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落入於宋忻懷裏時,居然沒有絲毫的害怕,從來沒有擔心過他會接不住她,讓她受陽。
從空中落下來的那不到三秒的時間裏,於佳辰突然發現,在某方面她居然是信任着他的。
突然就覺得絕望,前所未有的絕望,有的事情,就算努力地忽略,告訴自己不可能,可它還是發生了。沒有將來,沒有希望,沒有絲毫的可能,一些心底最深的感覺,在這樣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翻湧而出……
她在他的懷裏,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怕嗎?」輕淺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怕。」這世上還有比於宋忻更可怕的人嗎?躲都來不及,逃都逃不掉。
於宋忻抬手,撫到滿掌的濕意,「恨嗎?」
「恨。」她多恨他呀,從九歲那年開始,這股恨意從未停止,與日俱增。
「那就繼續恨。」有些話,在黑暗中比光明裡更容易說得出口。
「我會的。」於佳辰抬頭摟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絕望般,沒有明天似地吻着他。
於宋忻握緊她的腰,將她摟抱起來,回吻她。
他們滾入了高高低低的矮叢中,柔軟的草地隨着激烈的動作,碾出新鮮的氣息。
大瓣大瓣的花朵紛紛搖落,掉在了她的發問、唇上,落在了她柔軟的皮膚上,在撞擊中、摩擦中,揉出芳香的汁液,直沁心脾。
於佳辰抱住他的肩,雪膩如玉的長腿緊緊地纏在他的暇間,秀氣的眉皺了起來,眉眼間染上緋紅的色澤,鮮艷的嘴唇喘息着、呻吟着,在他身下,欲生欲死。
沒有將來,那便不去想將來:沒有希望,那便不要那分希望。
當那種熟悉的浪潮撲過來時,她哭得喘不過氣來。
於宋忻抱着她,任她在他懷裏放肆地哭着,沉默無語。
年幼的於佳辰,任性刁蠻,無人敢惹,可她卻會對他撒嬌,會在他懷裏嬌聲嬌氣地哭,要他哄,要他呵護。
長大后的於佳辰,依舊會在他懷裏哭,只是不會再有撒嬌,也沒有再期待被呵護。
再倔強,再逞強,她也不過才十八歲而已。
不知哭了多久,她的聲音一點點地弱下去,只余可憐兮兮的抽泣。
他的手,慢慢地撫了撫她的發,「去日本吧,三天。」
於佳辰沉默了好半晌,手臂緊了緊他的腰,臉蛋埋入他的胸膛里,輕輕地磨蹭了下,甜甜地、糯糯地應道:「好。」
答應給她的一天,於宋忻給了三天。
這是九歲之後的他們,過得最平靜的三天。
秋天的岐阜安靜純美得如同青石上靜靜流淌的山泉溪水,沒有喧雜聲,沒有刺耳的車聲,這裏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寧謐安詳。
楓葉雖未到最燦爛的季節,但半黃半紅的樹葉映着透明的溪水,湛藍的天空,風中搖擺的芒草,紫色的秋櫻淺淺地綻放,明媚暗涌,美到讓人心碎。
柔軟的棉質長裙,簡單的沒有絲毫綴飾的T恤,踩着輕便的帆布鞋,艷陽下的於佳辰,清爽怡人,青春貌美。
身邊的男子,溫潤淡雅,永遠乾淨如新的襯衫,深色的長褲,簡單的穿着,卻分外出塵俊逸。
這是他們之間難得的平和,沒有傷害,沒有戰爭,沒有血腥,也沒有仇恨。
他們如同這世上最最普通的男女,默默相伴,靜靜而行。
於宋忻答應對她好的,所以她擁有了不可思議的三天,不是寵愛,不是熾戀,只是平靜地陪伴,這樣的日子,如同RichardClayderman指下輕輕彈奏出來的秋天般,悠遠安心。
短短的三天,於佳辰知道,已經在她的心底留下了深深的記印,因為他們都明白,他們之間,不會再有這樣的日子,不會再有這樣的寧靜……
藍到不可思議的天空,清澈到令人屏息的泉水,都隨着飛機的起飛,而永遠在停留在身後,無法回頭。
從岐阜回來后的時間,過得飛快。
農曆新年已經到來,除夕之夜,於家三口過得還是比較高興的。
於宋忻照例在英國沒有回來,自從他去英國留學后,就沒有在於家過新年,每年寒假都是匆匆回來幾天又飛回去了。
今年依舊不例外,聽說他的實驗室新的計劃到了關鍵的時刻,因為他回台灣教書,所以進度沒有他在時那麼快,實驗室急call,等學校一放寒假,他就直接飛過去了。
他不在身邊的日子,於佳辰是覺得輕鬆的,視訊那頭,永遠是一室的空寂,沒有他在,反而自在。
只除了偶爾她的腦海里會閃現那頭閃亮如火焰般的紅髮,還有那雙搭在潔白長袍上的漂亮手指,偶爾,真的是偶爾,因為她立刻就會驅散這樣荒謬的畫面,只看眼前。
她陪在父母的身邊,偶爾跟舒以安出去逛逛街,這樣的時光,還真是好。
元宵節過完,新的學期就開始了。
新的一年註定是不一樣的,於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於興業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停過。
於佳辰一向都不太理公司的事情,不過過年在家裏聽得多了,知道宏大與FC集團的合作非常順利,隨着合作案的推進,於興業又投資了很大一筆跟FC做另外一項的合作,甚至違反了他一向做生意的原則,向銀行貸了數額驚人的鉅款。
「小辰,我們宏大這次真是碰上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看來我的夢想要提前十年實現了。」於興業高興地拍着女兒的肩膀,一臉的興奮難擋。他最初的想法是希望花十年的時間能夠成功打入歐洲市場,誰知道機遇的事情,真的是可過不可求。
這次上天垂青,讓他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跟歐洲數一數二的大財團合作,簡直讓人作夢都要笑醒。
看到爸爸那麼高興,於佳辰自然也為他開心,雖然她對爸爸將他所有的一切都拿去投入這個開發案,還向銀行貸了那麼多錢這個做法,實在有些許擔心。
不過於興業做事一向謹慎,從來都不做沒仃把握的事情,所以既然他作了決定,自然是有充分考慮過得失的,她肯定也是支持自己的爸爸,為他高興的。
二月、三月、四月……就在這種帶着些許興奮與躁動的心情里過去了,於宋忻一直都沒有從英國回來,聽說他的計劃到了最最緊要的關頭,要專心做研究,所以學校這邊也無法兼顧。
他原本會來這裏教書,也只是因為他的恩師請託,人情性質iA學校更是只要請到他就已經開心到不行了,他教了一學期,已經是賺到,哪裏還會不高興,再說,學校也不敢得罪他,只希望他以後有時間再來兼幾堂課,這就皆大歡喜了。
五月的時候,夏味已濃,於佳辰抱着課本從學校慢慢地往租屋處走,她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走路不用二十分鐘,她很享受每天這樣慢悠悠地行走的樂趣。
舒以安要去打工,所以她是一個人,不過無所謂,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樂趣。
她低着頭,一格一格地數着紅色地磚,踩着夕陽的影子,怡然自得。
當一道陰影遮住了她前進的道路時,她飛快地抬起頭來,卻在入眼的那一瞬間,覺得失望無比。
她在期待什麼?於佳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於……於同學……」對方年輕英俊的臉龐漲得通紅,只是叫她的名字而已,他的臉紅得就快要滴血。
這樣的畫面,這樣的語調,這樣的場景,從小到大,她見過無數次,自然明白。
「什麼事?」冷冷的神情,冰冰的語氣,就算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這時的她跟於宋忻簡直一模一樣。
「我……我……很……很……喜……喜歡……」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卻怎麼都說不完整。
「喜歡我?」於佳辰懷疑,她再不幫他說完,他可能會直接爆血管了。
他的臉又漲得更紅了,手足無措得不知該往哪裏擺,手掌用力地揉了揉頭髮,似乎想要自己清醒一點,好好的一個型男,被他自己弄得完全無法見人,「我……我叫……王……」
「我對你叫什麼,沒有興趣。」女王般高傲的聲音,她抱着書本後退幾步,夏日的夕陽映在她的背後,一片燦爛,「我也知道你要說什麼,表白而已,有那麼難嗎?」冷冷地一笑,「不過我可以現在回答你,我不喜歡你。」
「我……為什麼……」
於佳辰在心底嘆氣,這麼多年,囂張的、痴情的、純情的、花心的,什麼樣的男子追求她都遇過,讓她處理起來都是乾淨俐落毫不手軟,因為如果她的手不快,那麼遭殃的那個人,就變成了她,所以她在拒絕人的這方面,經驗非常豐富。
只是這次,她突然有些微的不忍心,突然覺得,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錯,不應該得到那樣的對待,不過如果不可能,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這樣才是對的。
「不喜歡不需要理由,我就是不喜歡你。」
「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男子這次話倒是說清楚了。
「你是誰重要嗎?」
「那等你了解我了,會不會……」
「不會。」於佳辰回答得再乾脆不過,「先生,我根本就不想了解你,OK?如果每個人我都要了解之後再拒絕,那我豈不是要忙死?我對你沒興趣,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們之間不可能,如果你聽不懂中文,我可以用英文再說一次。」
「不……不用……」他的臉又紅了,這樣直截了當的拒絕,有夠傷人的。
「那我可以走了嗎?你擋到我的路了。」
深深的傷口,再插多一刀,他定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除了於宋忻,對任何人於佳辰都有一股天生的傲氣,不退讓、不妥協,她抬着頭冷冷地看着那個堵住路口的男子,神情高傲,不急不躁。
對峙不到三分鐘,男子在她這樣的眼神下,敗下陣來,低着頭,默默地側過身子。
於佳辰舉步繼續往前走,過了前面的轉彎,就可以看到她的住處了。
男子定定地望着她挺直的背部,漂亮的長發被微風吹起,在夕陽下泛着純金色的光,溫柔無比。
突然,勇氣倏生,他大聲地喊道:「於佳辰!」
她完全當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
「我不會放棄的!」握拳繼續大吼:「我喜歡你,我要追你!」這是他努力了那麼久的時間,醞釀了那麼長的時間,才可以說出來的兩句話。
她轉彎,輕鬆地消失在他的眼前。
這樣年輕的、熱血的情緒,她從來都沒有過,也不想擁有,他不放棄,只是讓自己多傷幾次而已,又何必。
於佳辰抬手,將被風吹得飛揚的髮絲理好,望着行道樹上鮮郁的綠色,這樣的天氣,真的很不錯,除了那個闖出來的意外,這一天過得平靜而又滿足,她喜歡這樣的日子,時間淺淺滑過,歲月默默流淌,一切靜好。
「看來你過得不錯。」一道清淺的男性嗓音在不遠處響起。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她猛地地轉頭,看見濃濃樹蔭下站着的男子,染着英倫的古典塵息,一派的清雋絕倫。
於佳辰唇邊淺淺的笑凝結了,之前那個男生叫得那麼大聲,他肯定是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