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番外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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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頭,跟他們道別:“謝謝款待,我先走一步。”

葉徙問:“要我送你嗎?我記得你家住得還挺偏的。”

她不用再回那裏了,便委婉地拒絕了:“不用,天色還亮着,我自己回去就行。”

葉徙也不跟她糾纏,揮揮手就跳進自己的車裏。倒是卓琰沒走,有點沉默地看着她,忽道:“真的不用送?”

“不用。”

卓琰靜默地看了她一陣,涼涼地開口:“隨便你,一個人走這麼偏僻的夜路小心點被人拖去□□。”

阮湘南本來也不想跟他起口舌之爭的,反正他也說不過她,總是贏同一個人也沒什麼意思,可最後卻沒忍住:“誰□□誰還說不準呢。”

卓琰果然掉頭就走。

她走去地鐵站,地鐵很空,還有位置,她打開背包,從裏面取出那份劇本。黎導給她的角色戲份很少,連配角也不算,只能算是個龍套。這個角色在未成年的時候戲份還有點重,跟男主角同是在一家孤兒院長大,可是給她的角色是長大之後的,只有兩個特寫鏡頭,一個是她在燈紅酒綠中挑逗男人,然後把對方殺死,另一個就是接近男主角伺機殺他,最後被直接一腳踢下了天台。

她真的有點想不明白為何黎導偏偏看中她,她又不是科班出身,又沒演戲的經驗,要演這麼一個複雜的角色對她這樣的新手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她看到劇本折角那兩頁上標着的一個數字,她知道那是片酬,這數字大得讓她心動。她在心裏換算了一下,究竟要拍多少平面照做多少次家教才能賺到這個數額,而現在,她只需要去演這麼一個小角色。

一文錢難道英雄漢,何況她也不是英雄,只要生活還在繼續,她就沒有資格清高。

下了地鐵,她飛快地跑回住處,拿出手機來撥出了名片上的那個電話。

——

最後一組平面照拍完,她也準備趕去西北內陸——那是黎導那部電影的主要取景地。她在洗手間對着鏡子慢慢地卸妝,脫去濃妝的臉色有點不好看,像是奔波勞累后帶點塵土和倦怠。

她才十八周歲,剛成年不久,可是心理年齡卻又不止如此。

還有兩個模特也剛拍完照,關上廁所單間的門換衣服,她們聊天時候也沒有避開她,光明正大地談論私生活:“你運氣真不錯,被謝家那位二少爺瞧上了,不是還說要帶你去長島的別墅度假嗎?”

“那種大少爺的話,聽聽也就算了,當真才是腦子進水。”

“也許他這次真的動心了?”

阮湘南打開水龍頭朝臉上潑水,又抬起濕漉漉的臉來,鏡子裏正映出她的樣子,她看見鏡子裏的人嘴角帶笑,似乎在說:沒有誰能夠僥倖。

她回到家裏定了去西北的火車票——這個時間還是暑假旅遊的旺季,連卧鋪都買不到,只剩下坐票,她也不挑剔,總之走一步算一步,到了中途也是很有可能補到卧鋪票的。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出遠門。

車廂里擠擠攘攘,不少人買的還是站票,隨便把行李堆在過道,就往上面一坐,連廁所門口都堵滿了人,中途想去個廁所簡直像跋山涉水這麼艱難。阮湘南坐了兩天,連腳都開始有些浮腫,全身酸痛,終於列車員告訴她,有人下車了,可以補卧鋪票,她才得以解脫。

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吃苦,現在才發覺,她還是有點高估了自己,她被嚴家養得嬌氣起來了。

下火車之前,她給黎導的助理到了一個電話,對方跟她約好碰面的具體地點。

他們出了火車站,又上了高速,內陸荒原跟沿海城市的景緻截然不同,滿目嶙峋的怪石,濃烈的陽光暴晒下來,彷彿連那些怪石都折射出光怪陸離的光暈。她看着車窗外面,有些震撼,卻又只剩下沉默。

助理卻笑道:“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出過遠門?”

阮湘南想着她其實也不算沒出過遠門,卻還是點點頭。

“這裏都是荒漠,大片大片的無人區,連通訊信號都沒有,水很少,好幾天都洗不了一次澡,飯怎麼煮都是硬的,夜裏還有狼,你一個女孩子來這種地方,真的不適合。”

阮湘南笑着回答:“也許我是來體驗生活的。”

助理爽朗地笑:“體驗生活?你要體驗生活的話,開車去川藏318線,中途下來騎行一段,豈不是味道更好?更何況你這次的那個角色,註定是紅不了的。”一共才兩個特寫的小角色,估計觀眾連印象都不會有。

阮湘南又道:“那我說實話——我最近有點缺錢,所以來賺明年的學費。”

助理還是笑着搖頭:“你少買兩件你身上那個牌子的衣服,明年的學費就有了。”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哪怕她說實話,也不被相信:“其實我是來追星的,我很喜歡那個男主演。”

這句十足十的假話,助理卻相信了。

——

她跟着劇組在這個荒原上度過了第一個晚上。她的戲份還遠遠沒輪到,就在一邊無聊地琢磨各種器材道具。有一回她拆一個道具鬧鐘,拆開了又裝回來,最後發覺多了兩個零件,可是鬧鐘又能正常運作,連修道具的技師都沒整明白。

到了第三天,黎導終於想起她,找化妝師給她做造型,她有兩個鏡頭,第一個鏡頭的妝容偏濃艷,有些超越年紀的成熟感。

化妝師叫丁檸,比她還要高半個頭,女人中近一米八的身高還是很罕見的,偏偏她瘦得很健美,腿又長,簡直就跟超模似的。她拿着有海綿刷,伸手過來擰了擰阮湘南的臉頰:“手感不錯啊。”

化完妝,阮湘南只覺得自己直接掉了一層皮,看見丁檸就有想逃跑的衝動。

丁檸對着她左看右看,很是得意這次的新“作品”:“成熟美艷中又帶點稚氣,難怪黎導千挑萬選要找上你。”

阮湘南對着隨身帶着小鏡子看了一眼,快要認不出裏面的人就是她自己,小煙熏妝,眼線畫到眼尾時微微上揚。

輪到她的第一場戲是她在喧鬧酒吧中尋找自己的目標,然後將那個目標殺死。簡短的打鬥部分是有武替來做,她就只要演出個在燈紅酒綠中尋人的風塵女子。她盯着跟她對戲的男配角,就像蛇盯着青蛙一樣,還要嘶嘶地吐着紅信子。幸好黎導選中她演這種角色,如果讓她演善良清純小女孩,估計還會演出點小狡猾來。

丁檸一邊幫她卸妝,一邊笑着說:“你真不是科班的?演的感覺倒是挺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來到了一個全然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這裏每一個人都是萍水相逢,不會再有後續,阮湘南也放鬆了很多,直接開自己的玩笑:“難道不覺得是本色出演?”

“本色出演?”她笑得很爽朗,“那下一場才是重頭戲,要跟男主角演對手,你就把對方想成是你男朋友吧。”

阮湘南道:“我沒有男朋友。”

“不可能吧,你的樣子……不像,真是不像。”

“哪裏不像?”

“說不出來的感覺,”丁檸皺了皺眉,“小姑娘離開家跑到這種地方來,是有點任性了,不過也是有資本才會去任性的,我想你父母還有你喜歡的人一定很寵你。”

阮湘南哭笑不得。

——

劇組還在不斷深入內陸,終於在一個荒涼小鎮上停留下來。那邊的路平整的也不多,住宿的還是最老式的那種招待所。丁檸跟阮湘南一間房,拿了鑰匙就示意她跟上。房間裏還是白牆綠漆,床單洗得挺潔白,很像老片子裏的小旅館。

丁檸把背包甩在地上,脫了鞋子外套就爬到床上,忽然問她:“你離開家這麼多天,都沒見你往家裏打過電話。”

阮湘南有點自嘲地笑:“無所謂打不打,反正他們也不會在意。”

“為什麼?跟家裏人吵架了?”

“關係不好而已。”她不想多說,丁檸也不再問。

西北大荒原的夜晚特別冷,跟白天的高溫產生了鮮明對比,白天烈陽暴晒在地面,似乎要把泥土曬裂開來,可是到了晚上,那些裂痕似乎又透出絲絲寒氣。劇組的武師都靠喝酒來抵禦這些不適。

他們坐在鎮子上的小飯館裏,鋪着油汪汪的塑料紙,對着香氣四溢的烤肉,有些人喝多了,胡言亂語者有之,低頭沉默者有之。丁檸喝得臉色酡紅,還是阮湘南把她搬運回房間的。她勾着她的脖子,又時不時大力拍打着她,阮湘南全部都默默承受了——其實真的很痛,很想把她就隨便扔在哪裏。

丁檸湊近她耳邊,滿是酒味:“我跟你說……我跟我爸鬥了一輩子,我就沒見過這麼當爹的,花心,不負責任,只顧自己快樂,我恨他,我永遠都恨他!我恨不得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阮湘南默默地打來水,給她擦臉,這一帶水資源是很寶貴的,洗澡是一件奢侈的事,最多也就拿毛巾沾濕了擦擦臉。

丁檸揮開她的手,又道:“我從來都不接他的電話……然後,突然有個陌生的電話打給我,告訴我他死了……他怎麼能死?怎麼會死得這麼容易,我還要繼續懲罰他的結果他死了……”

阮湘南看着她,看見她的眼睛裏有些濕潤。

她從來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如果她的母親過世了,她會怎麼樣?會不會傷心,又會不會跟尋常的母女關係中的女兒一般為母親流淚?

她不確定。

有些問題原來真的不能細想,仔細一想,什麼都會變了味道。

——

丁檸第二天清醒過來時,似乎已經忘記掉她那晚說過的話,笑嘻嘻又毫無異樣地地面對她。

阮湘南鬆了口氣,這樣的話最好。她其實不太會處理這種莫名尷尬的情況。就像她對卓琰一樣,想做到最絕卻又絕情不起來,處處迴避又處處留有一線期待,他恐怕覺得她很莫名其妙。其實她自己也這樣覺得。

拍戲的空隙,男主演來找她對戲。他們之後有一場對手戲,他建議道:“要是演不出那種久別重逢、又恨又愛的複雜情緒,就把我想成你的男朋友,你男朋友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是你還愛他,這樣就行了。”

阮湘南只得回答:“我沒有跟人交往過。”

男主演幾乎崩潰:“那怎麼辦?要不你把我想成你心裏有好感的人?”

她怎麼能把人想成他?她從來不敢幻想。

那場對手戲在五天後就到,她跟男主角的感情卻還沒培養出來,大家嘻嘻哈哈變得挺有點兄弟情誼,突然要轉換成相愛相殺的複雜情感實在跨度有點大。

黎導只不斷地搖頭:“是讓你們好好熟悉一下,但是也沒讓你們這麼熟。”

這一天NG了十幾次,黎導也知道他們根本過不了,直接先開下一場。

阮湘南精疲力竭回到房間,直接倒頭就睡,睡到日落黃昏,就見丁檸坐在隔壁床上一動不動地看她。

阮湘南支起身,抬手揉了揉肩頸部位:“你這麼早就回來?”

“下雨了,暫時停工。”

她走下床,拉開窗帘,外面果然是灰濛濛的一片,似乎這個地方很少會下這麼大的雨,雨水沖刷着地面,帶走了暗色的泥土。她打開窗,雨點很快就砸在窗台上,也砸在她的臉上。她又把窗子關上了:“黎導……很生氣?”

“你擔心他生你的氣?安心,黎導也知道你沒有任何基礎,NG也是正常。”

阮湘南卻答非所問:“我有時候真希望我什麼都會,什麼都能做到最好。”

丁檸笑道:“別讓自己這麼辛苦。”

“我不知道——”阮湘南回過頭,“有時候費儘力氣去做一件事,到頭來卻又發覺原來這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這句話就太可惡了,多少人想做一件事卻又做不到,你做到了又說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是要讓人難過得去自殺嗎?”丁檸從包里拿出幾張碟來,又把之前問攝像借來的影碟機拿出來,跟電視接上線,“看電影嗎?”

“什麼電影?”

“《花樣年華》和《重慶森林》,你喜歡那一部?”

其實她都看過了,最後還是選了《重慶森林》,暗戀小警察的女孩,偷偷跑進人家家裏打掃屋子,歡快地自娛自樂地轉着圈。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人,為什麼這個世界上要有愛情,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人需要愛情?

她覺得自己就像走進了一個思維迷宮,彎彎繞繞,開始走得那樣開心,後來便把自己繞進去了。

在轉入最後的漆黑字幕時,丁檸忽然問:“你為什麼要來演戲?”

一部分是為了錢,一部分卻是為了逃避。在旅遊中發生了那樣的事,她根本無法放空。

阮湘南答道:“有一個人,我喜歡了很久。但是又覺得沒有希望。”

“那個人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

“為什麼不說呢?說出來,對方才會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是怎麼想的其實也並不重要。”

丁檸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說出來,而且還要發揮成十成演技來,就算他最後還是拒絕,也不讓他舒坦。”

阮湘南被逗笑了:“對,就算要被拒絕,也不能讓他舒服。”

——

翌日,黎導還是讓她過最後幾個鏡頭。她雖然知道自己不是專業的,可是總NG下去,也說不過去。男主演跟她面對面,臉上表情也有點微妙:“打算幾時過?”

阮湘南笑:“盡量在三天以內。”

對方痛苦地□□了一聲。

等到機位進入,她靜默嚴肅,其實站在面前的那個男人有一雙跟卓琰長得有點像的眼睛,這是她找了半天才勉強找到的相似之處。丁檸的妝畫得的確很好,這樣乾淨的妝面看上去還有幾分純凈,但是又要演出那種已經墮入風塵的女人的媚氣。

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畫風一變,演什麼是什麼。

這次倒是拍了兩次就過了,又再補拍了三個細節。

阮湘南一離開現場,便奔向丁檸那邊:“終於過了!”

丁檸舉着刷子,挑眉道:“剛才我也看到了,演得還不錯,有沒有考慮乾脆來當個演員?畢竟你第一次就跟黎導合作,以後他也會提攜你的。”

阮湘南搖搖頭:“不想。”

他們在河西走廊,背景是一片飛沙走石的荒蕪景色,而日光又是如此壯麗——是的,一切辭藻在自然面前都是虛弱無力,只好直白地形容那是“壯麗”的。

“為什麼?你要是做這行,宣傳時說起以前曾是重點大學七年臨床專業,簡直要秒殺眾生。”

“我的理想是當醫生,一直都是。”儘管會時不時偏離軌道,但總會回到原位。理想,輕如鴻毛又穩如泰山的兩個字,看似輕忽,卻又沉重。她原來還有理想。她走過這段人生之後,卻開始談“理想”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

也許在這一刻,虛幻又開始變為實質。

“你辛苦讀了醫科出來,也許還沒畢業就失業,也許工作了又不愉快,背負得責任重大,卻又超過賺的薪水。”

“那我只好把我所有的責任感和人生貢獻給白衣天使的事業。”

——

等到阮湘南趕回學校報道,已經快超過了規定的報道期限,第一天便被班主任逮着罵了一頓。她低着頭,不管對方罵什麼她都應,態度好得讓班主任罵人也沒勁了。

阮湘南捧着新課本,還算歡快地走出教學樓,迎面忽然撞見卓琰。

在一瞬間的四目相對之後,她掉頭就跑。

既然不能沉迷,那就乾脆捨棄,愛情真的是一種很無聊的感情,她真怕自己求而不得將來成怨婦。那就太可怕了。

結果第二天,她上完解剖課,又留下來幫忙收拾,離開解剖教室的時候已經離正常下課時間過去很久。

她拎起背包,沿着林蔭道走了一段,又遙遙看見卓琰等在樹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走到哪裏都會遇見他?她往四周張望一下,總算找到了一個臉熟的人:“同學,你自行車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等下就還給你。”

卓琰自然也看見她了,直接朝她走過來。

她借到自行車,總算搶先在卓琰把她堵了正着之前,逃之夭夭。

她這樣當著他的面逃跑,他一定會知道她是故意在躲着他的人,以他那樣高傲的個性,吃過這樣的閉門羹肯定不會再來找她。

結果她錯了。

她死都不會想到,當她從電腦機房裏出來的時候,竟然看到卓琰站在門口。

計算機基礎是大課,大家都紛紛從機房裏湧出,如此多的圍觀群眾,她想卓琰也扯不下臉面來跟她計較,當即一個掉頭,直接往樓梯上方跑。機房所在的那幢樓有二十來層,她決定爬個十層樓梯再坐電梯下去。

誰知她一跑,卓琰也跟着她沖了過來。

她頓時覺得自己就跟神經病一樣,一路在彎曲的樓梯上狂奔,不知繞了多少圈,她跑得氣喘吁吁,腰酸腿軟:“你追什麼追啊?”

她停下來,卓琰便也停住腳步,跟她隔着不到十級台階對峙:“那你又為什麼跑?”

“你追過來,我當然就跑了。”

“阮湘南,你到底幹了什麼壞事,要做賊心虛到看到我就跑!”

阮湘南連氣都喘不過來,只得扶住樓梯扶手:“卓少爺,我這個人性格向來不好,誰知道會不會不小心得罪你……”

卓琰的氣息卻還是很平穩:“我知道你離家出走,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麼連這種小事都要管?太不符合你一貫的形象了。”

“好,這個我不問了,你還沒回答為什麼看到我就要跑?”之前旅行時候發生了那樣的事,她也沒有看到他就迴避,怎麼假期一過,她就變成這個態度。就算做不成情侶,起碼也可以當朋友吧,她卻把他當成洪水猛獸一樣避之不及。

阮湘南眼睜睜地看見他緩緩地抬腿往上走,那幾級樓梯根本阻擋不了他:“你再過來,我又要跑了?”

“好啊,”卓琰朝她冷笑,“你儘管跑,繼續啊,怎麼站着不動?”

阮湘南一咬牙,繼續轉身沿着樓梯狂奔,真是莫名其妙至極,她還有報告要回去寫,卻在這裏跟他跑樓梯,她真是跟他一樣有病。

豈料這樣更是惹怒了卓琰,他聲音低沉地威脅:“你有本事別被我抓到!”

她覺得自己就像被獵人盯上了的獵物,落網是遲早的,但是能拖得一時算一時,她不痛快,他也別想舒坦:“我到底哪裏惹到你了?”

卓琰踏前一步,直接拎着她背包的帶子:“是我該問,我到底哪裏惹到你了吧?”

阮湘南被抓住,也累得再也跑不動,索性就轉身在台階上坐下來:“你沒有惹到我啊。”

“那你看到我跑什麼?”

“因為我看見你追過來,我就跑了。”

卓琰只覺得快要心梗塞,她真是豁出去跟他胡攪蠻纏了:“我說你到底又哪裏看我不順眼?”

阮湘南擦擦汗,又朝他微微一笑:“真沒有,你挺順眼的。”

“……真是拿你沒辦法。”卓琰一轉身,要坐在她身邊。阮湘南猛然站起來,跳開兩步,保持到一個安全距離。

卓琰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穿透她的心臟:“你xx是把我當病毒還是怎麼了?”他都氣得罵髒話了,看來是氣得夠狠。

阮湘南攤開手表示無奈:“不好意思,大概是暑假過得太有心理陰影了,不習慣跟任何人太靠近。”

卓琰也想到“有心理陰影的暑假”的內涵,臉色青白:“你就非要把我想得這麼下流?我又不會再對你怎麼樣。”

他是君子,她可不是,她是不相信自己的品格。

阮湘南拍拍背包:“走吧,我回去還有報告要趕。”

電梯裏他們也是各自佔據一個角落,默然無聲。等到電梯顯示樓層的指示牌到了三樓的時候,卓琰忽然道:“既然這麼有陰影,你以後難道就不找男友了?”

“再看吧,”阮湘南這一瞬間真是討厭他這樣咄咄逼人又莫名其妙的試探,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又沒什麼,“碰到有好感的就去試試了,然後說不定突然就愛得你死我活了呢?”

“那你的理想型是什麼樣的?”

電梯門開了,她當先走了出去,想了想回頭道:“就你這樣的——”

琰震驚地看着她,像是沒有預料到會有這種回答,但很快的,阮湘南補上剩下四個字:“——那就怪了。”

——

阮湘南也不知道卓琰到底從哪裏得到的新技能,必定在她出沒的地方堵她的路。有時候她故意留在實驗室不走,這樣拖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出來一看,他還在那裏。只是他現在跟她探討的主題成為了“你必須回家,離家出走是最不成熟的置氣手段”。

周圍開始有女生向她打聽卓琰,還怪她保密工作太好,跟卓琰是朋友居然都沒漏過口風。阮湘南無奈道:“我跟卓琰從來都不是朋友。”

這輩子,她是沒有辦法跟他做朋友了,唯一的盼望就是離他遠一點,太近了,難免會有想法。可是她還是推不開他,其實想要完全推開一個人是很容易的,她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阮湘南把書都放進背包里,然後關上門,走到走廊上就直接走到卓琰面前:“對了,今天有人問我,是不是在跟你交往,為什麼你總是來等我下課。”

卓琰語氣平靜地反問:“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就回答是了。”

卓琰還是沒有太大反應,只嗯了一聲。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麼樣?”

阮湘南笑道:“如果我再要說是你死纏爛打非要追求我呢?”

“那你說啊,你覺得……會有多少人相信?”

“應該沒人會信吧,反正這也不是事實。”卓琰受歡迎的程度遠遠超過她原本預料到的,不過也是,他哪裏都好,本來就是一個發光體,要是大家發現不了才奇怪。

轉眼間,他們離那個夏天越來越遠,寒冬季節的天色,一直是灰濛濛的,有些蕭瑟。阮湘南微微揚起頭,空氣中的那些微小塵埃,肉眼是看不見,可她想像面前的都是,她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阮湘南,”他忽然叫了她的全名,“你覺得我們還能當朋友嗎?”

她們認識到現在,已經走過了第四個年頭。

阮湘南直白地回答他:“不能。”

“……其實我也覺得不能。”卓琰看着她,有些困惑,“可是我還是想試試,你知道為什麼嗎?”

“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想,我又怎麼會知道你怎麼想。”她道,“我曾經也想過要不要跟你成為普通朋友,後來我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他們這輩子也不可能是朋友了,只能是一輩子的泛泛之交。

卓琰道:“你還是跟我開始見你一樣,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阮湘南笑得很歡樂:“你現在才知道,太遲了。”

他快堅持不下去了,他說過得非要把她押回家的耐性已經消磨得差不多。可是阮湘南還是一派敷衍的老樣子,他們在拉鋸,卻又不明白為何要這樣拉鋸。

——

期末考試還是近在眼前,如阮湘南這種時時往外跑做兼職的人也終於撐不住了,整天不是上課就是待在圖書館裏。

她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陌生號碼,接起來卻是黎導。

原來黎導剛巧來到本市,便順道來看她。

她就請黎導在留學生餐廳吃飯,黎導也是很隨意的人,左右環顧了一下環境,表示:“你們學校條件不錯啊。”

他們閑聊幾句,就聽黎導道:“上次那部片子就要上映了,你還想在將來再挑戰自己一次嗎?”

阮湘南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便也真誠地回答:“謝謝您給過我一次機會,不過我還是覺得我不太適合。”

“哦,為什麼?”

阮湘南玩笑道:“貴圈有點亂?”

黎導爽朗地大笑。

過了五分鐘,卓琰和葉徙也到了,他們兩個每天都是來這邊吃飯,雷打不動,根本不用妄想他們去擠食堂。

葉徙走過時,還主動跟她打了個招呼,倒是卓琰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直接走過去了。

阮湘南就當他不存在。

還是葉徙在坐下來后,小聲道:“那個是黎導哎,我看過他拍的電影,很棒的。你說導演是不是看上阮湘南了,要找她演女主角?”

卓琰冷冷地回答:“看上她?長相也一般,氣質也不好,看上她什麼?”

“長相和氣質……不好么?”葉徙張大嘴巴,露出那種有點滑稽的吞了雞蛋的表情,“我覺得還挺好的啊,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卓琰看了葉徙一眼:“你跟她又不熟。”

“熟啊熟啊,誰說我跟她不熟了,”葉徙道,“她也是空手道社的哦,上學期還得過獎,平時人緣也挺好的。據說娛樂圈很亂的,我很擔心她去拍戲被潛規則啊……”

——

期末結束,嚴央拉他去看電影。大約是放寒假的緣故,整個電影院裏人滿為患。嚴央買了一部叫《迷失與遊走》的商業片的票,裏面有特效有槍戰,很有爛片的潛質。

電影開場之後,卓琰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劇情倒是絲絲入扣,沒有太大硬傷,卻也沒有什麼亮點,十足的賀歲壓軸的商業片。

突然電影鏡頭轉向,白皙的手指緩緩地沿着男主角的胸膛流連,那是慢鏡頭,背景里有輕到聽不清的音樂聲,那雙手的主人微微仰起頭,露出臉來。

卓琰只繃緊了身體,那是阮湘南,她死了化成灰他都認得出。

他初時太過震驚,到後來也不記得看到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感覺。

那部電影的贊助商名單都有好幾頁,在片尾的時候滾動出現,其中就有他熟悉的那家。他回到家,書房的桌上果然隨意丟着着那部電影的DVD,上面還有幾位主角的簽名。

網上關於這部電影的帖子很多,還有一幀幀截圖出來的圖文直播貼,裏面有一張圖截到了阮湘南那個特寫鏡頭,倒是有人誇她漂亮,可惜她只有那麼一兩個鏡頭,沒有人會再多作留意。

大概白天太驚訝,連晚上也夢到這個。

阮湘南只是坐在他身邊,乖乖的,沒有故意拿話刺他。她的表情有那麼一些憂鬱,然後輕聲叫他的名字。他們就坐在曠野之中,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永恆的駐守的時光。

醒過來時,只覺得茫然。

泛泛之交,是否這輩子都只能如此?

不過泛泛之交而已。

——

寒假過後,阮湘南準時回校報道,上次因為踩着deadline被班主任狂噴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這回她才更加要做好姿態,獎學金很重要。

她走出醫學院的辦公樓,就見卓琰站在外面。她以為他的耐心終結,不會再來。她在心裏嘆氣,可是臉上卻微笑,當作沒看見他一樣徑直走過去。

卓琰叫住她:“阮湘南,我就不信你沒看到我。”

“我見識過銀河系之廣博,就見不得渺小的人類了。”她在心裏數一二三,猜測他下面要說的話。

最終也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你什麼時候才願意回家?”

阮湘南望天:“看我心情吧。”

卓琰沒理她,抬腕看了看錶:“快中午了,我請你吃飯。”

阮湘南刻意為難他:“好啊,去一食堂吧。”

一食堂人最多,最擁擠,是卓琰最不願去的地方。她推不開他,他又自己送上門來,不玩弄他一番豈不是太浪費?

卓琰最後還是忍了,跟着她去排隊打飯,又在喧鬧的食堂里用餐。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太多的第一次,都跟她共度。

阮湘南也覺得他們這樣相處的模式很奇怪,說朋友又不像是朋友,說情侶卻又還差得很遠。她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一天就厭倦,不過在那個日子之前,就先順其自然吧,也許到了他牽着另一個女人的手的時候,她還能發自內心地給出祝福。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五年,依然只是泛泛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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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與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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