就像是一副擔子，你一旦挑起來，不管多苦多累，都不能輕易地放下去。”
“你知道嗎？你的身上也有一副擔子，那就是親情。我是你的親生母親，你難受，我的心裏也不好過，而兒子最大的孝道，不就是要讓自己的母親開心嗎？這素燒鵝是拉燈大師親手做的，有人為了吃到他的素齋，可是願意三天三夜不吃飯的。”
看着少年宛如磐石般的臉，美婦的聲音變成了一**涌動的潮水，誓要將其融入懷抱：“你經歷的事我都聽秦楓說了，確實悲慘，所以我能大致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一句話說的好‘過去不可追，未來不可知，我們能做的只有現在’。今天，才是最好的禮物。與其虛耗光陰，為什麼不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呢？既不虧待自己，也能讓母親感到高興。比如說把自己喂的飽飽的，你這樣糟踐自己，我這個做娘的真的很心疼。”
磐石紋絲不動。
幽幽嘆息了一聲，中年美婦低聲道：“真的是娘的錯。生下你后，直到大前天我們母子才重逢，這八年來，我沒有盡過一絲母親的責任。你餓了，我沒有喂東西給你吃；你冷了，我沒有給你添衣服穿；你傷心難過的時候，我也沒能擁抱你給你安慰，所以今天你確實可以冷臉對着我。
但是你知道你和我之間有什麼嗎？有你即使不承認也永遠斬不斷的血緣聯繫！我是你的娘親，你是我的兒子，這是怎麼都改變不了的事實。你的前八年我無法參與，但是接來的幾十年，我一定奉陪到底！”
美婦人說的斬釘截鐵，可磐石依然是磐石，沒有一絲絲的鬆動。
中年美婦注視了少年良久，終於又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等她的眼睛睜開的時候，彷佛已經換了一個人。
如果之前是一個溫柔似水的母親，那她現在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婦。
連帶她的聲音都由溫暖知性變成了冷漠淡然，道：“從前有一個隱賢村，坐落在北部冰原的一處大峽谷內，因為那裏常年冰封，所以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也出不來。
本來這樣也不錯，畢竟能夠在這樣的亂世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未嘗不是一種福氣，再加上下面有地熱，峽谷內的氣候四季如春，居住環境也很好，簡直就是世外桃源。
可惜這山谷也有缺點，因為地熱活動的劇烈程度直接影響着阻擋通道的冰牆的厚度。
絕大多數時候，冰牆的變化並沒有給村裡人的生活帶來多少影響，但是在今年十二月一日時候，地熱突然劇烈活動，也正好那一天，翔國的游騎團發現了入口，進入了隱賢村……”
中年美婦突然發現少年的眼神突然變成了被點燃的火把，熊熊燃燒着，心中嘆息了一聲，語氣卻變得更加輕佻，言語間彷佛還帶着絲絲笑意：“翔國游騎團的人雖然殺人不眨眼，可是卻還沒達到見了不是自己的國人就殺的地步，他們進入了隱賢村時甚至還向村長表示出了足夠的尊敬和羨慕。
按照他們開始時的打算，只想休整一番便撤離，但是不知為何，游騎團突然集結，之後便開始屠殺村民。雖然人數是兩百對數千，可那些村民平時雖然也打獵，如何是百戰精銳的對手，可憐只是幾個沖陣，游騎團便將倉促阻止起來的村民徹底衝垮，接着就是一邊倒的屠殺，不管你是壯年，青年，老人還是小孩，通通都是一刀，那風景如畫的人間天堂，瞬間變成了修羅縱橫的阿鼻地獄。”
少年的眼中火焰燃燒的更旺，眼角卻有紅色的血淚流下。
剛才還對少年真情意切地表達母愛的中年美婦，現在卻恍然未覺，反而給自己盛了碗湯慢慢地喝了起來。
良久，美婦人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用潔白的絲巾輕輕地擦拭了嘴角，接着道：“你知道隱賢村的人為什麼會死嗎？都是因為你呀。”
少年眼中簡直要流出岩漿來，嘴唇微動后卻是死死咬住了。
“怎麼，不服氣嗎？”美婦人微笑道，“翔國游騎團之所以在寒冷的北地出現，是因為他們發現有許多實力強大的神秘人在那裏遊盪，而這些神秘人正是家族派出去尋找你的候府暗衛精銳，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你，就沒有尋找你的暗衛，沒有暗衛，就沒有游騎團，沒有游騎團，也就沒有隱賢村的慘劇發生。你說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為你？”
少年閉上了眼睛，血淚卻是流的更急了，在白色的燈光下，顯得既詭異又可怖。
美婦人卻似乎沒有絲毫影響，手中白光一閃，再看時已經有了一枚火紅色的玉佩，玉佩中似乎有一隻高貴優雅的神鳥不停飛翔盤旋着，帶起無數條光線，流光溢彩。
美婦人將玉佩放在了少年面前，輕聲道：“而引起這場戰爭的導火線，就是我當時放在你身邊的這塊流雲火鳳玉佩，也就是武國王族的標誌。
游騎團動手的理由有兩個，第一就是他們發現村子底下有上古遺迹；第二就是因為看見玉佩，明白你的身份了。
對於包庇敵國公子的村民，自然就沒什麼好說，就一個‘殺’字而已。如果不是秦楓最後帶人趕到，只怕整個村子裏的人都會被屠戮乾淨。”
少年看着這塊美輪美奐的玉佩，臉上突然湧起了奇怪的表情，好像想拿玉佩丟出去，又像是要用椅子將玉佩砸的粉碎，但是臉在扭曲了幾下后整個人又平靜了下來，就連眼中的火焰都黯淡了下去，只是整個人身上卻散發出一股令人害怕的氣息來。
如果剛才眼中的火焰是能夠燒毀房子的明火，那現在少年的心裏燃燒的則是能夠焚燒一切的業火。
美婦人冷笑道：“可憐那些人因你而死，你卻只是在這裏像個白痴一樣不吃不喝地坐着，而不去幫你心裏的義父義母那些疼你愛你的叔叔伯伯報仇，你說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或者根本就像府里下人所議論是傻瓜，腦子有問題的精神病，一個只會拖累別人的廢物。
你剛出生的時候便拖死了暗衛首領冷劍，接着拖死了你們大半個村的人，很快你就會讓你的父親和我成為整個王城的笑柄：你看，那就是蕭天和李清淺的兒子，是一個弱智。你說，你是不是喜歡這樣？”
少年抬起頭盯着美婦人李清淺，眼睛成為了黑洞般的漆黑，彷佛要把所有的光線全部都吸入其中。
當少年憤怒欲狂的時候，李清淺若無其事；當少年泛出無邊死氣的時候，李清淺眉頭不皺一下；可是現在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盯着，李清淺的心裏竟然不自覺地出現了一絲波瀾：“好兇狠的眼神！如果有這種眼神的孩子都會是白痴，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天才了。”
嘆了一口氣，李清淺語氣轉為柔和：“無論如何，你恨的人都不應該是我，畢竟是我把你帶入這個世界，我是你的親身母親。你恨的人應該是翔國人，是他們破壞了你的幸福生活，殺死了養你長大的義父母，殺死了對你好的叔伯嬸嫂，殺死了和你一同長大的夥伴。”
湊上前與少年的眼神對視着，李清淺的聲音帶着一絲奇異的魅力：“殺死你親人的兇手還在翔國逍遙法外，如果你是一個男子漢的話，就一定要親手殺死他來祭奠死去的靈魂。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復仇，是你這一生的宿命！”
少年全身顫抖起來，突然轉過頭雙手並用，拚命地吃起桌上的食物來。
李清淺心中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臉上卻是溫柔地道：“慢慢吃，別噎着，不着急。”
不吃不喝三天，孩子終於有了自己的動作。雖然現在不是她最想要的結果，可至少孩子的命保住了。
如果一個人的心死了，那他整個人也會隨之死去，所以三公子的身體雖然沒有大礙，但如果不能振奮精神，只憑我們用藥力和魔法維持生命力，他堅持不了多久；就像根死了，整株植物也會隨之枯萎，我們澆多少水施多少肥都沒用。
這是候府醫療隊隊長方靜查看少年身體後下的結論。
至於讓如同死灰的心恢復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愛，另一種就恨。
這三天來，李清淺已經使用了渾身解數，想用母愛來融化兒子冰封的心，可惜效果不明顯，再保持這種狀態的話，就會對兒子的精神力造成永久性的損傷，所以李清淺在最後嘗試了一番之後，選擇了“恨”。
愛是細水長流，恨卻立竿見影，就像毀滅永遠比建設來的快，來的更加劇烈。可李清淺卻不知道自己今天這一番話會在未來引起了多大的波濤，看着現在狼吞虎咽的兒子，她的心中有的只是甜蜜和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