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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葉徙也收到消息來探病了。他是卓琰多年好友,不來探病也的確太不夠義氣。當他在醫院的停車場裏停好車,看到住院部底下人來人往,都提着鮮花水果和各種禮品的時候才意識到,他來探病竟然還是空着手的。
他就在住院部外面的水果店買了一隻果籃。
而現在這隻準備送給卓琰的果籃已經被他拆開了,他挑出一隻橙子,幾下就把皮剝乾淨:“卓琰,我前幾天還聽我哥說,這幾天醫院裏的病房很緊張,vip的單人病房基本早在幾個月前就預定掉了。”
葉徙的親哥哥就是新晉提了副主任的葉徵,也是阮湘南同導師的師兄。
他跟阮湘南都是怪胎。
卓琰無悲無喜地說:“是阮湘南幫我安排的。”
“哇,那得擔責任的耶,她對你有這麼好?我還以為你們一直都是不對盤的。”
“她半夜還來幫我蓋被子。”
葉徙又從果籃里掏出一隻香蕉,幾下就把黃色的香蕉皮剝開了,卻忘記放進嘴裏:“……以我的經驗,她一定是在暗戀你。”
“早上還給我送粥,我口味一直很挑。”
“在你來之前,她給我遞了情書。”卓琰簡直忍無可忍,“我看到最後一行,發覺情書不是她寫的。”
“還有,早在大學的時候,她就幫人遞情書給我,收費十塊錢一次。我的身高體重尺寸還有喜歡的顏色運動食物她全都知道,最後以五塊一條的價格賣給了別人!”
葉徙長大了嘴巴:“……我沒聽錯吧,你剛才說,尺寸?”
卓琰面無表情地回答:“是你聽錯了,我沒說過。”
葉徙本來就不是追根究底的人,聞言便道:“不過你這麼一說,她可能不是在暗戀你,但是肯定是不討厭你的啦,至少肯定沒有你討厭她的程度這麼嚴重——對了,你現在還這麼討厭她嗎?”
其實說不上討厭不討厭,能夠相處這麼多年,也算是一種緣分。中學時候這麼多同學,能夠繼續保持聯繫的人也不多,而阮湘南就是其中之一。人都是有些念舊的。
但是,虧他從昨晚開始就對她有一種微妙的虧欠心理,弄個半天反而是他在自作多情,真是讓他內傷得要吐血了。
——不對,應該覺得如釋重負才對。
一個愛上了他的阮湘南跟一個只跟他對着乾的兩面派損友阮湘南比,似乎還是後者好那麼一點。
阮湘南這幾天簡直忙到焦頭爛額。
她下周就要去英國做項目交流,可是現在卓琰生病她要去管,還有各種交接工作要做,恨不得腳下生風,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
她剛給卓琰送了中飯,他看見她臉色就沉了下來,好像她欠他很多錢沒還似的。
安雅也會抽空來醫院一次,給他送要簽的緊急文件。她看見阮湘南也格外高興,在背後跟她訴苦:“卓總口味這麼挑剔,外面打包的吃不慣,醫院食堂的飯也吃不慣,要是沒有你送飯,我就是三頭六臂都忙不過來。”
阮湘南一邊給護士補醫囑,一邊笑道:“沒事,反正就這麼幾天,後天或者大後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簽完字,護士長又來找她麻煩:“呦,你手頭還有欠我的東西沒有?有的話趕緊補過來,等下周你就要去洋鬼子的地盤,還怎麼找到人。”她湊近阮湘南,在她耳邊道:“據說英國男人很紳士,預備帶一個回來?”
阮湘南道:“我以信用擔保,絕對沒有欠你的東西了。”然後又壓低聲音:“拐帶一個回來給你當面首?”
護士長重重地拍着她的背:“很好,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安雅捂嘴笑,又探進病房裏:“卓總,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回去了?”
卓琰點頭,意思是讓她趕緊回去做事。
門外面,阮湘南還跟一群護士在門外拉拉扯扯,東家長西家短,聽得他腦仁疼,下了床走到門口直接把門給關了。
隔了十分鐘,阮湘南打開門進來,見他還在看文件,所有的卷宗都是一式兩份,一份滿滿當當地標註好注意事項,另一份則是完全空白的。
阮湘南猜測這也是卓琰的行事風格,看似毫無準備舉重若輕,其實早已盤算好一切。
她坐下來,拿起果盤裏的蘋果開始削皮,她的手真是天生外科大夫的手,手指纖長,指關節並不過分纖細,但是也不會影響到手指骨骼的美觀,她很快削好了一隻蘋果,又把它剖開,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盤子裏:“你空下來,就吃點水果。”
卓琰看到她手指上貼了一小塊創口貼。
阮湘南注意到他的目光,便解釋道:“是前幾天翻專業書的時候劃到的,不過還好這幾天沒有排手術。手上有傷口是不太適合做手術的。”
“卓琰,湘南。”門外突然有人在說話。
阮湘南轉過頭去,只見自己的母親站在門口,她手上還捧着一大束鮮花和一個果籃。她走進病房裏,病房裏的所有桌子柜子茶几,甚至窗檯都全部擺滿了果籃和鮮花。阮湘南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果籃和花束,把果籃放在牆邊,又把花束的外包裝拆開來,換掉了花瓶里的鮮花。
她做完這些,就聽卓琰說:“我想下樓去走走,阿姨你要不要一起來?”
他是想為她們製造談話的機會。
阮湘南知道自己如果再不領情,就是不知好歹。他們乘電梯下了樓,卓琰很快就借故離開了。
阮湘南坐在長椅上,掙扎着想開口。忽聽母親責問道:“卓琰住院了,還在你上班的醫院住院,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阮湘南只覺得有點生氣,強壓住怒氣道:“我忘記了。”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會忘記掉?如果你早跟我說,我就會早點來看他,現在弄得多尷尬?”
“那又怎麼樣?卓琰生不生病住不住院你何必這麼緊張,”阮湘南轉過頭,“當初我跟爸爸在一起餓肚子吃苦的時候你怎麼就不緊張?”
“當時我是有苦衷的!”
好了,終於談到她不敢提及的話題。
阮湘南皺着眉:“什麼苦衷?”
“那年我才剛剛二十歲,跟你爸爸私奔,又被抓回去,我敢認你這個女兒嗎?我不能啊,如果我承認了,我以後的日子應該怎麼過?”
真是自私。阮湘南冷冰冰地開口:“你那時候二十歲,已經成年,就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了。”
“你這是什麼口氣?你教訓我?我好歹也是你媽媽啊,你怎麼敢這樣說話?”
“二十歲了,”阮湘南頓了頓,加重了咬字的字音,“二十歲的時候還不知道避孕,二十歲去找男人玩但是不會用安=全=套,最後玩脫了才知道後悔——二十歲,你二十歲之前是活在真空世界裏嗎?”
她的母親驚恐地看着她,那瞪人時就睜得圓圓的眼睛像是猛然被獵人攻擊的小羊羔。她定了定神,像是要維護自己當母親的尊嚴:“你這是什麼表情?!你還有把我當成你媽媽嗎?我知道你就是覺得自己頭腦好成績好讀到博士了,就覺得跟我不一樣了,就算我沒把你養大,難道我不是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的?”
“我寧願你不要生下我!”阮湘南站起身,這場談話再也無法維持下去,她掉頭就走。卓琰就在不遠處,見她急匆匆地走過來,想開口問,待看到她臉上緊繃的表情怔了一下,那句話就沒有問出來。
阮湘南直奔到醫院的餐廳,點了一杯冰檸檬水,冰塊的冷氣直入胃部她才恢復了點知覺。
她又點了杯奶茶,捧着杯子茫然往外走,路上有碰見吃飯遲了的醫生,見她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都忍不住問:“阮醫生,你是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阮湘南只得搖搖頭。
她覺得自己是病了,得了偏執病,還病入膏肓了。
明明知道說那些爭鋒相對的話沒有意義,卻還是忍不住說了,說完以後就會引起爭吵,最後又浪費了一次她們能夠和解的機會。
她走回之前坐過的那張長椅,她的母親埋頭在哭,卓琰則坐在邊上輕聲安慰。她又往前走了幾步,身上的影子投射在他們面前,把漫天滿地的陽光遮住。
她輕聲地、帶點疲倦音調地開了口:“媽媽,我下周就要去英國學習,要半年時間。”
她的母親抬起頭,看着她,連睫毛膏都哭花了。
阮湘南在她面前蹲下來,仰起頭看着她:“我走之前,是想跟你和好的。”
“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皺着眉有點難受的樣子,“以前我每次有這個念頭,最後都還是不成功,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卓琰轉頭,看見她蹲在面前,眼角不斷地有眼淚掉下來,一滴一滴,在陽光下閃着光。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媽媽,我不知道怎麼做,你教教我……行不行?”
他竭盡全力才能控制住,不要把手伸向她的臉,她帶着眼淚和悲傷表情的臉。
“不準哭,”她的母親終於紅着眼睛開口,“你剛才說了這麼難聽的話,你哭什麼?把你手上的飲料給我,我口乾了。”
阮湘南把奶茶的杯子遞過去。
母親喝了一口奶茶,又重新吐回杯子裏,很嫌棄的樣子:“全部都是奶精,這種垃圾食品虧你吃得下去。”
阮湘南帶着淚笑了:“我每天都吃這種垃圾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