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六章 同行
“味道?”阮年聞言一怔,放下手中的筷子嗅了嗅空中,有些奇怪地嘀咕道:“除了糕點香,我倒是沒有聞到甚麼奇怪的味道。”
言罷,阮年又轉頭望了望沈煙離此時的臉色,見她還是笑嘻嘻得好似甚麼也沒有聽到那般,心裏略略一沉,旋即便乖乖地閉上了嘴,安靜地等待兩人究竟會說些甚麼。
“我也沒有聞到我身上有甚麼奇怪的味道。”沈煙離笑眯眯地夾起糕點,口中含糊道:“像我這般美麗的姑娘,身上的香味倒是很濃,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聞上一聞。”
念安盯了沈煙離一陣,眼底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淡笑:“這倒是不必,是我聞錯了罷。”說完后倒也隨意,抬了個板凳便也在阮年身旁坐下,神色寡淡的拿起碗上的筷子,夾了一塊綠豆糕放進了碗中。
她神情淡漠,口中這番話也說得似真似假。阮年辨不真切,抬眼瞧了瞧正常得有些過分的兩人,輕聲道:“聽你們說話便像猜啞迷一般,藏頭不露尾,試探來試探去,就是不給一個痛快。”
沈煙離笑彎了眼睛,抬手拎起了掛在牆壁上的酒壺,慵懶道:“我可不像念安那個死傢伙這般,你有什麼事儘管來問我,只要我知曉,怎麼會不給你解答。”言罷,沈煙離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問道:“此番你前來便是為了帶走她?”
這話聽得阮年的心略略一緊,下意識便支起了耳朵想聽清念安的回答。
“自然。”念安淡淡道,“這五年倒是讓她受了些委屈。”
一聽這話,沈煙離便不快地叫開了:“甚麼叫在我這便受了委屈。五年來叫她吃好的穿好的,學我的用我的。把她供得像個寶貝似的,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頓了頓,沈煙離又沉着臉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恨恨道:“何況我這張如花似玉的臉頰,也不比你差上半分,瞧着還是便宜她了。”
阮年聽得想笑,但嘴中糕點還未吃完,若是真的笑了出來那便太過於失態。為了不將口中的糕點噴出,阮年努力憋住笑意,身子卻一抽一抽的顫抖起來。正當阮年被噎得有些難受之際,念安便倒了一杯清水讓阮年喝下。
念安的眸子深邃,一瞬不瞬地望着阮年。
阮年被這目光看得有些臉頰發熱,用手順了順氣后,才忍不住笑道:“你如此說法,倒讓我想到了娘親。比起我那將我拋棄的娘,你確實溫柔美麗得多。”
沈煙離怔了片刻,才抬起眸看着阮年,語氣頗為奇怪:“娘親?”
阮年點頭道:“生活了十幾年的娘親。因為一點小事,便將我趕出了家門。好在念安將我帶走,不然此時我也不知我會在甚麼地方流浪。”
“哦?那可真是巧。”沈煙離笑嘻嘻地瞥了念安一眼,轉而又飛快地穩住了神情,輕咳一聲道:“原來你如此喜歡念安,竟是因為這般原因。”
念安墨色的眸中壓着冰雪,聲音冷淡道:“若是換你這般不正經的人帶她走,她也不會如此喜歡你。”
沈煙離顯然是被念安噎住了,過了很久才低聲呢喃道:“你說得沒錯,你說得一點沒錯。只要是人不對,那我做甚麼都沒有用。”
雖然她的聲音很低,但阮年卻也聽得一清二楚。心裏有些複雜,但更多的,是一種意味難明的苦澀。
不知道為甚麼,阮年竟覺得沈煙離的話中有所指代。明明知道她在說些甚麼,卻又不能完全理解她此話的所代表的深沉含義。只不過經沈煙離一提及,阮年便也想了許多。
假若當初遇見的並不是念安,而是沈煙離,那一切又會是甚麼樣子?
是不是從此便會少受些苦,也不必受那五年分離的日夜折磨?會不會過得比現在好,過得比現在更加的滿足?
阮年怔怔地望着手上的筷子,垂下眸,又搖了搖頭。
不會。
因為她是念安,所以才自己才會如此喜歡。這是換了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給予自己的感覺。
無論是她清清冷冷的性子,還是她那張宛若神明般淡漠清麗的臉頰,都足以讓自己魂牽夢縈。
只因為她是她。
阮年勾起唇角,望着念安的眸光柔軟。
何況,人生沒有假若。
遇見了便是遇見了。
那便再也不會變了。
待阮年反應過來之時,屋內已是寂然無聲。
沈煙離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紅衣似火般燃燒,卻又是燦爛得宛若即將凋零。
阮年望了望沈煙離,又欲言又止地望向念安。
念安眸光淡然地拿起素白的茶盞呷了一口,繼而面無表情地沖阮年搖了搖頭。
阮年一愣,又轉眸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沈煙離,卻還是聽話的將擔心的話語吞回了腹中。
好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尷尬並未持續多久。
“怎的我也會說這些酸掉人牙齒的話。”沈煙離嚷嚷地叫道,“都怪你,對我說些這麼莫名其妙的話!我要她喜歡做甚,且我若是喜歡這麼一個小孩,那還不如一頭撞死在府中的南牆上。”
阮年聽得嘴角抽搐,捏緊了手中的筷子,卻什麼話都懶得再同沈煙離說。若是二十多歲的女子還算小的話,那些十二為人婦,十三便生子的女子又該算甚麼。
二十歲卻還未出嫁,應當也是個老姑娘了。
念安神色仍舊淡漠,眼皮都未抬起,顯然也是並不打算搭理沈煙離。
見二人都不說話,沈煙離倒也不覺得尷尬,嘻嘻笑了兩聲又問道:“此番你打算帶她到甚麼地方去?”
念安精緻的眉眼隱在浮沉的光影里,微微歪頭,霧靄晃蕩的墨色眸子中蘊着一絲淺淺的笑意:“有話便說罷。”
沈煙離揉了揉眉心,竟出奇的有些局促道:“這次可否讓我與你們同行?”
念安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瞧上去冷漠得很,眼中的笑意卻也未曾褪去,直直地望着沈煙離,卻不言語。
沈煙離被念安這種眼神盯得毛骨悚然起來,搓了搓手臂哆嗦道:“不同意便說話罷,你要是再這麼望着我,怕是要折壽的。”
念安意味深長的唔了一聲,望着沈煙離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捨得這個地方,便同我們走罷。”
“有甚麼捨得不捨得的,以往也是換了許多地方。雖說此地住的格外久了些,但也並非留戀。”沈煙離好不在意地嘖了一聲,接着又笑道:“你同意了。那往後可莫要怪我打擾你們二人。”
阮年聽得沈煙離話中有打趣的意味,不免有些羞窘起來,清了清嗓子便問道:“我們究竟要去甚麼地方?”
“你盼望着的地方。”念安眼中的神情複雜,淡淡道:“要帶你回去。”
回去?
阮年一時間也沒有反應過來。
去哪兒?
“青陽鎮。”念安輕聲解釋道,“也便是去見你…你娘親。”
念安的語調有些遲緩,念出娘親二字之時,也像是花費了極大的氣力。
阮年只覺得面上的血肉一寸一寸地僵硬了,雖說並不是震驚到甚麼反應也做不出,卻也是受了不少的驚嚇。當初念安說往後也沒有機會再見面,那怎麼現在又改變了想法呢?
何況……
阮年沉默地垂下了眸。
對於娘親。阮年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抱着怎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她拋棄了自己確實是事實,她的冷漠對自己來說也像是一把利刃,無時無刻的都在割着阮年的心。
以往也想過,若是以後還能見面,那麼自己是不是應該詢問,詢問她為什麼要對自己如此冷漠,如此的不上心。僅僅是打翻一盆衣物,便把自己趕出了家門。
可是這些念頭,都在這五年間被時間一點一點的消磨乾淨。此時的娘親,對於阮年來說,只是一個稱呼罷了。
雖然如此,但…
很多事情還是必須要知道的,不是嗎?阮年覺得不管是怎麼樣的理由,自己也能淡然面對。
因為以往被傷了心。
那麼往後再也無心可傷。
阮年靜靜地點頭,心中想法雖然複雜,面上卻十分平靜:“甚麼時候動身?”
“我讓人準備好包袱與馬匹便動身罷,畢竟愈早,便愈好。”沈煙離說完后,便飄然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你們至門口等我罷,並不需太久。”
沈煙離向來便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性子,此時她的行動倒也沒有讓阮年感到奇怪。
只是望着滿桌的糕點之時,阮年終於忍不住嘆息道:“她也太過於浪費,每次都是擺上一桌,卻從未吃完。”
念安神情冰冷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抬起眼眸看了看桌面上的糕點,眉眼壓得極低,頓了半晌,冷聲道:“走罷。”
阮年愣愣地跟着念安起身出了房門。
也不知道為什麼,阮年覺得念安此時竟有些不快。
難道是方才的糕點不合她口味?
阮年滿頭霧水地走在念安的背後,小心翼翼地揣摩些念安此時的心情。
說奇怪,也不奇怪,畢竟她以往便是如此冷冷淡淡,看不清情緒的模樣。但是瞧見她那宛若清煙般的背影,阮年總覺得心裏有些發慌。
想問她,卻又覺得答案會不盡人意。抿了抿唇,阮年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前堂與府門的距離並不是很遠,在穿過幾道小路之後,便遠遠地看見了那暗紅色的大門。很久都未曾來到此地,景緻也變了許多,周圍種滿了純白色的花朵,被暈着的陽光一照,竟分外的清幽雅緻。
這裏的溫度低了許多,但也並不像昨日夜雨般冰涼刺骨,反倒是十分的清爽舒適。
走得近了些,便見着那大門上貼着一張泛黃的白紙,上面畫著倒着的神色怪異的鬼頭。
倒着?
阮年咦了一聲,剛想伸手將它取下之時,一隻冰冷細膩的手便抓住了阮年的手腕。
念安墨色的眸中水澤流轉,晃蕩着細碎的水影,瞥了一眼阮年,繼而嗓音低低道:“莫要亂碰。”
“可它是倒着的。”阮年的五指在空中微微張合,頗為不甘道:“我只是想把它拿下來貼正。”
“這本來便是倒着的。”念安眸子晶瑩,輕聲道:“你且記住,顛倒放置的東西莫要隨意移動。”
“為甚麼?”阮年奇道,這說法還是頭一次聽。
“顛倒放置的鬼頭,有着鎮災之用。”念安嗓音冷冷清清,“若是將本來便是顛倒的它正了過來,就會招來災禍。同鎮災,正是相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