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行軍 病癒洋坪別恩公

第二章 初行軍 病癒洋坪別恩公

二,初行軍病癒洋坪別恩公

浪濤沙:

痢病矢潺潺,軍旅步艱。天涯有賴鄉親憐。感謝恩公多照應,生命得安。

半紀縈心間,往事如煙。別時容易見時難。未報鴻恩遺憾事,夢裏翻瀾。

上回說到陳同根得知我已報名參軍的事後,愕然沉鬱半響道:“朱世學啊,我們相交一年有餘。我是真心待你啊!這次事情因為比較嚴重,再說人家向我反映了問題,我得要管,我不能不聞不問呀。只是我聽說后很生氣,處理問題急躁了點,捆了你。這件事情你有想法,不想在這兒幹了,你應該事先給我說啊,我可以介紹你去別的區幹事。為什麼要去當兵啊?雖說是抗日救國,保衛家園,幹啥不是救國啊?為什麼要去當兵打仗呀?戰場上子彈不長眼睛,你要多注意。好了,你要走,我不留你。你的軍事素質,槍法都不錯。到了部隊好好乾,也許你還能幹出個名堂來。我給你開個條子,你去財務處把這兩個月的工資領了,你就可以走了。”

真心說,從和陳同根一年多的交往看,他為人耿直,處事公平。待我不薄,事事真心呵護我。這番話可謂是推心置腹。離開他我真是迫不得已,心裏終覺得對比起他。

走了幾家親戚,轉眼到了回壯丁營的時間了。那天,天空飄着雪花。我跪辭母親。哥哥送了一程又一程,兄弟兩有說不盡的囑咐語,道不完的離別情。臨別時,哥哥握着我的手道:“兄弟,這年頭兵荒馬亂,你可要保重自己,千萬小心。上前線時千萬不要第一個沖在前面。槍打出頭鳥啊。你這一去,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

我嘆口氣道:“原本可以不去當兵,早晚可以回家照顧媽,兄弟之間也可有個照應。只恨自己一時不慎,做錯了事,只好去當兵,一走了之,萬事皆休。拜託哥哥把媽照顧好。我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就回來。哥哥保重!”說完,轉身遠去。

哥哥高聲道:“兄弟,多保重!”

當我走到下河灣時,轉身見哥哥仍站在門前的山樑上。

有誰知:

這一去,轉戰天涯,家無音訊十六年;

這一去,死死生生,闖過道道鬼門關;

這一去,母盼兒歸,望穿雙眼赴黃泉;

這一去,隨軍剿共,糊裏糊塗久懷憾;

這一去,參加革命,解放軍隊是新天;

這一去,抗美援朝,建功立業把家還。

到了壯丁營,換了軍服。從此,成了一名軍人。那些陳庄鄉的壯丁們見了我,竊竊私語:“你們看,他不是朱班長嗎?”

“對,是他,他怎麼也當壯丁?”

當時心想,你們哪裏知道,我是頂替了那家老二去當兵。難免有些尷尬。

卻說一九三九年冬,駐鄖縣徵兵的是國民黨第32軍的一個補充團,團長阮正求。黃龍區的壯丁經過一天的行軍到達鄖縣縣城。

第二天,阮正求查看黃龍區的壯丁名冊,他感到很稀奇,突然道:“喲!這兒還有一個自願報名參軍的壯丁,走,看看去。”來到黃龍區壯丁駐地問道:“聽說你們黃龍區有一個自願報名的壯丁,在哪裏?去給我叫來,我要看看這個人。”

我被叫道管理處,屋前站着幾個持槍的士兵,一名軍人從屋裏走出來。但見他四十歲上下,中等身材,稍瘦。頭戴一頂青天白日大圓帽,背着雙手。其他軍人給他敬禮。有人道:“這是團長。”

聽說他是團長,有生一來見到最大的官。我不禁一個立正姿勢,兩眼平視着他。

他一本正經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朱世學。”我大聲答道。

“多大年齡?哪裏人氏?”

“十九歲,鮑峽的。”兩眼任然目不轉睛的平視着他。

阮正求上下前後打量我一番后,又問道:“你為什麼要自願報名參軍?”

我想了想答道:“為了抗日,保衛國家,保衛家鄉。”

阮正求很滿意的說:“說的好。年輕人就是要有志向,要報效國家,效忠黨國,才能有所作為。看你的身板和軍姿,像是一名受過訓練的軍人。你受過訓練,是嗎?”

我答:“是的,團長,我受過一些訓練。”

阮正求又問:“打過槍嗎?”

我反問道:“什麼槍,是長槍還是短槍?”

阮正求道:“這麼說,你練過短槍?那我們明天找地方試試。”

又次日,各壯丁營都在東嶺、中嶺和西嶺的漢水邊的沙地上進行步法和隊形練習。有正規部隊的教官作指導,阮正求的通信兵把我叫去,阮正求道:“走,跟我去試試槍法。”

阮正求騎着一匹白馬在前面走了,我和他警衛班跑步跟在後面,沿西嶺來到一個僻靜之處,阮正求跳下馬道:“我們就在這裏試試槍法,看看誰的槍法准。”

在警衛班裏有五人拿手槍,兩人背卡賓槍,四人背漢洋造。由於我是新兵,出發時給了我一支漢陽造,共五支漢洋造。

阮正求要求道:“短槍距離二十公尺,長槍和長賓槍距離都是一百公尺。每個人可以選兩種槍,每一種槍只有三發子彈,也就是說每人只有六發子彈,全中者為優秀,中四發者為及格。願意立定射擊者或跑步射擊者個隨其便,只要打中就行。

靶子是一張一尺五寸見方的白布

第一輪,手槍,參加手槍表演的包括我在內共八人。我當然是最後一個,前面七人已經表演過。我拿着一支已經打得燙手的手槍,掂了掂,又吹了吹槍口,壓上三發子彈跑步射擊,三發全中。

第二輪,長賓槍,我不參加。

第三輪,漢洋造,我跑步射擊中兩發。

回到壯丁營,阮正求對登記處的人說:“這個朱世學不編入新兵連,暫時留在團部。”

一九四0年春節,這天,為一點小事,警衛班的班長欺負我是新兵,我忍不下,與他發生口角,差點動手。阮正求讓我出了警衛班,編入新兵連。

卻說一九四0年,在湖北境內日本人已經侵佔鍾祥、荊門和當陽一線。遷都重慶的國民黨政府把部分精銳部隊隱藏於鄂西川東的巴山蜀地之中,秣馬厲兵,禦敵西犯。如第32軍駐霧渡河至楊家河一線,第75軍駐秭歸至興山一線,第94軍駐奉節至雲陽一線,第92軍軍官家屬和其所屬的第21師駐鄖陽、谷城間。第77軍第179師所屬的第425團第426團駐守遠安、夷陵之間。日軍難以再西犯,抗日戰爭處於相持階段。

農曆二月底,阮正求要帶着補充團新兵向駐守在霧渡河的第32軍軍部送交。出發那天,天氣晴朗,阮正求集合全團新兵於漢水北岸訓話道:“新兵弟兄們,你們都是鄖縣人,不是我們非要你們當兵不可,日本鬼子已經佔領了武漢。正在向西侵犯,再過幾個月就要打到鄖縣來了。你們手裏沒有槍怎麼辦?難道說我們要在家裏等死嗎?與其在家裏等死,不如我們當兵去,拿起槍杆子先打他狗日的,叫他不能繼續向西侵犯。現在我們的國家正處於危難時候,我們年輕人就是要走當兵之路,保衛我們的國家。再說軍隊徵兵是國家的法度,任何人不得違抗……今天我們就要離開鄖縣了,向我們的軍部前進,然後編入各部隊。希望你們要奮勇殺敵,報效國家。”

漢江河上停着二十隻渡船,上午十點,補充團陸續度過漢水,離開鄖縣。經十堰、老營、谷城,掉頭向南,一路曉行夜宿,直向霧渡河前進。

天有不測風雲。由於一路上吃炒麵喝涼水,過了丁家營,我的肚子感覺有些不正常,呼嚕嚕的鬧騰起來,開始拉肚子。並且越來越嚴重,由一天四五次達到一天十多次。開始時,背包、大槍(新兵不發子彈)別人幫着拿,漸漸地,路也走不動了,有時蹲下去一次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站起來,一天掉隊好幾里路。晚上,別人休息很長時間了,我才能跟上連隊。

這天晚上,到達谷城,連長查房不見了我,一問才知道我的情況。立即派人轉來迎接我。連長是個有德行的人。第二天早晨,部隊又要出發了,他專門安排了兩名士兵雷玉柱和李光林看護我。交待道:“我們先走,你們二人看護着朱世學在後面慢慢跟上來,沿途打聽附近有沒有醫生,請來給他醫治一下,弄點葯吃。如果遇到別的部隊,就說是第32軍的,到霧渡河去”

卻說雷玉柱,鄖縣南化人,長得挺結實。李光林,鄖縣大堰人。都是善良,好心腸,好德行的人。我們都是到了新兵連才相識的,都是萍水相逢。多虧他們兄弟般的照料,我才大難不死。對他們的大恩大德,我只能銘刻心底,終身難忘,卻無法報答。

我們三人中,我的個頭最高,李光林最矮。根據情況,由李光林負責三人的槍支和被包,雷玉柱負責看護我。俗話說,好漢怕的三泡屎。由於拉得太厲害,已是體力不支,有時頭昏眼花站立不穩,需要休息一會,雷玉柱一直攙扶着我。見我走不動路時,他就背着我走。由於我的個大,他背着我走得很吃力。常常累得汗濕了衣服。我的褲子已經很髒了。雷玉柱沒有絲毫嫌棄。李光林帶着行李、槍支也在前後照應。每當我要蹲下時,李光林總會把東西放下,去附近村子裏找醫生,卻總是空跑一趟、失望而返。百姓們總是說:“醫生被部隊上的人請走了。”

三人艱難而緩慢地走着。五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們來到洋坪鎮境內的一個村子上。李光林道:“你們二位在這裏歇息等候,我去打聽一下這村子裏有沒有醫生。看能不能買到葯”。

不一會,李光林回來了。顯得很高興。他挑起擔子道:“總算找到了一個醫生,走。”說著,他前邊走了。

雷玉柱攙着我跟着李光林,拐過一個巷子,來到一戶門前,房屋雖然有些破舊,但青專碧瓦,古韻古樸。主人家約五十多歲,從屋裏迎出來,幫着攙扶我進屋,落座后,問道:“你們是哪個部隊的?”

李光林答:“我們是32軍補充團的新兵。鄖縣人。只因這位兄弟路上得了病,拉肚子,走不動,掉隊了。我們從谷城一路下來,沿途都沒尋着醫生。今天幸好遇到你老人家。”

主人道:“這年頭,到處都是隊伍,一些懂點醫術的人都被隊伍請去了。就是有,看你們一身軍裝,也不敢承認自己是醫生。算你們運氣好,找着我。我只是略懂一二。”說著話,他起身來給我號脈。邊號邊問:“幾天了,小夥子?”

我慢慢答道:“大約六七天了,謝謝你,老人家,你是個好心人。”

主人道:“你的脈搏已經很差了,簡直沒有跳動的感覺。”說完他起身去配藥,裝進一個土罐里,分咐老伴去煎藥。從屋裏出來接着道:“俗話說,好漢耐不過三泡屎。你拉肚子,時間太長了,如再過一兩天,你的生命就危險了。這付葯一吃,就會止住瀉。”

李光林是個急性子,直問道:“大叔,等把葯煎好吃下,今天可能就走不成了。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晚?”

主人很豪爽道:“沒問題,今晚就在我家宿營。”

雷玉柱道:“謝謝你,老人家,給你添麻煩了。”

主人客氣道:“不用謝,年輕人,在家有父母疼愛、關照。出門在外,無依無靠。生了病就更可憐啰。”

我心想,我身上這麼臟,臭烘烘的,睡在人家屋裏多不好。道:“大伯,我身上又臟又臭。我睡到你門外的檐下就行了。”

主人道:“哎,沒關係,人之常情嘛,沒關係。”

李光林道:“老伯,是沒關係,我們都有被子,睡到檐下沒關係。天不冷”。我又要上廁所。雷玉柱、李光林忙起身來扶我。

從廁所轉來,主人正打掃屋檐下的走道,然後又鋪上稻草。道:“真不好,讓你們睡到門外”。

李光林道:“沒關係。天又不冷,大叔,你不要多想。本來已給你家添麻煩了”。

晚上,我服過葯,三人就在這家沐浴食宿,不表。

次早,我睜開眼,天已亮,已聞到從屋裏飄出來的藥味。心想這家人真善良,已經又在給我熬藥。我慢慢坐起來,雷玉柱、李光林也許是幾天來太累了,仍睡得正香。

服過葯,吃過早飯後,主人問道:“怎麼樣,瀉止住了沒有?”

我答:“後半夜已經好多了。大伯醫術真高。還不知道大伯尊姓大名?”

主人道:“我姓王,名叫王世楨。你們出門當兵,我很同情。我有兩個兒子,他們都在部隊,老二在第94軍當兵,已去了四川。老大懂點醫術,被94軍的第一師長請去了。給他太太治病,也去了四川。只有我們老兩口在家。看到你們,就好像看到了我的兒子。”

李光林性子急,起身道:“王伯,王醫生,我們給你添麻煩了。我們準備走。”說完,他去捆稻草,打掃衛生。

王醫生站起道:“你們那位弟兄,雖然止住了瀉,但身體還很弱,病也沒有好徹底,還須要繼續服藥和調養。這樣一走,到哪裏煎藥?那就會停葯。我建議,你們明天再走。他的病好了,你們就走得快些。實際上不會耽誤行程。”

李光林轉身道:“按大伯的意見,我看,我們三人都呆在這裏也不合適,再說,脫離部隊太遠了,也不好。我想,我先走,早點追上部隊,把情況告訴他們。你們兩個留下,明天走。”說完,他拿起自己的被包和槍,告辭王醫生,獨自一人追趕部隊去了。

有誰料,由於世態的變化,在以後的歲月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這位曾經幫助過我的李光林恩人。後悔當時連個“謝”字也沒說。

再說那位王世偵醫生夫婦倆,的確仁德善良,想得也很周到,竟拿出自己的乾淨衣服讓我換上,並要把臟衣拿去洗。雷玉柱一把奪過去道:“不能讓你們洗,我去洗。”

對王醫生和雷玉柱的仁義和德行,我感激涕零。但不知道說什麼好。道:“都不要洗,我自己洗,太髒了。”

雷玉柱拿着臟衣服就去了河邊。王醫生道:“你還不能動,好好休息。今天,再給你煎一付葯。你就會好的。”

我很感激道,“太感謝你們了。”

第三天早飯後,我的精神好多了,也有了體力。我換上雷玉柱給我洗得乾乾淨淨的衣服,背起被包,一支大槍橫架在背包上。我拉着王醫生夫婦的手道:“大伯、大媽,你們真是大好人。是我的大恩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們的救命大恩。以後定當報答,我走了。”說著話,我的鼻子一酸禁不住流出兩行熱淚。

根據王醫生說的方向,我和雷玉柱一起向南走了半天後,轉身向西走。傍晚,又來到了一個鋪有石板路的村子裏,被一夥荷槍實彈的軍人攔住,並把我們捆了起來。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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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鄖山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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