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之死地絕處擊(二)
一天後的下午,我終於見到了傳聞中的蔣正齊。絲路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老總。在絲之恆的一個貴賓接待室里,蔣正齊一分不差的準時到了。而我和趙信儒由於又有債主上門拖着,導致接待員給我電話說“蔣先生到了”時,又晚了一刻鐘才扶着趙信儒到了接待室。
蔣正齊站了起來,對趙信儒微笑着伸出手:“趙老先生。”趙信儒也伸手和他握着:“蔣先生很準時。”
說著賓主二人落座,我坐在趙信儒的後方,細細打量着蔣正齊。說實話,我對他是極為好奇的,甚至在見他之前,我的腦子裏曾經對他的形象做過很多猜測。因為蔣正齊很少面對媒體,所以網上也搜不到他的照片。
我感覺他應該是個鷹鉤鼻賊眉鼠眼的樣子,因為從他做的種種並不地道的事情中看,他也只配那個形象。但是見了他的真容,還是微微驚訝了一下。他的個子並不高,和趙家的人高高大大的身形不同,他屬於中等偏矮的個頭。但是五官長得很精神,甚至有些英武之氣。只是眉眼很冷,一如蔣荻給我的感覺,眼睛像蛇一樣冰冷的吐着信子。不愧是父女。
趙信儒先開了口,看着蔣正齊說道:“蔣董可是稀客,從來在各種會議活動上,都很難見到真身,今天不知道是為了何事親自登門?”
蔣正齊啜了口茶說道:“趙董客氣,我一直身體不好,所以很少公開場合露面。但是對趙董可是如雷貫耳,趙董,趙以敬,絲之恆,這都是業內轟轟烈烈的人物啊。”蔣正齊的話聽不出是褒還是貶的語氣。但看他的樣子,也不像身體不好的。
蔣正齊和趙信儒又寒暄了半晌,終於奔了主題:“趙董,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了。絲之恆現在遇到了點困難,我知道,這困難還不是很輕易跨的過去的。還聽說有申請破產的打算。”蔣正齊對絲之恆果然洞察非凡,十分熟悉,他接著說道,“如果申請破產,第一要走的程序很長,這期間和債權人的糾紛肯定要打不少來回,第二公司破產資產清算后,絲之恆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我想作為絲之恆的創始人,你們也不願意看着最後是這麼個結果吧。”
趙信儒沒有說話,抬手示意蔣正齊繼續講:“所以我們打算和絲之恆友好合作,出資併購,這樣絲之恆的所有債務由絲路來負責,而所有股東,也依然還可以在絲之恆任職,包括趙董,吳董,趙以敬董事以後願意,也可以。員工也都可以不動,少了勞資糾紛。甚至包括這位——”抬手指着我道,“宋小姐。絲路也敞開門歡迎。”
我愣了一下,蔣正齊下的功夫可不淺,連我都認識。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的絲路歡迎我,他的寶貝女兒可不歡迎我。我勾了勾唇沒有吭聲。
趙信儒的手指敲着沙發的扶手,似笑非笑的說著:“這麼說來,併購的好處確實多多,比申請破產強多了。”
“那是自然,”蔣正齊說道,“和債權人的債務糾紛,和工人的勞資糾紛,都是頭疼的事。”蔣正齊不愧也是資深的老狐狸,話說的鞭辟入裏。“所以趙董,您考慮一下,換個角度,一切都會是個轉機,甚至是個機遇。”
我想如果趙以敬在的話,一定會沖他冷聲來一句“滾出去”,絲路收購絲之恆,倒成了機遇?趙信儒也沒客氣,看着蔣正齊說道:“嗯,言之理由。不過——”他的聲音凌厲起來,“絲之恆寧肯破產。也不會把基業拱手讓給一些不值得託付的人。”
蔣正齊還要說話,趙信儒已經淡淡的抬手:“慢走,不送了。”趙信儒的逐客令下的比較委婉。
蔣正齊頓了一下,看着趙信儒眼神冰寒的似乎能射出刀鋒般的光:“不急,不急,趙董,再慢慢想想,想好了隨時可以聯繫我。”說著取出一張名片放到了面前的小桌上,利落的走出了接待室。
貴賓接待室里只剩我和趙信儒,老人終於松下了緊繃的神經,手扶着額頭,身子都有些微微顫動,估計是氣的,而我也有些支撐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不多時回來,趙信儒看向我的眸子裏有了絲光彩:“清揚,你是——”
我的臉微微有些泛紅:“已經檢查過了,還不到兩個月。”
趙信儒一拊掌,眉眼舒展開了:“怎麼不告訴我,這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以敬終於有后了。”說著話也多起來,“以後可不能這麼辛苦,我再找個司機,你可不要為我這個老頭子再跑來跑去。你就在家裏好好養身體,”
我忙擺手:“不會,趙董,我沒有那麼嬌氣。而且我已經有過暖暖了,這回自己心裏也有數。不用擔心,我在家也根本沒法呆得住,與其胡思亂想,您還是讓我天天來絲之恆吧。”
趙信儒笑着說道:“那好,你自己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說著手拍到沙發上嘆着:“我忽然想通了,隨他們折騰去吧,只要有人,就有希望。興許三十年後,你肚子裏的孩子,還能建個比絲之恆還大的絲綢廠子。”我看着趙信儒,心裏說不上的滋味。這句話,我以前也曾經說過。到了這樣的地步,都不由自主會發這個感慨吧。
那晚,睡得不是很安神,摸着暖暖的小臉蛋,隨口問着她:“暖暖,給你生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要不要?”
暖暖眨了眨眼說著:“要。媽媽,生出來就能和我玩嗎?”我被女兒的童言無忌逗得撲哧一笑,這也是我這麼久以來,唯一的一次笑靨。我摸着她的小腦袋,陪她細訴:“你要等她長大-----”窗外,是一彎殘月。月牙越來越窄了,到了月底,也就到了除夕了。
第二天一早,手機很早就鬧了起來,我接起來,是馬董事的電話:“清揚,趙董的手機沒開,你通知他今天別來公司了,工人又鬧起來了,都圍到公司的門口了。趙董身體不好,可別來了有個閃失。”
我應着掛了電話,趕忙起來穿好衣服趕到趙信儒的家裏,把馬董事的話轉達給他。趙信儒想了想說道:“還是過去吧。我看看是要做什麼。”
我勸了幾番勸不住,只好開車帶着趙信儒到了絲之恆,遠遠的就看到一群工人舉着橫幅圍在絲之恆的門口嚷嚷着,說的什麼也聽不清。到了年底,無非是要工資結算回家過年。但絲之恆如今已經到了停產的地步,哪裏還有資金。而趙以敬留給我的資產加現金,即使全部拿出來,也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夠應付這麼大公司的一角。
“趙董,開進去嗎?”我問着。
趙信儒四處看了看說著:“掉頭轉回去吧。”我一愣,隨着他的目光一看,工人的旁邊還有幾個扛着攝像機的。我頓時明了,趕忙把車開走。
這些人根本不是自發請願,而是背後有人指使。背後的人是誰,不用說也心知肚明。我不由有些憤憤:“這是要逼着我們儘快同意併購嗎?手段實在不入流。”
趙信儒嘆道:“沒有辦法,如今絲路得勢。咱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趕緊申請走破產了。要不然這麼鬧下去,別再出了事。那到時就更麻煩了。”
我有些氣緊,那一剎,忽然覺得太無奈,太悲涼,有錢又怎麼樣?抵不過權杖一動,當你背後有了倚仗的時候,狐假虎威呼風喚雨,似乎無所不能;但是當你失勢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弱小,一樣的走投無路,一樣的求助無門。
工人的鬧事越來越大,連續幾天都在折騰,債權人也漸漸的加入了行列,趙信儒的手機每天要被打爆,甚至連住的地方也時常有人到訪,無奈只好換了個住處,而公司里的董事們辦法想盡,也沒有一點出路。負責安撫的辦公室主任的頭還被激憤起來的工人打破到醫院縫了幾針。到底該找誰,才能解了眼下的困頓?
完全被逼到了絕境,我有時會抓狂的想,要是杜衡,她會怎麼挽救這個局面?想到杜衡,我腦子裏靈光一現,找到趙信儒說道:“趙董,我們索性再找些記者,把事情鬧大了吧。”
趙信儒有些錯愕,我解釋着:“現在絲路想用糾紛和輿論壓力這招,逼着我們同意併購,但是整個過程中,絲之恆到底哪裏錯了?蠶種場污染源的泄露到現在都沒查出個結果,不明不白。被封的廠子不明不白,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就禁止絲綢成品上市。現在又鬧成這樣,反正最壞就是申請破產,還能怎麼樣?乾脆鬧大了,聽天由命好了。”
趙信儒定奪了半晌,最終嘆口氣:“也是,已經這樣了,還能更糟嗎?”說著聯繫了之前準備的媒體,也加入了大肆報道的行列。事情終於發展到了沸沸揚揚的地步,那些天,隨手拿起一張報紙,隨便打開網絡,到處都是絲之恆頻臨破產,工人維權的報道。
當我們申訴無門的時候,只有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博一點關注,也許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事情終於爆發到了頂點,省里開始親自過問絲之恆的事情。除夕的早晨,趙信儒並幾個股東正在商量安撫工人的事情,接到了上面的電話,要另派調查組過來重新核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