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來客
十八個老邁的身影緩步走在黃沙古道上。
他們身穿黑色的長袍，腰間繫着白色的腰帶，整張臉都藏在深深的兜帽之中，偶爾才會露出一抹白須。
在他們周圍環繞着身着不同制式盔甲的武士，粗粗一看便有四五國之多。這些國家大多是姬姓諸侯，要想將他們匯聚一起，必然是周室天子下了詔令。
隊伍走到了一座百丈高的山崗之前，十八位老者離開護衛他們的武士，走入一座看似荒廢了的祭壇。
這祭壇中高高矮矮豎立着十八根石柱，顏色各異，布成一座陣圖。
十八位老者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摸着石柱上的蓮花型凹槽，將視作性命的玉佩放了上去。
每一塊玉佩被放入凹槽之後，石柱便在瞬息之間變得透亮。當十八根石柱盡數點亮，石柱頂端發出嗡嗡之聲，射出一道道粗細各異的光柱。
光柱在天幕之中化作光塵，漸漸匯聚成了一副廣闊的影像。
影像之中是一片浩淼的碧波微微蕩漾，水面上漂浮着一朵蓮花。
綠色的蓮葉托着這朵蓮花，給人一種寧靜安詳的感覺。十八位老者不約而同想到了自己久遠記憶中的點滴，那是母親晃動搖籃，低聲吟唱安眠曲的感覺。
碧波之中的蓮花緩緩綻放，霞光萬丈。待霞光緩緩消散，方才顯露出裏面的蓮台來。蓮台上一名十六七歲的青年披髮趺坐其上，身上光彩四溢，身中蓬孔吐納靈氣，彷彿穿着用仙光織就的衣裳。
他緩緩睜開眼睛，雙目中迸射出兩團火光，攝人心魄。
“是何事將本尊喚醒！”那青年出聲喝問，頗有些不耐煩的意思。
十八位老者當即匍匐在地，為首一人跪行上前，道：“上仙，我等是周室卿士，曾有幸……”
“本尊懶得與你們啰嗦，到底是何事？王陵四小何在？”那青年皺眉喝道，沒有絲毫尊老敬賢之心。
那老者伏聲道：“家師是最後一位四皓，家師仙逝之後，王陵四皓的傳承就徹底斷絕了。”
青年顯然有些意外，手肘壓在膝上，身子前傾，問道：“既然是你師父，你繼承這傳承不就行了？何來斷絕一說？”
“在下愚魯，七十年修行，尚未能修得《太乙神火訣》，無法承襲四皓傳承。”那老者說著，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其他十七人中也多有四皓弟子，與他一樣都是學而無功，不能入門，以至於師尊傳承斷絕，不由面露戚色，心中悲傷。
青年不耐煩道：“這也值得掉淚么！”他放緩口吻，又問道：“到底何事打擾本尊修行？”
老者連忙抹了一把臉，道：“上仙容秉。有方士觀星示警：天妖星犯界，上古妖族捲土重來，而人力有限，還當請上仙下凡相助。”
“唔……”青年直了直身子，雙目眯起，又問道：“這誰說的？可別是謊報軍情。”
“是蔡國靈台令陸離所報。”那老者道：“他雖然年紀不大，據說有些手段，言多有中。”
“陸、離……陸離啊！”青年一躍而起，喝道：“他在哪裏！”
“蔡、蔡國。”老者連忙道。
“爾等速備車馬，召集天罰師，即可隨本尊前往蔡國！”那青年頓了頓，又問道：“蔡國遠么？”
不等老者回話，只見大地差動，眼前這座上百丈的山崗劇烈顫抖起來，頗有搖搖欲墜之勢。
十八石柱組成的光影化作一片光塵，在空中湮滅。
下一刻，地動山搖，飛沙走石，山巔處發出隆隆巨響，又像是數百方巨石落入深澗。
一道霞光衝出山巔，霞光之中有一個黑點飛了出來。
十八老者驚駭莫名，聚成一團，細細去看那黑點。
那黑點越來越大，原來是個人。
砰！
從霞光中的飛出的人落在了十八老者面前，將堅硬的花崗岩石砸出一個深坑。
之前光影中的青年緩步從坑中走出，身上流光溢彩，手中提着一柄槍頭酷似火焰的長槍。他掃視了一眼十八老者，出聲問道：“你們誰幫我弄套衣裳來？”
……
作為十八老者之首，最後一位四皓長老的首席大弟子，周山已經八十高齡了。他在周室就像一尊國寶，被好生供奉在廟堂之中。他的任務只有兩個，一個是修鍊《太乙神火訣》，成為新一代的四皓，另一個則是負責滿足上仙的一切要求。
現在看來，為仙人跑腿才是最重要的工作。因為四皓的存在無非是教導、掌控天罰師，而早在四皓徹底斷絕之前，天罰師就已經人丁稀薄，連百人都湊不齊了。就這樣湊起來的數十人，也根本不能與傳說中戰力超群的天罰師相提並論。
“這是天罰師？當年武王設立天罰師，是讓最強大的術士組成一師，對抗商室的術士，狩獵殘害生民的異獸。現在這些人……連只大貓都打不過吧。”青年仙人毫不掩飾自己對天罰師的輕視和嫌棄。
“是……”周山垂首聽訓。
他知道這個青年是仙人，也知道許多當年周室崛起討伐不道的秘辛，在這樣一位於武王時代就叱吒風雲的仙人面前，除了受教聽訓還能怎樣呢？難道要說，天罰師從來都是父死子繼，已經三百多年不曾有人見過他們出操了么？
好在仙人除了對周室如今的腐朽狀態不滿，並沒有其他難伺候的地方。從洛京到上蔡，一路上也算是風平浪靜。
如今周山陪着青年仙人坐在蔡國的大殿裏，只覺得氣氛壓得人幾乎崩潰。他不知道為何上仙對一個小小的靈台令如此看重，非要不遠千里親自跑來蔡國。只不過……數十年的修行讓他有些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麼不祥之事會發生。
蔡國三歲大的國君茫然地看着下面的老老少少，一心想躲在母後身后。蔡太后也快有些沉不住氣了，幾次想主導場面，但下首的年輕人油鹽不進，似乎抱定了不見陸離不開口的決心。
在經受了長時間的冷場煎熬之後，那青年仙人忍不住道：“陸離這烏龜滾的還真是慢！”
“背後說人壞話，總是不太好的。”陸離足下生風，踏進殿中。
三五個宮中侍衛緊隨其後，看起來追得十分辛苦，卻總是差兩步才能追上陸離，急得滿頭是汗。
蔡太后精神一振，心中暗道：陸離果然不是凡人，終究還是看走眼了。她揮手讓侍衛退下，正要說話，卻見陸離根本沒有看她一眼，徑直走到那青年仙人面前，道：“尤其我還算是你的師長。”
青年仙人也不起身，抬眼瞟了陸離一眼，道：“你急急忙忙找我來所為何事？妖獸不是還沒出來么！”
“先站起來行禮。”陸離柔聲道。
“哼。”青年仙人從鼻中噴出一股怨氣：“你不過一介凡人，仗着道統上的便宜也要我起身行禮？你可受得住我一拜么！”
“受得住。”陸離說得清淡，卻又堅定。
他見那仙人猶自不肯起身，聲音漸漸冷了下來：“是要我動手教訓你么！”
“你敢……”
仙人話音未落，陸離手中藤杖如同靈蛇出動，轉瞬之間已經點向仙人雙目。那仙人看似年輕，實際壽數卻已經不知千百歲了，手腕一翻，登時從身邊抓出一柄火尖槍，果然是槍尖如火，非但靈動跳躍，更是熱浪四射，顯然不是凡物。
相形之下，陸離的藤杖實在有些不入人眼。
周山、王孫虎本在仙人下手，卻被這火尖槍上的熱浪逼得連退數丈，額頭上還有一股油汗，依稀可以聞到眉毛頭髮燒焦的臭味。
陸離卻渾然不受影響，藤杖已經搭住了火尖槍的槍尖，高速轉動。
雖然槍尖熱浪逼人，卻對這藤杖沒有絲毫影響。
“紫焰滅世！”
青年仙人猛然暴喝，火尖槍上登時爆出一團紫色火焰，宛如一條火龍，朝陸離撲去。
四周眾人看得心驚膽戰，只見紫炎瞬息之間已經吞沒了陸離，將他團團裹住，就像是一根詭異的紫色火柱。而陸離身邊的空氣都被紫焰的熱度燒得黏着起來，光影折射，斷無生還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