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賈環的異能雖被稱為‘不死’,卻並不表示他就能長生不死,只不過生命力比旁人強大而已。然而這份強大卻需要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那便是儘可能的摧殘自己的身體,讓它在一次次破敗又一次次的重建中變得越來越堅韌,直至堅不可摧。
這與修真中的‘煉體’有些相似。是故,雖然眼下沒有喪屍晶核供自己升級,賈環卻並不擔心,只拚命訓練,力氣用盡了,皮破了,骨頭折了……好吃好睡的養個兩三天,又是一副全新的身體,且隨着訓練強度的增大,精力恢復的速度也在變快。
他知道這些異樣有可能招惹許多麻煩,但他更害怕失去自保的能力。唯有感受到在經脈里四處流竄的強大力量時,他才能相信自己又活了,且會活得比上一世更好,更恣意。
不知不覺間,兩月過去了,秋葉落盡,寒冬來臨。
這日,賈環做完一百個掌上壓,穿着灰撲撲的衣裳到井邊打水。小小一個人,吃力的轉着軲轆,然後提着沉重的水桶,一步一步挪回院裏,踮着腳尖將半人高的大水缸填滿。
“環三爺,我來幫你干吧?”新來的小廝多喜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心裏別提多難受了。這些活本來就是粗使雜役幹得,焉有勞煩主子的理兒?況主子現如今才七歲,人還沒水缸高呢。如果他再出些什麼事,自己豈不是要步多福的後塵?
“一邊兒去,別來礙事!”賈環不耐煩的揮手。
天上日頭正足,流金一般撒泄而下的陽光照的人渾身暖融融的。幾個丫頭婆子備了些瓜子果品,跑到人跡罕至的偏院躲懶。碰見人微言輕的賈環主僕也不避諱,把東西擺在石桌上,一邊吃喝一邊高談闊論。
“瞅瞅,前一陣兒還擺主子譜,差點打死一個小廝,今兒就開始幫小廝幹活了!”一個小丫頭笑嘻嘻沖主僕二人孥嘴。
“腦子壞了,橫不起來了。”一個婆子吐掉嘴裏的瓜子殼,朝自己太陽穴比劃了一下,表情十分幸災樂禍,“雖說是瘋了,可那一把子力氣倒是有,日後不愁沒飯吃。”
大傢伙兒鬨笑,其中一人拍手道,“可不是嘛!考不成舉人,還可以幫賈府挑挑水,搗騰搗騰大糞啥的。奴才生的賤種正該操持這些賤業,哪能跟龍章鳳姿的寶二爺比?起初趙姨娘懷上的時候那猖狂勁兒,整日裏不是要這個就是宵想那個,把咱們支使的團團轉,還真以為自己的肚子有多金貴呢!我呸!就那賤屄,生不出什麼好貨!”一口濃痰吐到地上。
大傢伙兒笑得更歡了。
說便說,你能不作死把聲音提那麼高嗎?跟趙姨娘一塊找來的鵲兒在心裏為這一幫僕婦默哀。瞅瞅,環三爺眼珠子已經發紅了,接下來就該發狂!
趙姨娘恨的咬牙切齒,正待衝出去與這些娼婦撕扯,卻被馬道婆拉住胳膊,躲在一叢翠竹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我得再看看環哥兒有哪處不妥,若我露了行跡,那髒東西就該藏了。”
趙姨娘打了個哆嗦,眼睛直盯住兒子背後,彷彿真藏了只惡鬼一般。
賈環表情十分淡定,嘴角甚至還噙着一抹笑,三兩下撈上滿滿當當的水桶,朝笑鬧作一團的僕婦們走去。
這些人不以為意,撇嘴的撇嘴,擠眼睛的擠眼睛,還有幾個蠢蠢欲動,就等賈環走近了,好耍弄耍弄這個瘋兒。
賈環也不開口,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微微一眯,翻手就將一桶冰冷的水潑在眾人身上。
這可是大冬天,刺骨的北風呼啦啦刮過,誰耐得住這個?丫頭婆子們齊齊尖叫,有幾個反應快的起身就朝賈環撲,口裏罵罵咧咧,“小雜-種!好狠毒的手段!今兒正該教訓教訓你,好叫你知道什麼人惹得,什麼人惹不得!”
趙姨娘抬腳想衝過去,又被馬道婆死死拉住。
鵲兒捂臉,表情很是憐憫,從指縫中看出去的眼睛卻透着幸災樂禍。
賈環嘴角愉悅的上揚,甩手將沉甸甸的水桶朝當先一人砸去,當即砸得她頭破血流,倒地不起,然後折斷身旁一根小指粗細的竹枝,專朝這些人最脆弱的地方抽。
頭臉,胳膊,小腿肚子火辣辣的疼,這些人一開始還跳腳怒罵,卻換來更猛烈的抽擊。別看賈環人小,但正如她們之前所說,一把子力氣不容小覷,又深諳人體各大要害,百十下之後,這些人只有磕頭求饒的份兒,頭髮亂糟糟,首飾掉了一地,衣裳爛成一縷一縷,還沾着血跡,模樣慘不忍睹。
“下次再叫我聽見你們編排我姨娘,拔了舌頭喂狗。”扔掉竹枝,理了理微亂的衣擺,賈環語氣平淡,嘴角帶笑,血紅的眼珠子卻充斥着駭人的戾氣。
丫頭婆子們連忙告饒,沒一個人敢抬頭去看他臉色。
“滾吧。”賈環擺手,一群人你攙我,我扶你,逃命似的跑了。
躲在暗處的趙姨娘心裏百感交集。往日環哥兒脾氣也不大好,但就是個窩裏橫,在外面受了欺負不敢做聲,回到屋裏就沖自己抱怨。現如今雖然腦子不清楚了,但懂得替自己出頭,亦頗有幾分膽色。如果叫他恢復成以前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兒,還不如現在呢!
想到這裏,趙姨娘便有些猶豫,卻不想賈環早就發現她行跡,慢悠悠踱步過來,偏着頭,笑得別提多乖巧可愛,“姨娘,該吃飯了吧?”
“先給馬道婆看看,看完再吃飯!”趙姨娘嘴角抽抽,提溜著兒子衣領將他拽回小院。
馬道婆瞄了瞄小孩血光猶存的眼珠子,然後飛快移開視線,心裏七上八下直打鼓。若真是沾了什麼髒東西,這東西可厲害着呢,不會反噬自己吧?她默默念了句‘無量天尊’。
賈環簡單洗漱一番,換了身乾淨衣服便坐在飯桌前,滿臉期待,看見馬道婆拿着一把桃木劍靠近,脊背陡然緊繃,乖巧地表情被陰沉取代,黑漆漆地,渙散地瞳孔一瞬不瞬鎖定馬道婆,只待她稍有動作便一擊擊殺。
馬道婆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直覺自己被某種吃人的怪獸給盯上了。她腿肚子打顫,手也發軟,僵立當場不敢動作。
趙姨娘看慣了兒子變來變去的臉色,並不覺得如何可怕。況且平常問他一些幼年小事他亦記得清清楚楚,是以確信這就是自己的兒子。這回請來馬道婆是為著把兒子弄丟的一魂一魄給叫回來,治好他的瘋病,偏馬道婆硬說兒子中了邪,得驅邪。
“環兒,馬道婆在給你治病,別怕啊。來,先吃塊糕墊墊肚子,一會兒弄好了咱就可以吃飯了。”趙姨娘將一碟糕點挪到兒子近前,誘哄道。
賈環森冷的表情略微回暖,捻起一塊栗子糕送進嘴裏,可眼睛依然盯着馬道婆不放。
“好了,你開始吧。”趙姨娘沖馬道婆招手。
“哎,”馬道婆硬着頭皮答應,一邊揮舞桃木劍一邊念念有詞,卻無論如何也不敢靠近賈環三尺,反倒越退越遠。她招搖撞騙這麼多年,三教九流什麼樣人沒見過,只一個照面就知道,賈環此人極其危險,因為他的眼裏沒有一絲半點兒生氣,唯有血腥和暴戾,就像從陰曹地府爬上來的惡鬼一般。
賈環慢條斯理的吃糕,眼睛微微眯起仿似十分愜意,但緊繃的脊背卻沒有片刻放鬆。
馬道婆被他陰測測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胡亂舞弄一通,點燃一張符紙,口裏含着白酒朝屋頂噴上一口‘三昧真火’,迫不及待道,“成了。”
“這就成了?”趙姨娘有些不信。這法事做得也太簡單了。
“這裏有些符紙,每日燒一卦給他喝下,七七四十九日後自然大安。”馬道婆丟下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飛奔出門。
“環兒,現在就喝一卦?”趙姨娘低頭詢問兒子。
“快點燒,我餓了。”賈環咽下栗子糕后催促。
“小吉祥,拿火摺子並一個碗來!”趙姨娘立馬朝門外大喊,末了抱怨道,“這些符紙花了我二十兩銀子呢!你的吃食也都是我瞞着老爺偷偷叫廚娘置辦的,兩月下來資費不小。你以後可得出息點,給姨娘掙座金山回來。”
“嗯,讓你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賈環慎重許諾。
趙姨娘笑得花枝亂顫,揉捏兒子終於長了些肉的臉頰,心肝寶貝一氣兒亂叫。
小吉祥很快拿着東西進來。趙姨娘親手燒了一張符紙,將符水和一和遞給兒子,誘哄道,“別怕,這可是神水,喝了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旁人想喝還喝不着呢!”
在末世喝慣了黑黃髮臭還帶毒的髒水,這碗符水在賈環看來委實算不得什麼。他端碗,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抹嘴道,“這回可以吃飯了吧?”
“鵲兒,小吉祥,下去擺飯!”趙姨娘頭也沒回的吩咐兩個小丫頭,一雙眼睛熱切地盯著兒子,問道,“感覺如何?”
鵲兒和小吉祥也不急着離開,齊刷刷朝主子看去。
賈環嘴角抽抽,裝模作樣的閉眼感受片刻,點頭道,“感覺腦子明白許多,身上都輕了。”
“那就好那就好!謝天謝地,可算沒白費功夫!”趙姨娘雙手合十,喜不自勝。
上房,打發走過來哭訴的丫頭婆子,周瑞家的低聲問道,“太太,這回能收拾那賤種了吧?”
王夫人搖頭,“教訓幾個嘴碎的丫頭婆子罷了,算不得什麼大事。再等等,現如今他脾氣如此凶戾,早晚會闖下大禍。有些事可一不可再,等他無故打死了人,也好叫老爺老太太看看賈家出了何等樣一隻惡鬼。他越來越瘋,沒準哪天狂性大發把寶玉害了去,萬不能再容他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聽說趙姨娘現拘着他不準出門,也許日後收斂了也不一定。”
“他不出門你就沒辦法了嗎?只管找幾個行將就木亦或不要命的去招他就是。”王夫人用杯蓋慢悠悠撇着浮茶末子。
“不愧是太太,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還多。我這就下去安排。”周瑞家的顛顛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