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守靈
麻繩,素帛,精鹽,硃砂。
這些都是方士們施法時候的常用物品。
陸離身為靈台令,身份地位決定了他在這裏說一不二,除非有個地位更高的人出來反對。
公子欣帶着好奇旁觀了陸離的佈置過程,問道:“你這是什麼法術?”
“能夠讓先君儘快歸於太虛的法事。”陸離說著,順便普及了一下中陰界的痛苦折磨。
公子欣聽了渾身一顫,再沒有多說什麼。
當一切都佈置妥當,陸離請公子欣離開靈堂,自己坐進了麻繩素帛環繞的法壇之中。
“公子,千萬別讓人打擾小生,切切。”陸離再一次交代道。
“放心吧,靈堂四周都已經鋪了白沙,又有跳蕩軍守護,絕對萬無一失。”公子欣信誓旦旦。此刻他是真心希望父侯能夠不要在中陰界承受折磨,到底那是曾經寵愛過他的父親。
雖然這位父親更偏心兄長。
法事漫長而枯燥,公子欣不止一次偷看靈堂之中的陸離。陸離只是正坐在法壇之中,雙手結成了一個並不常見的姿勢,所有的手指都扭曲成匪夷所思的姿態,放在小腹,就如一個最有教養的在室處女。
——很快就要到夜半了。
公子欣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已經臨近中天。
月華灑落下來,在地上拉出各式各樣的影子。
“他不會睡著了吧?”公子欣低聲說著,再次轉頭望向靈堂。
就是此時,公子欣看到一道黑影如同利箭般射入靈堂之中。
“有刺客!來人啊!”公子欣心中一緊,放聲高呼起來。
靈堂之外的跳蕩軍迅速反應,將整座靈堂都圍了起來。又有兩隊甲士護住了公子欣,不讓他受到刺客的威脅。
而這時,人們才從靈堂敞開的大門中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刺客,已經舉劍割下了端坐的陸離的腦袋。
“弓弩手!放箭!”公子欣厲聲喝道。
他此刻真是被怒火燒得渾身欲焚,並非因為他多麼在乎陸離的性命,而是因為有人竟敢在自己的地盤上撒野。
刺客的劍是一柄好劍,割人頭如同割蒜頭,然而被割下的人頭卻朝他咧嘴笑了。
刺客心中一寒,當即扔掉了那個還在嘲笑他的人頭。
陸離從靈柩之後轉了出來:“來者是客,坐一下吧!”
隨着陸離手指輕動,裹着素帛的麻繩頓時活了起來,朝那黑衣人腳踝裹去。
刺客猝不及防,心中大驚:御物術!
能夠御物的方士不少,但是能夠駕馭麻繩這樣軟綿綿的物體,並且做出精密動作的人卻不多見。
刺客腳下踢開了纏過來的麻繩,飛身朝陸離刺去。
一蓬蓬箭矢追着刺客的身影扎滿了地板。
“住手!”公子欣慌亂中制止了手下的弓弩手。
因為那刺客刺陸離未果,卻一腳踢開了先君的靈柩。
“麗兵君屍”在南境可是足以滅族的重罪,萬一有一支箭落在國君的屍體上,就連太后都保不住公子欣。
刺客見外面的跳蕩軍持兵而入,又掃到了蜷縮到牆角的陸離,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逃生的機會,再次挺劍刺向陸離。
公子欣率先衝進靈堂,眼看刺客的長劍距離陸離不過寸許,心中大為懊惱:早知如此,就該讓南郭望在宮中值守!這陸離也是,竟然算不到自己今晚有難么!
電光火石之間,陸離只是手腳並用朝角落躲去,滿面的驚恐就像是在鼓勵刺客再追一步。
刺客輕點地板,眼看就要完成任務,猛地發覺得身上一緊,竟然是撞到了一張透明的大網上。
這道無形的大網將刺客兜頭包住,就像是一隻被蛛網纏住了的飛蟲。
“去死!”刺客終於知道自己此行難以全功,猛然擲出手中長劍。
長劍刺穿了陸離的身體,咚地一聲扎入地板。
跳蕩軍已經衝到了刺客身前,手中長戟不由分說地刺了上去。
公子欣正要高呼“留活口”,話未出口,突然見那刺客身上發出一抹詭異的紅光。
本能之中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襲上心頭,公子欣縱身一躍,朝門口撲倒。
紅光一閃,轟地一聲,巨大的聲浪夾裹着熱浪,以刺客為圓心,洶湧澎湃,勢不可擋。
公子欣劇痛之下差點暈了過去,只覺得突然有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旋即暈了過去。
……
等公子欣悠悠轉醒時,方才嗅到了空氣中的焦臭味道。整個靈堂已經變成了一堆篝火,在夜風的助力之下熊熊燃燒。在他身邊,獨獨站着一人,夜風吹起他衣衫,正好遮住了公子欣望去的目光。
“感謝壯士相救……”公子欣從此人的衣着上已經認出不是跳蕩軍的軍裝,也不是內侍們的粗布,掙扎坐起便要道謝。
風扯動着衣袂,露出恩公的真容。
公子欣如同見了鬼一般,雙手連連撐地,直逃出三五尺之外,方才瞠目結舌:“你、你、你沒死?”
聽聞公子欣說話,恩公方才俯視過去,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猜?”
公子欣這才鎮定下來,猶自心悸不已:“我親眼看到他的長劍透胸而入,將你釘在地上。”
“那不過是個人偶罷了。”陸離身形不動,卻將藤杖伸了過去。
公子欣會意,抓着陸離的藤杖站了起來:“這刺客什麼來路?”
陸離搖了搖頭。
“你知道有人要來殺你,故意佈下的陷阱!是也不是?”公子欣恢復了平素的自我,對剛才陸離無禮地用藤杖助他起身也介懷起來。
“公子,”陸離沒有理會公子欣的廢話,“小生為先君守靈之事,可有旁人知曉?”
“這如何說呢?宮中的事從來都長了腿,你又不曾刻意保密,隨便哪個內侍都有可能走漏消息。”公子欣說完,猛然發覺自己對陸離竟然矮了一頭,為何要對他有問必答啊!
“那公子調動跳蕩軍的事呢?”
“這……我點兵之後逕自來到此間,不過這些跳蕩軍中間換過一次班,也未必不會被有心人偵知。”公子欣略有不甘道。
陸離撓了撓頭:“哎,這就難說了。”
“你就不能算出來么?”公子欣問答。
陸離搖了搖頭。他起卦用的文王錢不在身邊,即便在身邊,到時候也很可能得出一些不着調的卦象。這就是他不喜歡占卜的原因,徒增煩惱罷了。不過文王錢終究是混飯吃的寶貝,空了還是得去問羊舌野討回來。
“不過有一點很確定,他的主人是個心狠手辣財力雄厚之人。”陸離輕輕點着自己的下巴。
“你怎麼知道?”公子欣剛說完,靈堂那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是樑柱倒塌的聲音。
陸離心道:這不是明擺着的么?如果不是主人心狠手辣,那刺客完全可以一擊不中遠遁隱匿,伺機再來。至於財力雄厚嘛,能將人當消耗品使用,可見他一定養了很多人。
而且還有一柄令人膽寒的長劍呢!
那樣的長劍,即便是公子欣也未必能夠隨便拿出來。
陸離看了一眼公子欣腰間,只剩了劍鞘。
“哎呀!糟糕!父侯的靈柩還在裏面!”公子欣終於想到了什麼,高聲喊道:“來人啊!救火啊!來人啊!”
——二十個跳蕩軍壯士啊,就這樣死於非命了。
陸離搖了搖頭,之前穿越中陰界帶來的後遺症讓他渾身虛弱,眼花神疲。如果不是此間並不安全,恐怕他已經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