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東方白果然言出必行,說給她十日,便真的沒有為難她,反將她送回了她的別院。ZIyouge.com這讓盈盈多少鬆了一口氣。可一想到十日後便真要做出什麼抉擇,她又覺得腦袋陣陣地痛,想起東方叔叔那態度,看來是破罐子破摔,不容她再繼續逃避下去了。可是,且不說以他們目前的情況斷然沒可能真的在一起,便是除去這些個是是非非,單他是女子一條,他們也絕無可能。她糾結了那麼多年都沒有糾結出個結果來,區區十日,怎能夠?
她真是後悔……早知道,便不要到處亂走,乖乖呆在自己房中不好嗎?結果卻整出這麼些破事來,反倒是捅破了這最後一層紙,讓東方叔叔更是肆無忌憚了起來。
怨念!
因着這件破事,盈盈倒是暫且將爹爹囑託之事拋在了腦後,硬是蹉跎了三日之久。也難怪她會如此糾結,換做任何一個人碰見這樣糟心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會糾結一陣。她本是教主之女,日月神教中本可肆意妄為的大小姐。若是沒有東方叔叔,她大概會平平安安長到十五歲,然後在爹爹的部下中找一個同樣年輕有為英俊的男子嫁了,相夫教子,無風無浪地到死為止……這大概便是她的一生了。畢竟日月神教有百年基業,如今又正值昌盛之時,武林正道便是再虎視眈眈,暫且也沒有能力攻破。而她的一生,如無意外,便可在神教的庇佑下度過。以她的身份,便是日後爹爹不在了,也斷不會有人來與她為難。
年少之時不懂事,她曾說過羨慕那些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士,希望能做一個真正的江湖兒女。可事實便是,她雖生在江湖,卻是幸運的,有那麼多的人會替她遮風避雨,讓她免受飄零之苦。東方叔叔曾那樣信誓旦旦地對她說,會保她一生平安順遂……他失信了。
她一生的不平皆是因他而起,她平淡而幸福的人生軌跡被他親手打破。若是沒有東方叔叔,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過一段普通的人生;可她偏偏就遇到了東方叔叔,原本平靜的生活硬是起了波瀾,而當初的平靜也將一去不復回。
……
直到第四日,爹爹信條上約定的期限,盈盈方才想起還有這麼一件事沒有辦好。於是,最開始困擾她的那個選擇又擺在她面前了。
到底幫不幫爹爹?
不幫?她不孝,愧對爹爹。爹爹便是再有錯,那也是她的爹爹,便是全天下人都背叛了他,她也要站在他的身邊。
幫?她不義,對不起東方叔叔……不管東方叔叔做了再多的錯事,對不起再多的人,可他卻從來沒有對不起她……他待她那樣的好,這樣的恩情,她還未曾還過。
可不管是不孝還是不義,她總要做出一個選擇的。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她知道,沒有的,魚與熊掌向來都是不可兼得,人生便也就是不斷地取捨……
她靜靜地閉上眼,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東方叔叔,對不起。她愧對爹爹多年,沒有好好盡過一次孝道,可不能再對他不起了。
東方白來到盈盈的別院時,還穿着那一身紅色的袍子。今日有幾大長老前來覲見,稟告各地的情況,他自然得給點面子。接到盈盈的口訊,他還沒有處理完教務,揀出幾本重要緊急的公文一一批了,其餘不那麼重要的便交給楊蓮亭去打理了。
盈盈方才準備好碗筷,便瞧見推門進來的東方白,一時有些恍惚了。他這身張揚的紅衣,登上教主之位之時,她見他穿過,張揚熱烈,好似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來送別她之時,她也見他穿過,紅衣如血,就那麼靜靜佇立在遠處山嶺上的臘梅花樹下,為她吹奏一曲離殤。這些年來,那一幅畫面一直徘徊在她的夢境之中,揮之不去。午夜夢回之際,她還時時瞧見那一抹冷凝的紅色,像是落在心頭的一點硃砂,怎樣都抹不去。
這樣的東方叔叔,真好看,好看得像是假的一般,讓人在無意之間拉開了距離,不是她喜歡的。太過灼烈太過耀眼,像是迸發出來不可遏制的感情一般,都不像她那個溫潤內斂的東方叔叔了。
總覺得,有些陌生。
她是一個自私的人,她不喜歡陌生的東方叔叔……她喜歡的那個東方叔叔,是那個溫潤如玉,如琢如磨,如圭如錫的男子,明明那麼忙,卻願意抽出時間陪着她,帶着她上最高的忘憂峰去看曇花,帶她去最美的無人谷里捕魚……春日的午後,他們一起靜靜地坐在書房裏各據一方,他批公文,而她在一邊看着她的折子戲。陽光透過朱窗,灑進屋子裏,投下一地斑駁的剪影,她的東方叔叔坐在書桌前,眼瞼微垂,身上是搖曳的竹影,斑斑駁駁,影影綽綽,好似一幅最美的畫卷。
批完一卷公文,或是寫完一冊文書,他會放下手中飽蘸了硃砂的毛筆,抬起頭,看着縮在對面藤椅上的她,露出一個淺淡好看的笑容來。
寧靜、平凡而悠遠。
“東方叔叔,過來坐,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她收斂起眼底的懷念,笑着拉過他坐在圓桌前,取過翡翠杯,為他斟上一杯上好的梨花酒,“我從酒窖里找出來的晴雪酒,放了好些年了,味道應當很是醇厚,東方叔叔嘗嘗看?”
他接過酒杯,看着她,晃着手中的酒水,“盈盈是想叫叔叔獨飲?”
“……翡翠杯只有一隻了。”
他輕點她的鼻尖,以一種寵溺的語氣說道:“分明喝不了酒,怎麼還這般講究。”
你是在嘲笑她一個酒量差的人還這麼挑三揀四么?!
東方白語氣忽而一轉,“叔叔以為盈盈將我叫來,不只是為了敘舊。”
盈盈臉色微微一變,沒想到他竟會這麼直接?復又笑道:“東方叔叔不想跟盈盈敘舊?”
他將手中的酒杯放回在桌上,目光還是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比起敘舊,叔叔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盈盈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好半晌才輕輕說道:“你放了爹爹,再不與他為難,我便什麼都答應你。”她舊話重提,一來是想引導他以為爹爹還沒有被救出來;二來,之前她也曾提過一次,可他那時並沒有答應她,那麼如今,這個條件也應該談不妥才是,她至少能以此拖延一些時間。
卻沒想到他的態度竟會如此前後不一致,“當真什麼都答應?”
“我……”盈盈硬着頭皮點頭,“我答應。”
他輕輕一笑,身子微微后傾,以一種慵懶的姿態看着她,“那麼,叔叔現在便想瞧瞧你的誠意,盈盈,你不會拒絕的,是么?”
盈盈幾乎傻眼,這是要鬧哪樣啊?!“你……想要什麼誠意?”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懶懶地說道:“至少,叔叔得確定你是心甘情願的才行啊,盈盈,你說是不是?”
夕陽已經落山,室內沒有點燈,被淹沒在一片昏黃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方才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她咬着牙猶豫了半晌,竟真是沒有勇氣抬頭看他,杵在那裏難得的手足無措。她能感覺到東方白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有實質,讓人想要忽略都難。
半晌之後,他低低地發出了一聲輕嗤,好似自嘲。盈盈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來,她也不知怎麼的,竟會覺得有些害怕。來不及做過多的思量,飛快的取過他放在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梨花酒進嘴裏,香醇的味道一下子便佈滿了整個口腔,叫她的臉也微微熏紅了起來。她俯身湊到他的唇邊,卻又在靠近之時停下……四目相對,一晌無言,他只是靜靜地瞧着她,卻沒有半點動作,竟是一副在看好戲的模樣。
盈盈覺得微微的懊惱,乾脆兩眼一閉,貼住了他的嘴唇,將含在口中的酒水哺了進去。她的動作很生澀,酒水很快順着她的下巴流進了衣襟深處。他微微一愣,沒想到她竟真的會那麼主動。他們之間也有過幾次親吻,但每次都是他強制性吻的她,她只能被動地承受這一切。這卻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滋味自是大不相同。
盈盈本就心情複雜,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也着實把她自己給嚇了一跳,待到真正雙唇想接,酒水卻漏了出來之時,她便已經有了退意。東方白自然不容她在此時退卻,他主動攬住她,加深這個吻。
盈盈對這狎昵之事本就陌生,面對這麼個人,氣勢又弱,差點岔氣,那一口酒有小半全被她咽進了肚子裏,她受了驚似的瞪大眼睛,推開有些意亂情迷的他轉身趴在矮几上捂着嘴咳嗽,臉上都泛起了一片紅暈,髮絲凌亂地垂下在臉頰兩邊,姿態端得是無比動人。
盈盈覺得有些不適,東方白卻像是玩上了癮似的,他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在盈盈身上,隨手撈起那酒壺,就着壺嘴將那酒水灌進口中,復又擁上去尋盈盈的嘴唇,又是一番廝纏。盈盈推拒不得,也知自己不勝酒力,決計不能多喝,便只好硬着頭皮與他拉開一場拉鋸戰,使了勁將他灌進來的酒水重新推回去。
推着推着,又別有一番滋味。
……
這種感覺,着實不惡。
比起以往近乎粗魯的野蠻掠奪,如今這種柔情似水的廝磨倒叫她除了最初的彆扭之外,也生不起太大的反感。
盈盈起身,身子卻微微顫了顫,頭還有些暈,到底還是被灌了太多的酒水了。她神色複雜地看着昏睡過去的東方叔叔……他睡着的模樣可真好看,半點戾氣瞧不出,溫潤得好像上好的美玉雕出來的玉人一般。這樣好看的人,又怎麼會是男子呢?
她抬手按住太陽穴,饒是自己實現已經服下了醒神丹,被灌下了這麼些藥酒,還是有些暈暈乎乎的。
從東方白懷中將黑木令取出,她心裏還有些感慨。若非溫泉中的驚鴻一瞥,她還不知道這樣重要的東西他竟是隨身攜帶着的。也是,由他親自帶着的東西才是最安全的……可她也只能用這樣的方法將它拿到了。她給自己換了一身外衣,遮去了這一身的酒味,悄無聲息地推開窗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