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陷

城陷

族裏的人面面相覷,不少人又把兌票退給了趙石南,幾個熱血的年輕子弟,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說道:“趙家的祖業,要守,大家一起留下來守。”

趙石南擺手“先不說這些,各家的老弱婦孺,趕緊送出揚州。或往西南或去鄉下,興許還是個出路。”孩子和老人,是必須要首先保證安全的。

正說著,忽然有人衝進來稟告着趙石南:“少爺,快回家看看吧,有日本人找您。”

趙石南心下咯噔一下,晚了,再說什麼都晚了,日本人的速度太快。一時也顧不得再多說,只是定神把族裏的每個人都看了一眼,沉聲說著:“我先回去,大家拿上兌票。切記不要再回趙家宅子,先在南郊安頓着。”說著大步離開宗族議事的祠堂,趕回趙家老宅。

餘下的人商議后,幾個年邁的回到了趙家照拂,年輕些的留在城南莊子看情勢而定。

趙家的祠堂在南城,從祠堂返回老宅的路上,已經看到了日本人的部隊,有懸着太陽旗的汽車,也有扛着刺刀的步兵。趙石南七繞八繞,從小巷子裏繞回了家中。

趙家的老宅,已經被扛着刺刀的日本人重重包圍了,趙石南走進客堂,一身西裝的田中,終於不用再穿他很不情願穿的長袍馬褂,看到趙石南面上笑着:“趙先生,我說過,我們會很快見面的。”

趙石南冷冷看着他,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田中向一旁退去,指着客堂一身戎裝的另一個三十多歲的日本軍人說道:“這是我們駐軍的岡本隊長,也是我們三井公司的老朋友了。”說著看向趙石南,“如今的情勢,趙先生也看到了,你們的政府和軍隊,已經徹底沒用了。揚州城現在,將由我大日本帝國的軍隊,來保護大家。”

田中對趙石南繼續笑道:“而趙先生,更是我們重點保護的對象。之前我曾找您協商,和您合作生產成悅錦,賣到日本,南亞,歐洲去。結果您的庫房着了火,連庫存的成悅錦都被燒了個精光。所以,還是得重點保護您,別讓類似的事情再發生。您說呢?”

趙石南挺直脊背站着,他只慶幸自己燒的還算早。到了如今,哪還有商量的餘地?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趙石南冷笑了一聲:“成悅錦不會再生產了。”

田中的臉色頓了一下,笑容有些凝固:“趙先生,你還是想不開。你腦子裏就是配方,再生產有什麼難?”說著聲音也有些發冷,“再給你三天時間想想。這麼好的方子,你難道還讓它絕世嗎?再說,難道趙家這麼多的人,還抵不上一個方子在趙先生心裏的分量?”說著拍了拍趙石南的肩:“三天,再想想。”

田中和那個隊長離去,卻留下了一支扛着刺刀圍在趙家老宅外頭的日本兵隊,守得重重森嚴,只許進,不許出。

杜家一大清早,豺羽就來叩門,送來了一個包袱,杜衡打開,是一個盒子,裏面是趙石南在重慶一處鋪子的房契和一張銀行的匯票,還有趙石南專為杜衡定製的玫瑰紫衣裙,以及杜衡的那隻鐲子。豺羽對杜衡說著:“少奶奶,少爺說時局突然危急,吩咐把這個給您,他說現在能給您的只有這些了。您和杜家的老爺夫人,趕緊奔西南去吧。”

“他怎麼辦?”杜衡問着。

“少爺說他自有辦法。”豺羽說著。

杜仲看了看房契,一時有些感慨:“他的生意果然是極大,西南都有產業。”

豺羽說道:“先前因着北平的生意沒法做,少爺便把生意擴到了西南。現時倒派上了用場,只是日本兵打的太快,少爺又一直想託人想找少奶奶回來,便也沒離開揚州。”豺羽說完,匆忙的離開。

杜衡想了一下,把房契和匯票塞到了佩蘭的手裏:“你們先去重慶,從揚州城南出去到徐州,興許還有車南下。我隨後再說。”一家人還沒商量出個長短,已經有人稟報着,揚州城被日本人攻下來了,現在滿大街的日本兵。

而到了下午,又有人傳進來話,日本人在街上抓了四五百號老百姓,押到萬福閘橋上,用機槍一通掃射,血流成了河。杜仲的臉變得慘白,沒有時間再猶豫,他馬上吩咐下人收拾細軟,準備連夜帶着佩蘭和孩子往西南方向逃去。揚州城走不出去了,再往南走,找個鬼子還沒占的地方,搭上車去重慶,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衡兒,你必須和我們一起走。”杜仲厲聲說著,“沒有時間讓你再婆婆媽媽,你留在這裏又能做什麼?這不是讓你兒女情長的時候。”

佩蘭也有些慌亂,卻不知道怎麼勸。她能了解杜衡的心情,可眼下也的確保命要緊,不由扯着杜衡的胳膊說著:“衡兒,咱們先去重慶,若是石南有法子,自然隨後會到的。”

杜衡凄然的搖搖頭:“我不會走。”她從趙石南焚錦的那一刻,就知道他沒準備活着出揚州城。揚州有他的一大家宗族,他不把這些安頓好,是沒法走的。而日本人惦記上了成悅錦,如今又是國破家亡的日子,他能有什麼法子?現在讓她扔下他,自己去重慶逃命,她做不到。

杜仲和佩蘭磨破了嘴,杜衡急了,含淚只咬着一句話:“我還是趙家的少奶奶,我的丈夫在揚州,你們讓我去哪兒?”

杜仲和佩蘭心急如焚,杜仲皺眉說著:“你不走,那我們都不走了。就留在這一起陪着你。”杜衡眼淚撲簌下來,看着杜仲說道:“哥,你這是做什麼!”

一家人直商量到日頭西墜,也沒商量出個辦法,忽然有下人跑進來稟告着:“小姐,有人找您。”

杜衡一愣,找她?會是誰?一邊吩咐着請進來,杜衡一邊向客堂走去。杜仲有些不放心,跟了出去。

客堂里站着一個穿着中山裝的男人,身後還有兩個腰上別著槍殼子的兵,看到杜衡出來,皮笑肉不笑的說著:“杜小姐,你可讓我一通好找。”

杜衡心一驚,看着那人面色倒是平靜:“郭秘書,不知道你們還找我做什麼。周部長可還好?”

“周部長很好。”郭秘書的聲音冷冷的,“周部長還吩咐我一定要保護好杜小姐的安全,把杜小姐平安帶到重慶。”

杜仲聽着這言語間,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若是把杜衡帶到重慶,自然是救命的大好事,只是這語氣,怎麼聽都不對勁。

看杜衡愣在那兒,郭秘書唇際一挑:“杜小姐,走吧?”

杜衡心裏沉了一沉,看着郭秘書說著:“天色也晚了,半夜趕路也不合適,容我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們再出發,可好?”

郭秘書知道杜衡是個鬼主意多的,臉色拉了下來:“不行。周部長着急,一刻耽誤不得。”看着杜衡,郭秘書就來氣,要不是她使伎倆跑回揚州,自己還用的着在日本人的槍眼下到處找她?好在周部長已經和日本人疏通的不錯,給了他一張專用的通行證,還有一個田代中將簽名的身份證明。要不然這亂遭遭的,有幾個腦袋讓他天天在槍口下晃悠。

杜衡問着郭秘書:“那我哥哥嫂子可以跟着一起走嗎?”

郭秘書怕杜衡耍花樣,多兩個人也沒什麼緊要,便敷衍着:“可以。”

杜衡心中盤算着,如今郭秘書追到這裏,只怕不跟着走是不行。倒是可以因禍得福把哥哥嫂子也帶走,那石南呢?杜衡心中忐忑,不管怎樣,她必須得見他一面。杜衡看着郭秘書說著:“我還要去見一個人,見了他,我才能走。”

郭秘書有些不耐煩:“杜小姐,你到底還有多少花樣要耍?”後面的兵已經從腰裏拔出了槍。杜衡心中的火騰的起來,大步走到那人跟前,厲聲說著:“若是用硬的,那就沖這打。”杜衡指指自己的胸口,憤怒的要噴火:“外面就是日本兵,你不拿這槍去打日本人,反而要打同胞?你索性打死我,我哪也不用去了。”

郭秘書本來只是嚇唬嚇唬,沒想到杜衡還是個烈性子,一時也有些悻悻的,揮手道:“要見誰,趕緊見。”

杜衡看了眼杜仲,大步向外走去,佩蘭脫口囑咐着:“衡兒,小心。”郭秘書留下一個兵看着杜仲夫婦,自己帶着另一個兵趕忙跟了出去,生怕杜衡又跑的沒影蹤。

杜衡衝進趙家大院,趙石南正在後院和賬房算着銀子,把官中的錢結下來,給各院分分,如今情勢朝不保夕,若是有人想自謀生計,也不至於缺了銀錢。看到衝進來的杜衡,一時愣在了那裏:“衡兒?”

杜衡進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院子四處把守的日本兵,心裏已經一切瞭然,趙石南若是不交出成悅錦的方子,只怕凶多吉少。杜衡看着趙石南,心裏絞痛着:“石南,家裏所有的人還好嗎?”

趙石南點頭:“都好。”心中卻有些焦急起來,田中吩咐人只許進不許出,杜衡這麼進來,待會還能不能出去?想到這裏面色沉了下來:“沒什麼事,你走吧。”

杜衡身後緊跟的郭秘書等人進來,郭秘書看着杜衡道:“杜小姐,人也看了,是不是該走了?”趙石南皺眉看着這些人,看不出是什麼情勢。

杜衡被郭秘書催促要走,一時心裏急迫,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趙石南落難?轉看向郭秘書懇求道:“求求你,能不能把他也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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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似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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