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我是個好人
牛脫離了韁繩的束縛,瘋了一樣奔跑,就像托拉了一截木樁子一樣,帶領跟它太有緣分的王占元體驗生死之速去了。不曉得咋回事,我突然有些羨慕王占元,人家的人生可謂波折精彩,不似一般人平淡無奇。我也施展起了參冥門的獨門輕功,跟在了黑牛的後面。但黑牛的速度比我快,不一會兒就把我遠遠地甩開了。後面的殭屍一蹦一蹦的,到村頭齊寡婦家的門口站住了。
黑牛停了下來,跑不動了,身子使勁往前傾着,將麻繩拉得綳直,卻挪不動半步了。原來王占元被甩到了河中,橋下面突兀起來的半截子鋼筋掛住了他的腰帶。只見他身體斜着懸挂在半空中,灰頭土臉的,身上多處被磨破了,被勒得腦門上青筋暴起,梗着脖子,還能笑着開口說話:“幸虧這腰帶是真皮的,夠結實,三十九塊錢買的,沒假!”我站在橋沿上,將別在褲腰上的紙扇拔下來,呼啦地打開了,在胸前輕扇着,甩了一下披肩長發,抬首望了望天上皎潔的月亮,又低頭沉吟了一首李白的靜夜思。
接着,我又瞧着河中倒影,慢條斯理地說道:“占元,其實我對你算是很不錯了!”王占元身子動了動,在半空中有些晃悠,附風弄雅起來,歪仰着脖子也瞅了瞅月亮,朝我抱拳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敢問閣下哪裏對我不錯了?”我指着他脖子上的繩套說:“我花重金給你整這麼粗個繩子套在你脖子上,使你不至於被勒死,你想,我若是圖便宜,給你弄個細一點的繩子,你現在已經被勒死了!”王占元垂頭沉思了一下,點了點頭,說的確有道理。然後他又問我:“那你想咋地吧二桃?”我取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開始在麻繩上來回地磨擦起來:“如果繩子斷了,你說你能不能掉下去,雖然真皮腰帶結實,但看被鋼筋掛着的這角度,我覺得,只要這繩子一斷,你就掉河裏面去了!”王占元冷哼一聲,神情有些傲然地說:“就是掉河裏又怎樣,我又不是不會鳧水!”
一聽他這話,我略一怔,隨即哈哈一笑,從包袱里掏出一隻小瓶子,裏面裝的柳葉汁浸泡過的狗血辣油,摳出一點兒在指甲上,擠一隻眼瞄準了王占元,使勁一彈,狗血辣油落到了他的眼皮子上。“這是啥玩意兒?”他用手抹了一把,頓時哎喲地叫喚起來,說真辣,把眼給蟄得疼死了,眼淚都流出來了。我指着河面對他說,我已經給你開了陰陽眼,你往下看看就知道。王占元滿臉惑色,有些遲疑地低下頭往河面上瞧了去。
慘白的月光照耀下,能清楚地看到,在平靜的水面下,澄清透徹的河水裏正潛伏着幾隻穿着鮮艷花綠衣服,面色蒼白如紙,眼窩黑如煤炭的水鬼。它們正面朝上,幽森森的綠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占元,臉上帶着十分渴望,焦慮和緊張的樣子,好像生怕王占元不掉下來似的。王占元慘嚎了起來,兩條腿亂蹬不止,大叫道:“二桃,快把我弄上去,求求你!”
一陣屁響的聲音,又有滴答滴答的,王占元的褲子濕了,尿順着褲腿往下流。“肯定是要把你弄上去的,誰讓我們是一個村的呢!”我從包袱里掏出了本子和紙,又抬頭望起了月亮,漸漸咧開嘴巴,變得笑容可掬,“但你得給我寫個欠條!卡上有多少錢,就寫個多少錢的欠條吧!”“二桃,你咋這樣!”王占元又扯着嗓子尖叫起來,帶着濃厚的哭腔。“啰嗦!你到底寫不寫?”我將臉一耷拉,手上使勁,嗤啦嗤啦地開始撕起了本子,“等沒紙了,你就是想寫也寫不成了,到時候,讓水鬼說話吧!”
“行,我寫,我寫了之後,咱們就不再是朋友!”王占元凄慘地笑了一下,淚水順着骯髒青腫的面頰流了下來,哽咽地嘟囔道:“真是活八輩子也遇不到你這樣的人,算我倒了個大血霉!”我從包袱里掏出一隻摺疊籃,用根細繩拴住,把筆和本子裝進籃子裏,放落下來到了王占元面前。等他寫好欠條之後,我檢查無誤,便心滿意足地解開褲子,打開內褲上的兜拉鏈,把欠條塞了進去,重新拉好之後,又用力拍了拍,說你先等下,我這就救你。
點根煙叼在嘴裏,往上撂了一下明晃晃的刀子,再用手接着,我來到了黑牛身邊。見殭屍沒追過來,這傢伙憊懶了,卧在地上不掙扎了,只是扭着脖子嫌繩子勒得不舒服。幸虧它和王占元之間的麻繩還是保持着綳直的,不然王占元可能已經掉落下水了。我指了指前面,讓黑牛往前沖。它站了起來,只是象徵性地往旁邊挪了挪身子,被繩子扯拉着,自然是往前走不了。“用勁!死笨牛!”我大喝道,操起刀子冷不丁地往它腚上扎了一下子。黑牛吃痛之下,叫喚了一聲,身子跳起來往前猛地一躥。
嘣地一聲。王占元的真皮腰帶被鋼筋硌斷了,他的身體像炮彈一樣彈了出去,以衝天之勢鑽出老高,在空中劃出一個長長的半圓弧,竟然掉落到了黑牛的前方遠距離處,把黑牛扯拉得脖子一歪,四肢下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摔倒。這下,黑牛又脫離了束縛,撒開蹄子,又拖拉着王占元瘋狂地跑起來,到了空曠的田地上,一溜煙不見了,留下了一串子愈來愈小的莎莎啦啦的摩擦聲。
為了不得罪水裏的水鬼,我站在橋邊緣上,點了一大堆紙錢給它們。它們像青蛙一樣紛紛跳出河面亂搶,但不敢太靠近我,對我還是有些畏懼的。隨後,我折返到了村子裏,來到了齊寡婦家的門口前,往漆黑的門上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多了兩隻白手印子。我用手沾了沾白印子,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一種生澀的味道。
翻過牆來到齊寡婦家的院子,左手持一柄暗紅色桃木劍在手,右手捏着一道上面用金砂畫有定身咒的紙符,我一步一步地來到了齊寡婦家的堂屋門前。破木頭門子緊閉着,屋裏面沒有開燈。我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有動靜,好像是床在咯吱響。我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氣,用手猛拍了一下子門子,然後躲到了側邊。
燈亮了,破木頭門子嘎吱一聲開了,上半身只穿一條黑乎乎的泥垢罩子,披頭亂髮的齊寡婦探出了腦袋,向外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縮在牆角屏着呼吸的我,便嘀咕道:“是啥東西敲門子,咋不見有龜孫出來哩,媽的!”
“誰呀?”一個裸着膀子的男人出來了,摟着齊寡婦,粗魯地捏着她胸前的兩坨肉,不滿地喝問道:“是不是你另外還找了姘頭,大半夜憋不住找你來了?”齊寡婦啐罵了一聲,便將那男人推進屋裏,關上了門子。估計是回到床上又繼續折騰去了。這個男人我倒是也認得,是村裏的李亞寶,年輕時犯過猥褻女童罪,被關了一段時間后又出來了,依然本性不改,食色如狼,行為不正。據聞,齊寡婦的丈夫死得也挺冤,是因為一點兒蒜皮雞毛小事跟齊寡婦吵了架,到半夜裏讓她拿個剪刀將熟睡的他的命根子給鉸斷了,流血過多致死的。當時也沒人去報警,她的公公霸佔了她,她的婆婆又是個癱子,又瞎又聾的,她丈夫慘死的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不幾年後,齊寡婦的公公婆婆相繼去世,剩下她獨自一人,家裏自然成了她的樂園,專供她來放肆地偷野男人。
齊寡婦家院子裏有一顆杏樹。杏樹屬於陰性植物,不宜在家裏種植,容易招鬼。杏樹下面有一個土包,咋一看像個墳。但這齊寡婦屬於漢族人,咋會在自家院子裏種個墳呢,應該只是尋常的一堆土。可是土堆蠕動了起來,嚇了我一大跳。我趕緊躲到一口大瓮缸後面,偷着觀察。只見從土堆里鑽出來一個女孩,大約有十五六歲的樣子,渾身血淋淋的,沾滿了泥土。我一驚,這不正是齊寡婦唯一的閨女嘛!是在她丈夫死後生下來的,也不知道是誰的種,名字倒是挺洋氣的,叫胡貝。我並不待見這個胡貝,相當討厭。因為她一旦遇見了我就老不停地拿眼白我,還在背後跟別人嘰咕,說我長得還沒王寶強帥,卻整天照個破鏡子,梳個扁瓜頭,讓人看着覺得噁心得慌。如果不是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做人原則,我早就打她十八頓了。我要是真長得不帥到也罷了,可我明明長得很帥你還腌臢我,這不是明擺着犯賤么。想吸引我的注意,你直接說得了,用不着走極端方式。
突然轟然一聲,一堵牆倒塌了下來。從外面蹦出來一個穿着清朝官服的殭屍,原來牆是被它給撞倒的,它的力氣可真不小。只見胡貝表情木然地走過去,到殭屍的跟前,面容逐漸扭曲,咧開嘴嚶嚶地哭了起來,噗通跪倒,給殭屍磕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