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啟程
這句話入耳,阮年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梗着脖子僵着身體。
房內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念安的這句話實在詭異。但詭異得也着實是太過真實。
而且那淡漠的語氣,竟讓阮年生出一種那男人臉不碎才奇怪的錯覺。
“碎了?”
阮年沙啞着嗓子低低問道。
在黑暗中,阮年實在看不清念安的神情,卻只是望見眼眸半垂,像是在思考着甚麼。
“確實是碎了”念安壓了一分嗓音,“那張臉上的血肉骨骼,連着肌膚,碎成了一塊一塊,落在地上”
“他便死絕了。躺在我的腳邊,一動不動。只是更讓我詫異的便是,那碎在地上的血肉並未流出一絲血液。我凝神望去,細細翻看。竟發現那些血液都凝塊,粘附在骨骼之上”
“雨下得更大了,我撐着傘,未移動腳步。約莫過了半盞茶,那屍體詭異地動了動。便在頃刻便融成了一灘血水,被雨水抹去了痕迹”
阮年心中竟有些同情於那個男子。
死去以後連屍骨都不曾留下,就這樣泯滅在一片雨水之中。
像是從未出現於這個世間一般。
“待屍體融了之後,我心中才通透起來。”
“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世間蠱蟲千千萬,卻大多有能尋到相同之處”念安身子動了動,“那便是中蠱之人死狀凄慘,並在死後,會散出一種特有的蠱味。”
“蠱味?”阮年想起了今日在茶館遇見的那名小二,那刻她便聞到了一股怪怪的腐肉之味。
“嗯”念安輕聲道,“蠱蟲為無色無味,少數具有形體。也便只有待宿主已無生命氣息后,才能察覺到那蠱蟲的蠱味”
蠱蟲也為腹中蟲。
除非極其厲害的蟲蠱,剩餘的便都需將蠱蟲從口至入人的腹內。
阮年嘴唇張了張。剛想把那日聞到小二身上氣味之事告與念安,便被念安接下來的話語給堵在了喉間。
“後來我便在江南待了一陣子,發覺城內蕭條的緣由也正是因為此蠱”
“難道那些平白的老百姓也知曉了蠱物的存在?”阮年驚道。
蠱,至於民間,只是一種詭譎的傳說。被人們視為一種極其惡劣的不詳之物。
談蠱色變。並非沒有緣由。
用蠱之人若是心非良善,確實會為害一方,造成生靈塗炭人間煉獄的慘景。
念安答道:“不。只是因為江南一帶不斷有人失去蹤跡。導致人心惶惶,市間便流傳出有妖物吞人一說”
“後來我便知曉,那蘇氏之中。有養蠱人的存在”念安有些莫名的惆悵,“這渾水我並不願意前去攪和。我只是為了尋到它而來”
“那究竟是甚麼?你為何如此執着於它?明明曉得追尋的後果便可能遇險。難道這東西竟比你自身的安危更為重要?”阮年終於忍不住問道,她的心中迫切的需要一個答案。
只是質問之間,她隱隱覺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
臉頰下的白枕有些冰涼的濕意。
等了許久,也未再等到念安答話。
房內死寂,阮年便知。她是不想回答。
那個“它”。究竟,是物還是人?
阮年情願它就是它,而不是她或者他。
“睡罷,莫再想了”念安的聲音很輕,卷着一抹倦怠。
隨後阮年便感覺眼前一黑,那細膩而又冰涼的觸感,伴着一股深沉的倦意向她襲來。
真是困了啊。
阮年很想看看念安此時的樣子。
可是這隻手卻一直輕柔地蓋在眼上。
阮年便感覺到,她輕輕地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濕潤。
“傻姑娘”
隱隱約約間,她聽見了念安的聲音。像在夢中般朦朧好聽。
“沒有它,我便會死。”
“它於我而言,便是命”
後面還說了甚麼,卻實在是聽不清了。阮年便這樣,昏昏沉沉的睡了去。
?
阮年醒來時,身旁的床榻已空。
只是被褥卻仍帶着一股淡淡的冷香。
阮年有些神志迷糊,周圍也朦朧地望不清楚,便將那被褥撈了過來捧得緊了些,隨後便不自覺地往那軟綿綿的絮上蹭了蹭。
“起來罷,快到午膳之時了”
這響起的聲音涼涼的,語調絲毫未聞起伏。端得是清冷如煙。
阮年頃刻間便側頭睜開了眼。
周圍景象並未如方才那般模糊,阮年看見那小小的妝枱前。有一抹清麗的白色背影灼灼生輝。
黑髮勾着異香。哪怕隔着老遠,阮年也聞見了那股淡雅的味道。
她的手指正擱在一支白玉簪上,輕輕地將它插入了墨色的長發之中。
那雙手竟然比那白玉簪更為美麗幾分。
銅鏡中她的臉有些朦朧不清,只是那雙如墨玉般的眸子仍舊。
她回過頭,眸中的水暈籠着淡淡冷意,那清麗的面頰卻如同冰雪般懾人心魄。
良久,她沖阮年招了招手,那金色的柔光從半開的窗外滲出散落在她的臉上。卻又隨着她煽動的手掌投下了半分陰影。
她的表情便隱在這片陰影之下。
眯着眼的阮年,便只見聽見她對自己說。
“下來罷,我為你梳頭”
她的手指輕巧地穿梭於發間,那抹清涼偶爾會碰與頭皮,卻帶上了一抹異樣的酥麻。
心中有些癢,也有些軟。
時光便流梭於她的指尖。
“你瞧我為你挽得,可好?”念安聲音自上方傳來,她的手,輕輕地蓋在了阮年的肩上。
念安只是將她發尾的幾縷長發鬆散的用白繩系住,並於它上方的頭髮挽了一個髮髻。
鏡中的少女五官雖未完全長開,眉目卻也生得十分精緻。清秀的臉頰上有兩抹淡淡的紅暈。眼睛睜得略大,那琥珀色的眸光卻帶着一股欣喜的味道,阮年點了點頭。
念安的手輕微地一抖,見她沉吟片刻。便拿出了一串銀白色的鈴鐺。
阮年剛想回頭仔細望望那個鈴鐺,卻又被念安輕輕地拍了下頭,“莫動”
髮絲微動。那鈴鐺便被念安掛在了阮年繫着的白繩之上。
晃動間,便發出清脆的鈴響。
念安讓小二端了些吃食上樓,隨後便將窗子大開。阮年坐在桌前,雖然是餓極,卻也是斯斯文文地夾菜,並不復昨日那般地粗魯。
兩人所處的樓層頗高,開窗以後,也只能隱約聽見樓下市集的喧鬧之聲。
一份魚羹和一份辣鴨,旁邊的小碟里的是晶瑩剔透的藕粉。還沾上了些許酸醋。
“你不是說,你那樣要尋的東西已經找到了。可為何還要趕往蘇氏?”阮年將些許藕粉夾到自己的碗裏,剩餘的便推向了靜靜吃着白米的念安,“吃點吧,可好吃了。冰涼的,還有點酸”
“那日在布鋪之中,我望見那蘇氏的布匹,上面沾了蠱。”念安並未動筷子,面上冷淡,“你自個吃便好,我不愛吃醋”
聽到前半句,阮年愣了下。隨後又被念安後面那句話勾起了笑意。
只是心中又隱隱有些擔心。
“那些是極為隱蔽的蠱蟲卵,沾在絲綢之上並不會被人發現。”念安起身,邊說邊從櫃中翻出了個包袱,“只是貼近人的體溫,便會孵化。再於晚上人入睡無知覺后,在那人肚臍上咬出個細細的洞,再鑽入人體內。被咬破肚臍的人只會覺得像是被蚊蟲叮過般的輕微一痛,並不會發覺自身已經被沾染上了蠱蟲”
“世上竟有這麼可怕的蠱蟲”阮年目光中染上了些許擔憂,“蘇氏…究竟是要做些甚麼?”
念安眸色深沉,將包袱內的東西裝好,淡淡道:“他們做甚麼我並不在意,也不是現在的你我該在意的。此番前去。只是因為那下蠱之人從前與我頗有交集,我有些話,要找她問個明白罷了。”
說此話之時,她的眼中薄涼的冷意更甚。
阮年倒也沒有再說些甚麼,匆匆扒了幾口飯,目光便轉向了大開的窗戶。
皆是一片繁華。從阮年這般位置,倒是將坐落於不遠處的橋嶼及各種大宅看得一清二楚。
更遠的便被蔥蔥的樹木遮住了。
只是…
阮年將目光投向了那橋旁的木欄。
圍着很多人。像是在議論着甚麼。
阮年便站直了身體,到窗口便往外探了探。卻還是看不清,阮年的性子也非喜熱鬧之人。只是那些人圍在一團討論的事物,讓阮年有些莫名的感覺。
阮年繼續眯着眼,凝神向外看去。想透過那人群之中的縫隙見着那事端起因。
“莫看了”念安將包袱掂在手中,一襲白衣纖塵不染,臉上雲淡風輕,聲音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半分溫度,“你所張望的地方。便是等會出城要經過的地方,如今倒不如省點心莫胡亂猜測,有甚麼事,一會兒便知。”
兩人結賬退房之時。老闆的神色怔怔,居然有些凄苦之意。
若不是阮念喚了他兩聲,他就還愣在原地發痴。
“姑娘們,路上千萬小心吶”老闆哀嘆了一聲,“近日裏,城內都不太平。更別提上路了”
念安未曾答話,輕微地點頭後接過老闆手中退還的細碎銀兩,領着阮年出了客棧門。
兩人的馬匹便栓在客棧里的馬廄之中。
念安牽了馬,將包袱綁在馬匹之上。倒也不見急色,只是慢悠悠地往城門口
城門口行去。
“等會你可要瞧仔細了”念安這般說道。
阮年便不解地往她瞧去,神色莫名地問道:“瞧甚麼?”
“昨日晚上,你問我的那三個鬼物”念安幽然說道,“一會便明了”
聽了念安的這番話,阮年地眉間便突突的跳了起來,額上竟都滲出了點點的汗漬。
愈接近那地方,心中的慌亂感便愈盛。
阮年瞅着念安那如同墨玉般的眸子,小聲地道:“我…我後悔了,我們還是直接出城罷?想必也沒有甚麼好看的。”
念安眼中卻好似一幽暗的夢境,漆黑望不見底。
沒有往常的冷漠拒人,也沒有反常的噙着笑意。她只是那般靜靜地,專註地,望着阮年。
那白衣灼目,像是要點燃念安望着她的目光。
念安的唇動了動。
只是還未聽清她說甚麼,便被一聲凄厲地尖叫聲打斷了。
這聲音實在是太過於慘戾,又好似那叫聲中含着無盡的怨氣和怒氣。
驚煞到了周圍的路人。
阮年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便往那圍着的人群看去。
一個黑色的人影瘋瘋癲癲地推開人群。嘴中還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叫聲。
阮年獃獃地望着那個人影。這一幕發生得實在是太過於突然,阮年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隨後便覺得自己被一個冷冰冰的手掌推了一把,整個人便往前一個踉蹌。
竟生生地跌入那個哭叫着的人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