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巴陵攬勝
清風和煦,水波不興,傍晚時分,落日貼着微波蕩漾的湖面婷婷裊裊,雲澤湖裏,天邊火燒般的晚雲染紅了整個湖面,夕陽餘暉的暖意夾着湖面的水草氣息襲來,讓寧靜的畫面更添一分祥和。湖中一位漁民悠哉地划著一葉小舟,似乎從日邊駛來,正徜徉在落日傾瀉的那道金黃里,這一幕讓人心神寧靜,胸懷闊遠…….
一輛黃梨木馬車靜靜停靠在湖邊,夾雜着水草氣息的微風迎面撲來,輕輕敲打着馬車的帷幔,似乎在邀請着裏面的清客。
馬車旁邊佇立着一位老者,他遠眺着湖面的落日,微微發怔,似被這清遠寧和的美景所包裹,已然忘了一切。離他不遠處還立着一位青年男子,他雙手持一把劍環抱於胸前,目光清定,紋絲不動地看着遠方,又似在望着天際盡頭的落日,又似什麼也沒看。
此時,一個響亮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荀伯,荀伯,客棧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快去吃飯吧!”一個年輕男子氣喘吁吁的跑向這邊,被稱為荀伯的老者連忙轉頭,目色一嗔,將手指放在唇部,示意他不要喧嘩,隨即又用眼瞅向馬車,目光中滿是責備和嗔怒。年輕男子瞬間會意,咧了咧嘴,歉意地笑着。
一瞬后,馬車帷幔被輕輕拉起,一襲月白長袍的男子從中緩步走出,他一抬頭便看到了正被湖水緩緩吞沒的落日,餘暉映在他眼裏,有一絲溫和濕潤。他緩緩走下馬車,巡步至湖邊。
“好久未見到如此美的湖景,此湖景色勝過滇湖!”抱劍男子說道,月白袍男子並未應他,他看着落日餘下最後一絲光華,有一瞬的失神。
過了許久,他才回頭沉緩道:“竣青帶路,去客棧!”顯然他剛剛已經聽到了那年輕男子的喧鬧聲。
那稱之為竣青的年輕男子應了一聲,立即牽着馬帶車走在前面,荀伯和抱劍男子分隨那月白男子左右,跟着峻青一道走向城裏。
荀伯邊走邊說道:“公子,今日咱先在這巴陵城歇下,明日沿江而下,傍晚便可到夏口了。”
月白袍的公子還未答話,竣青便搶聲道:“公子,您說過要在巴陵好好遊玩一番的,咱們已經臨近夏口,不如歇息一天。”
峻青嘻笑接着道:“公子,我剛剛打聽過了,巴陵君山上的曉月樓格局特異,凡去那的人均可選擇藥材自製藥丸,不知公子可有意前往?”他早已聽說過曉月樓的名聲,因而心裏痒痒的。
名動天下的曉月樓以製藥為業,其分塢遍佈大桓各地,就連巴蜀和大燕都有曉月樓的產業。而君山上的曉月樓則是它的總塢,其規模和氣勢遠勝於寧州的分塢,再加上主塢還能允許來客自己製藥,因而峻青心嚮往之。
正當峻青滿臉期待地望着自己的主子時,荀伯眉一蹙,手一抬便擰着竣青的耳朵,厲聲道:“你個小兔崽子,就知道到處玩樂,自個玩就算了,還拉着公子,等回去后看我不叫主子罰你!”
“哎喲,痛痛…您輕點….”峻青唧唧哇哇的叫着,直到荀伯放了他,他才嘟着個嘴,一臉委屈道:“連日趕路,已經很辛苦了,好不容易到了巴陵城,當然應該玩樂玩樂,公子,您說是不?”隨即他又嬉笑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月白衫的男子目光溫溫地看着他,嘴邊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是繼續往前走。
抱劍男子目光一斂,卻答道:“荀伯,你甚少出來,不知曉月樓的來歷,它並不是煙花柳月之地,相反,卻是救死扶傷的聖地。”
抱劍男子名喚無陵,他平日不愛多言,但他對曉月樓卻甚是感激,三年前他曾身中奇毒,府中上下束手無策,直到一位來自曉月樓的女子送來解藥,他才得以生還,曉月樓的救命之恩他一直銘記在心。
月白袍的公子知曉他的心意,淡淡一笑,回道:“還是早點趕路吧,巴陵不可久待,到夏口不可太倉促。”
見公子發話了,無陵和竣青便不再多語。
巴陵處在水路交通要道,可謂銜遠山,吞長江,東吳的周瑜就曾在此建立閱軍台訓練水軍,此處往西可通川蜀,往東可往建康,往北可趨荊襄,往南可達瀟湘,來往商旅頻繁。因此傍晚的巴陵城內依舊熱鬧非凡,人行穿梭。
巴陵城內最有名的客棧名為“岳陽客棧”,此客棧倚山崗而建,登樓可遠眺雲澤湖,視野開闊,景色怡人,來往巴陵的客旅多住於此。
客棧的老闆娘名喚葛娘,葛娘發現近日住店的客人比往日多了幾倍,心中高興之餘不免有些詫異,正當她擦拭櫃枱上的灰塵時,便見三位男子走了進來。葛娘連忙迎了過去,滿臉歉意道:“三位客官,真是對不住了,本店今日住滿了,請幾位爺往別處去吧!”。
為首的一位男子不屑地看了葛娘一眼,繞過她,找了一處坐下,生硬道:“我們兄弟就看上你們這了,別啰嗦了,上菜吧!”其他兩位一人持劍一人背個包袱,看都不看葛娘一眼,泰然坐下。
葛娘笑意一僵,遂暗暗地打量三位,見他們短袖勁裝,心知是江湖人士,暗道不好惹,可現下店裏實在沒有多餘的客房,心想眼下便只能委屈勸說。
“客官,真的是很對不起三位了,我這店是真的沒有多餘的房間了,求三位爺行個方便!”葛娘賠笑道。
誰知,最先坐下的那位漢子一拍桌子,發怒道:“你還做不做生意了?”葛娘被他一聲怒喝,嚇得瑟瑟發抖,心裏揣摩着這江湖中的草莽之士,還真不好惹,遂心裏苦苦發愁。
這時,一年輕男子見狀便上前說道:“老闆娘,把我們的客舍讓一間給這三位兄弟吧。”說話者正是竣青,葛娘聞言像見到救命菩薩般,頓時滿臉感激,連連稱謝,竣青慨然笑道:“別謝我,要謝就謝我家公子。”峻青朝着身後的月白衫公子看道。
葛娘順着他的目光往門口看去,便見一位身穿月白長袍的男子淡立在門口,只見他腰間配着一塊瑩潔古玉,頭頂束髮而冠,面龐明潤,眼光柔和而堅定,可謂風朗清舉,望之如聞幽蘭清香。
葛娘一時怔怔地移不開眼,心下嘆道:自己這客棧開了幾十年了,什麼人沒見過,但如此清貴高雅的男子還是頭一回遇到,約摸着是位世家貴人。她遂連忙上前一再道謝:“多謝公子寬懷,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月白袍男子微微頷首,而竣青卻接話道:“我們家公子姓沐。”
葛娘展眉輕笑道:“多謝沐公子,請各位隨我來”,隨即領他們到早已預定的雅間就食。
眼下客棧里已經坐滿了人,喧聲笑語,縈繞其間,只見一人說道:“我等準備前往夏口參加裴老太傅的七十壽宴,聽聞裴太傅此次壽宴,宴請天下俊彥,上到達官士族,下到江湖豪傑,都可參加。”
“是呀,是呀,朝中的達官貴族幾時把我們這些寒族百姓放在眼裏,只有裴老太傅不避士庶!我等才有機會入太傅府為他老人家賀壽呢!來,為太傅的豪氣干一杯!”
“乾杯!”
又一人接話道:“聽聞當今陛下為了體恤老太傅年老功高,特允許擺宴三天三夜!”
他話音一落,眾人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這時又一書生裝扮的男子接話道:“其實呀,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太傅這次擺宴,一來是慶壽,二來呢,聽聞太傅有一孫女,視為掌上明珠,如今到了待嫁之齡,想乘機為她擇一佳婿。”
說完大家恍然大悟,起鬨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葛娘心下才知其中原委,暗想此處應都是南來北往夏口的人士,巴陵已經熱鬧成這樣,可見夏口應是俊彥聚集,熱鬧非凡了。
客棧敞間的聲音早已傳入雅間,雅間內的竣青便按捺不住了:“公子,不知這位裴小姐人怎麼樣,想來也應是知書達理,倘若…”
荀伯聽聞臉色鐵青,迅速打斷竣青的話:“住嘴,你平常仗着公子寵你就無法無天,一點規矩都沒有了。”竣青見荀伯的臉色難看,估摸着自己失言了,遂滿臉通紅,暗暗瞅了一眼公子,可公子依舊臉色如常,似什麼都沒聽到。於是眾人便安靜地用膳,不再說話。
是夜,月明星稀,涼意陣陣,沐簫和憑欄遠眺,他望着那無邊的湖水和遠處的青山發怔,從寧州一路北上已一月有餘,雖說去夏口只為拜壽,而真正的目的地卻是京城,但踏入夏口便已經踏入那政治漩渦中了。
已經十四年了,不知當初那兒時的玩伴已是何番模樣?那廢墟下的陰魂是否依舊孤苦無依?不知為何,一望這雲澤湖的波瀾便想起兒時那個明亮的笑容來,十多年來,每每想起那總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情景,心中依舊苦澀不堪。他佇立許久,待心中那抹煩悶的情緒消散后,才轉身進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