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如何可以不愛他(四)
鍾美芝留心細看才發現,許宥謙其實沒有跟那個女孩子抱在一起,只是將手搭在椅背上。他此際正動着嘴唇,似乎正跟身旁的女孩子說話,但他的眼睛卻一直盯在她所處的方向,沒有半瞬挪開過。
音樂廳的大燈全部被打開,通透明亮的燈光將他們臉上每個細緻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在鍾美芝準備離開的瞬間,許宥謙突然背對着那個女孩子,伸手往側門的方向指了一下。
鍾美芝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應該是示意自己到門外稍等一下。她抿了抿唇,最後還是平靜地轉身離開。
回學校的時候,鍾美芝一直心不在焉的。在摩肩接踵的行人道上,她的同學還吱吱喳喳地在耳邊說這話,而她沒有幾句是聽得進去的。
這個時間段並不容易召到出租車,她們等了好幾分鐘才等來了一台。正要上車時,鍾美芝臨時改變主意,她讓同學先回去,接着再度按着原路折返。
走到學院正門時,一台低調的黑色商務車便向鍾美芝迎面駛來。透過光潔的擋風玻璃,她看見坐在駕駛室內的男人。猶豫了半秒,她將車門打開,一言不發地坐到車上。
鍾美芝系好安全帶就往後座張望,許宥謙將車子駛出人流密集的校道,直至融入主幹道才告訴她:“不用看了,車上只有我。”
紅綠燈轉換的速度很快,被堵在十字路口的汽車一輛跟着一輛,耀目的車燈讓這條馬路都匯成了一片燈海。在亮麗霓虹照耀下的城市顯得格外迷人,道路兩旁的高樓大廈撥地而起,猶如兩面錯落有致的玻璃牆。
鍾美芝坐直了身體,她無聊地拉了拉安全帶,問他:“你剛才一直在等我?”
許宥謙掃了她一眼,遞給她一記明知故問的眼神。
鍾美芝突然神經兮兮地笑了一下,如果她不是心血來潮跑了回去,那他不就是白等了嗎?
許宥謙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他語氣篤定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你怎麼知道?”鍾美芝說。
信號燈終於換成了綠燈,許宥謙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說:“你的日子一定過得很枯燥,不然你是不會跑去聽爵士的。”
儘管被他一語中的,但鍾美芝還是嘴硬不肯承認:“我喜歡爵士不行嗎?”
“你怎麼可能喜歡爵士?我保證你根本什麼都沒聽懂,”他不再跟鍾美芝爭辯,拐了個彎就駛進一家餐廳,“粵菜喜歡嗎?”
鍾美芝點頭。
他們吃飯時都很安靜,許宥謙不主動說話,鍾美芝便坐得端端正正地吃飯。她已經到港將近兩個月,還沒有找到那家餐廳能像這家一樣美味。
晚餐許宥謙吃得不多,他拿過餐巾擦嘴,接着才問她:“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是交換生。”在這個人生路不熟的地方,能碰見一面熟悉的面孔真的是一件幸運的事情,鍾美芝把他當成碰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隨後便將近來狀況告訴了他,彷彿早已忘記當年他是怎樣捉弄自己的。
許宥謙靜靜地聽她說完,他的手在餐桌上輕敲,好半晌才說:“你的日子果然過得很無聊。”
這次鍾美芝沒有否認。相比棠海市那豐富多彩的生活,近來這兩個月確實過得乏味,她雙手托着下巴,無奈地嘆了口氣。
許宥謙很含蓄地告訴她:“香港的夜生活很精彩。”
冰鎮過的果汁已經不復原來的溫度,杯壁上鋪着一層水珠。鍾美芝把被子舉起來,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說:“我出去玩過幾次了,不好玩。”
他終於笑了,說:“膽子還挺大的。”
鍾美芝瞥了他一眼,說話時語氣有點不滿:“你少瞧不起我了。”
“哦?”他挑眉,接着問她,“等下去喝兩杯?”
這種幾近是挑釁的邀請,鍾美芝不可能拒絕。
最後許宥謙沒有帶她出去玩,他將把平平安安地送回學校。車子停在校道,鍾美芝看向他,正無聲地詢問他的意思。
中央鎖被解開,寬敞的車廂內響了一下乾脆的聲音。
許宥謙微微測過身體,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她:“別整天想着玩。其實這邊的學校對學生的考核都很嚴格。別仗着自己有點小聰明就不好好學習,不然的話,到期末的時候你會很後悔的。”
鍾美芝不相信他的說辭。她雙手抱胸,說:“我討厭你這種出爾反爾的人。”
許宥謙笑了起來,接着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跟她說:“等下我還有事忙,你想玩的話,我下次找人帶你去。”
他們接觸過幾次,鍾美芝對他的事情幾乎是一無所知,因為他從來不說自己的事情。如果她沒有記錯,他應該跟自家大哥差不多年紀。鍾厲銘剛到國外讀研,而他已經不像一個在校學生。她的好奇心突然被勾了起來,她問他:“你是幹什麼的?”
許宥謙愣了一下,不過很快恢復過來,接着用很玩味的語氣告訴她:“我什麼都可以干。”
鍾美芝懵懵懂懂的,她參透不了他話中的意思,於是很天真地把他歸類成像大哥一樣出色能幹又無所不能的男人。
許宥謙覺得奇怪,因為鍾美芝正用一種算得上是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虛咳了一聲,隨手替她解開安全帶:“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下車以後,鍾美芝沒有馬上離開,只是抿着唇站在原地。
透過車窗,許宥謙看見她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於是便降下車窗問她:“還有事嗎?”
掙扎了許久,鍾美芝才低聲問他:“你還會來找我玩嗎?”
許宥謙微微地眯了下眼睛。在他的印象里,鍾美芝屬於那種跟陌生男人摟腰搭肩、大跳熱舞也能面不改色的人,但此時的她卻露出了小女生該有的嬌澀和媚-態。
三兩秒后也沒有等到許宥謙的答案,鍾美芝突然轉身就走。
她的步子又急又密,雖然那舉動看起來像是尷尬的逃離,但許宥謙卻知道她不過是再鬧大小姐脾氣。他放慢車速駛了過去,她沒有回頭,而只好叫她的名字,並說:“這周周六我有個酒會需要出席,美麗的鐘小姐,賞臉嗎?”
在校道經過的同學不少已經把視線放到這一人一車上,許宥謙的座駕雖低調,但有識貨之人已經這台車的車主非富則貴。
鍾美芝被他不正經的口吻逗笑了,她綳不住臉,轉頭瞪了他一眼。
許宥謙也彎起嘴角,他說:“我到時候讓人過來接你。”
看向那個伸手就可以觸碰的男人,鍾美芝美眸流轉,驕傲得不可一世地說:“我要你來接我。”
他臉上的笑意不變,對她慵懶地揮了揮手,接着便駕車離去。
許宥謙儘管沒有明確表態,但周六下午還是依照鍾美芝的指令,到學校接她。給許宥謙開車的司機已經跟了他很長的一段時間,卻從未碰上老闆需要親自接人的情況,不由得好奇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接到許宥謙的來電,鍾美芝隨便穿了一襲連衣裙就從從容容地走到了約定的地點。
看到輕裝上陣的鐘美芝,許宥謙托着下巴說:“我還以為能看到能跟香港小姐媲美的佳人。”
鍾美芝粲然一笑,說:“那你怎麼不找個港姐冠軍當女伴?”
她那自信滿滿的樣子讓司機也不自覺地偷看了幾眼,直至得到許宥謙的指示,他才收回視線,專心駕車。
他們先去了一趟沙龍。許宥謙明顯是這裏的熟客,他們剛進大門,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喝兩個妝容精緻的美人已經候在電梯旁,恭敬地向他們問好。
在貴賓室里,兩個工作人員把兩列禮服推到他們跟前,一件一件地給鍾美芝展示。每一襲禮服都出自名師之手,在市面上根本沒有相同的款式,她拿不定主意,於是問坐在一旁看手機的男人。
聽見她的聲音,許宥謙才懶洋洋地抬起頭。他站起來,繞着兩排禮服走了一圈,隨手抽了一套黑色的抹胸包臀小禮服給她。
旁邊有個資歷尚淺但又強出風頭的小導購低聲說:“這套不好吧。”
鍾美芝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若穿上這套全黑的禮服確實少了幾分這個年紀應有的嬌俏和朝氣。她瞥了許宥謙一眼,說:“你認真點好嗎?”
“男人不會在乎衣服好不好看,只會在乎衣服穿在女人身上的時候好不好看。”許宥謙直言,他在鍾美芝身上掃了一圈,“不敢?”
鍾美芝從她手中接過禮服,二話不說就走進了更衣間。
那套禮服緊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鍾美芝看着試衣鏡中的自己,突然明白他話中的含義。把白花花的胸部和長腿都露出來,是男人都會覺得大飽眼福。
試衣間那扇門被打開時,許宥謙下意識抬頭,隨後眼中便掠過一絲驚艷。其實鍾美芝的身材很好,這倒不是她的胸有多大腰有多細臀有多翹,而是她身體各個部位的比例都很適中,沒有哪處有違和的。他招手讓她走近,接着對值班經理說:“給她搭一套首飾。”
鍾美芝在他面前轉了一個圈,笑意盈盈地問他:“好看嗎?”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讚美之情,不假思索便應道:“當然。”
由於許宥謙的好眼光,鍾美芝挽着他走進宴會廳便受到了不少目光的問候。她早已習慣旁人的注視,此際正跟着他在賓客之間穿梭,專心地當一個陪笑陪酒的花瓶。
在場的賓客大多數是香港人和來自東南亞的商人,鍾美芝興緻勃勃地聽着許宥謙跟他們交談。幾圈下來,她才發現身旁的男人跟自己印象中的模樣有很大的出入。
細細算來,她跟許宥謙應該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碰面。當年他們雖沒有深交,但鍾美芝卻能感覺得到,他跟普通的紈絝子弟並沒有多大的區別,自傲、奢靡、輕浮是他們最突出的標籤。而現在的許宥謙,她暫時還悟不出他到底是什麼屬性。
正想得出神,鍾美芝沒有留到到身邊的男人正輕聲喚自己。許宥謙又將音量提高了一點,她倐地回過神來,問他:“怎麼了?”
恰好有托着托盤的男侍應走來,許宥謙換了杯酒,而後才告訴她:“我問你累不累。”
腳下踩着一雙細跟高跟鞋,若說不累肯定是假的。鍾美芝輕輕地呷了一口香檳,半真半假地抱怨:“我還以為你是帶我來玩耍的。”
許宥謙扯了扯嘴角,很認真很嚴肅地說:“你用心感受一下,這酒會很有趣的。”
鍾美芝正想反駁,這時有對老少配的男女朝着他們迎面走來。
那位頭髮微白的男人先是跟許宥謙很客套地寒暄了一番,接着便跟許宥謙聊了起來。他說的話很含蓄,鍾美芝作為行外人,十句話里沒有兩句是聽懂的,而那位挽着他手臂、看上去才二十歲出頭的妙齡女子則對許宥謙暗送秋-波。
對付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老奸商,許宥謙顯得遊刃有餘,他輕輕鬆鬆就讓男人眉開眼笑,直贊他後生可畏。
他們聊得差不多了,那男人突然留意起許宥謙身旁的陌生女子。他沉吟了下,毫無預兆就把話鋒轉到她身上:“我覺得你有點眼熟。”
鍾美芝被他赤-裸-裸的眼神盯着很不爽,她表面上微笑,但心裏卻直罵他是條老淫-蟲。
他苦苦思索,最後終於想起:“你跟一個女明星長得很像。”
許宥謙低頭看了她一眼,隨後對他說:“她是曾莉寧的女兒。”
那男人又驚又喜,很唐突地握住鍾美芝的手,一訴當年的自己是怎麼狂熱地迷戀這位紅極一時的影后的。
鍾美芝反射性地將手抽回,一臉認真地告訴他:“我媽媽很愛我爸爸。”
整晚都保持儀態的許宥謙被她逼得破功,含着嘴裏的一口酒差點就噴了出來。他用手背掩着唇偷笑,隨後便找了個借口帶着鍾美芝走開。
酒會的下半場是交際舞會,柔揚的樂聲響起,周遭不少男女已經相擁共舞。許宥謙從她手中奪走酒杯,接着風度翩翩地邀請她跳舞。
鍾美芝微微揚起下巴,那模樣像只高貴卻冷艷的黑天鵝。矜持地緩了數秒,她才輕輕地將手搭在他的手上。
樂曲很妙曼而輕緩,他們跳着熟悉的舞步,慢慢地旋轉。鍾美芝笑得眉眼彎彎的,與他共舞時腳步輕盈,他不由得讚美道:“很好,沒有退步。”
“你那麼凶,我怎麼敢退步。”鍾美芝嬌嗔。
他們跳了一會就躲到角落裏休息。許宥謙知道她不熟悉這個圈子裏的人,於是低聲地跟她講解了一番。正當她聽得津津有味時,許宥謙那邊突然沒有了聲音。她覺得奇怪,抬頭便發現他的眼睛正看向自己的身後,原本輕鬆的表情瞬間凝在臉上。
許宥聰攜着女伴走來,這方的氣氛瞬間箭撥弩張,小小的角落也突然變得擁擠起來。
鍾美芝轉身,看見來人有雙跟許宥謙一樣懾人的眼睛,她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作為一個局外人,鍾美芝也能察覺到他們之間的不妥。而這兩位當事人,就算背地裏巴不得弄死對方,但面對面時卻能談笑風生,半分異樣情緒也不曾表露。
她獨自感嘆他們的演技精湛,而許宥聰卻提議:“我們交換一下舞伴吧。”
許宥聰的笑容比許宥謙的還要多幾分邪氣,鍾美芝下意識地往身旁的男人靠近了半寸,她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沒想到他連表情都沒變,語氣淡淡地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