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鬼屋
如果在遊樂園的鬼屋裏打上燈光,宋鈞相信周圍的一切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一定十分的可笑。但是在這種一片漆黑的環境下,即便是假得可笑的玩具鬼,也能夠把人給嚇個半死。
人最大的恐懼往往就是來源於黑暗中的未知,因為期待着卻又不知道會有什麼,所以格外害怕。
不過宋鈞前面有夏弘深,後面有凌肖和相文熙,那些恐懼有了緩衝,對他來說心裏要輕鬆許多。
比如現在,夏弘深就正在有些嫌棄地將一個從上面突然落下來的女鬼的頭髮給撩開。
宋鈞連忙跟着夏弘深走過去,努力使自己不被女鬼再一次落下來的頭髮給掃到。
這個遊樂園的鬼屋其實並不大,本來就是市區地段,周圍寸土寸金,遊樂園也沒有太大的地盤來修建這麼一個並不受歡迎的鬼屋。
可是他們走了十多分鐘了,也還沒有見到出口,這一路宋鈞被噴了一頭的冷氣,見識過了照着綠光突然打開的棺材,還聽到了各種各樣的鬼叫,可是走到現在,周圍卻突然靜了下來,什麼奇異的東西都再沒有看到。只有距離地面不遠處的綠色燈光依然在朝着前面延伸。
宋鈞聽到走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凌肖說了一句:“不太對。”
夏弘深說道:“確實不對,我們走進別人佈下的陣法了。”
“陣法?”相文熙很詫異。
夏弘深停了下來,“九門驅陰之陣?會這個陣法?”他的語氣裏帶着些疑惑,隨即說道,“小心一點,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必驚慌。”
聽到夏弘深這麼說,宋鈞反而是更加驚慌了,他說:“會看到什麼?”
夏弘深卻只是說道:“不用害怕。”
他閉上眼睛,細心查探了陣法走勢,然後帶着宋鈞繼續朝前面走。這個陣法雖然複雜,但是陣眼所在即是佈陣人所在之處,對他來說,要破解不是難事,因為無論什麼場景都沒有辦法使他產生恐懼。
同樣的,純鈞也不會害怕,因為他並沒有害怕這種情緒。
但是宋鈞並不認為自己是純鈞,他覺得他怕極了。
他看不到前後的人,靠近地面那一點微弱的光線還不足以照亮身前身後的人,他只能感覺到夏弘深握着他的手,以及前後的腳步聲。
不知怎麼,宋鈞覺得很害怕,他總是會努力去分辨哪一個腳步聲是屬於什麼人的,比如說夏弘深的腳步聲很輕,幾乎沒有聲音,而相文熙的腳步聲略顯輕快,凌肖則比較沉穩。但是走着走着,宋鈞總是恍惚覺得前面多了一個人。
他晃晃夏弘深的手,問道:“師兄,你前面沒有人了吧?”
“沒有,”夏弘深非常明確地告訴他。
其實宋鈞知道答案,他只是想聽夏弘深說出來,這樣他才能放心。接着他便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在心裏哼起歌來,反正他不需要認路,只需要被夏弘深給牽着走就是了。
然而走着走着,宋鈞突然發現身後的腳步聲消失了。他愣了一下,又仔細聽,真的相文熙和凌肖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只剩下他和夏弘深還在。
宋鈞咽一口唾沫,說道:“夏師兄,凌肖他們不見了?”
夏弘深平靜地說道:“走散了,有幻覺。”
宋鈞頓時擔心起來,“他們不會出事吧?”
夏弘深說道:“不必小看凌肖。”說完之後沉默一下,隨即又說,“別放開我的手,不然我們也可能走散。”
宋鈞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夏弘深看不到,於是輕聲道:“嗯。”
又朝前走了幾步,宋鈞突然奇怪道:“為什麼我沒產生幻覺?”
夏弘深並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在短暫的安靜之後,反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你沒產生幻覺呢?”
宋鈞聞言一怔。
夏弘深繼續用沒什麼起伏的聲音說道:“你所聽到的所看到的,你能分辨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你或許從一進來就已經陷入了幻覺而不知道,你知道你牽着的是誰的手嗎?”
他話音落時,宋鈞頓覺全身發毛,一直握着的夏弘深的手也變得冰冷起來,前面的人在黑暗中似乎隱隱能看到個輪廓了,個頭很瘦很高,根本不是夏弘深。
他說的也許是真的,或許從一進來,他牽着的就不是夏弘深的手!
宋鈞忍不住驚叫一聲,甩開了握着的那隻手,急急後退。
在後退了幾步之後,他聽到夏弘深問他:“我跟你說過,無論如何不要放開我的手,你為什麼不聽?”
宋鈞猛然間愣住,他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因為他確實放開了夏弘深的手,他明明進來鬼屋之前就已經握着了夏弘深的手,只要他不放,就沒有理由會牽錯成其他人。
可是他現在放開了。
夏弘深走到他身邊,再一次握起他的手,說道:“聽話,別再放手了。”
宋鈞被夏弘深牽着朝前面走,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混亂了,因為他已經不知道這個夏弘深是真還是假,他也不知道什麼是真實,又什麼是幻覺。
走得跌跌撞撞的,宋鈞突然聽到身後有個腳步聲正在追上來,一邊追一邊喊道:“宋鈞!”
那是相文熙的聲音。
宋鈞連忙停了下來,也拉着夏弘深停了下來,他說:“相文熙過來了。”
然而夏弘深卻說道:“那不是相文熙。”
與此同時,宋鈞聽到相文熙詫異的聲音,他說:“宋鈞,跟你在一起的是什麼人?那不是鴆獠的味道,那是誰?”
宋鈞茫然地朝着一片黑暗中努力看去。
“快走!”夏弘深催促他。
相文熙卻說道:“宋鈞,你還不快過來!那個人不對!”
宋鈞驚惶到了極點,他終於甩開了那個人的手,然後一把用力推開他,朝着黑暗中跑去。兩邊的小燈為他照亮了路,他一邊往前面跑,一邊大聲喊道:“夏師兄!你在哪裏?”
他就這麼在一片黑暗中跑了好幾分鐘,始終沒有得到響應,最初在他身邊的“夏弘深”和“相文熙”也早已經不見了身影。他覺得累了,終於不再繼續往前跑,而是往旁邊退了過去,身體碰觸到一堵牆,然後靠着牆緩緩坐了下來。
他把手朝着牆角的小綠燈伸過去,總算是看見了自己的手,然而在這個時候,他也藉著這微弱的光線,看到了就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還有一隻手。
那隻手沾滿了鮮血。
宋鈞或許是驚嚇到了極點,現在反而冷靜下來了,他甚至開口問道:“你是誰?”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答,卻不料身旁的那隻手動了動,隨即一個有些滄桑憔悴的聲音說道:“我是跡鈞。”
“跡……鈞?”宋鈞茫然地重複着。
那個人說:“有人在追我。”
宋鈞問道:“誰在追你?為什麼要追你?”
那人說道:“是越王勾踐之人。”
宋鈞有些時空錯亂的感覺,“越王勾踐?他追你做什麼?”
那個人慢慢抬起手,握成拳頭,“因為我殺人無數,是天下第一兇惡之人。”
天下第一兇惡之人?宋鈞覺得自己彷彿在哪裏聽過。
周圍突然亮了起來,宋鈞因為驚詫,猛然間站起身來,他看到小綠燈不見了,周圍也不是什麼漆黑沒有終點的通道,而是一片敞亮的荒漠,他剛才靠着的地方是一塊黃色大石頭,而這時石頭上還靠着一個人,那個人身着短衣長靴的胡服,一身破碎凌亂不堪,長發散落,面容憔悴,全身上下都是血跡斑斑。
他仰着頭,閉上眼睛,彷彿沒有繼續逃亡的力氣。
過了不久,宋鈞聽到一陣馬蹄聲,從遠處來了一群人,他們將這裏團團圍住,然後將這個靠坐在石頭旁邊奄奄一息的男人給帶走了。
沒有人看到宋鈞,除了一開始和男人的對話之外,宋鈞似乎根本只是遊離於這個世界的一抹意識,他能看到,能聽到,卻不能碰觸也無法交流。
他看着男人被帶走,自己不知不覺也跟了過去。經過漫長的跋涉,他看到男人被帶入宮殿,捆綁着跪在大殿之上,隨後被人帶了下去,關在牢房裏面。
過了兩天,又有人把他從牢房裏帶了出去,然後被緊緊綁住四肢,帶到一個老人面前,那個老人看着他點了點頭,那幾個人拉他起來,將他活生生投入一個巨大的劍爐之中,閉鎖爐門,將他生生燒死,以血肉煉就寶劍。
“……揚其華,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岩岩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鉤耶。”(注)
純鈞被歐冶子獻與越王勾踐,后又被賜予越國大將,那名將軍生卒不詳,便是將純鈞封印之人。
宋鈞看着這一切,他明白這是前世的純鈞,可是這段過往絲毫不能喚起他任何記憶。
他站在原地,在看着純鈞劍被封印之後,周圍又變回了一片漆黑,不禁朝前走了幾步,他想要看到夏弘深來為純鈞解開封印那段過往,可是這時卻聽到一個人問他道:“還有記憶嗎?”
宋鈞轉過頭去,在黑暗中卻清晰看到了一個人的輪廓。
那個人穿着一身黑色長袍,長發披肩,分明不是現代人的打扮,他朝着宋鈞走進幾步,又問道:“還有記憶嗎?”
“你是誰?”宋鈞問他道。
那個人微微一笑,已經走到了宋鈞的面前,說:“我是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