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剛動完手腳,鍾厲銘和許宥謙便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開始了新一輪的對話。程知瑜這才知道,鍾美芝剛出事的時候並沒有立即告知許宥謙,反而是向鍾厲銘求助。在最失落之際,她答應鐘厲銘的要求,養好病以後到美國接管鍾氏的海外分公司,同時也和許宥謙斷絕往來。
許宥謙自然不會任由鍾美芝離開,但鍾厲銘已經動手狙擊和打壓天際集團,他要想保住這些年來的心血,就必須與鍾厲銘進行一番惡鬥。她若決意要逃跑,他肯定留不住她的。這就意味着他必須要在公司和鍾美芝之間作出選擇。如果年輕十歲,他肯定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前者,但如今,他卻只求她長伴身旁,就算要付上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
他們足足傾談了一個下午。期間鍾厲銘的助理幾次致電,鍾厲銘也沒有回公司。
男人之間的話題,程知瑜不便探聽,於是便走到樓下的院子乘涼。鍾美芝養病的這家私人醫院,程知瑜生病時亦經常到此求醫,對於醫院裏的佈局也十分熟悉。
在院子裏坐了片刻,程知瑜就抵受不了室外的高溫和蟲蚊的叮咬,於是只好回到了鍾美芝病房所在的樓層。
這是婦產科專屬的樓層,程知瑜不斷碰見頂着大肚子的婦女在來來往往,對上她好奇的目光,有些和善的准媽媽會對她微笑。她的心情漸漸變好,深埋着的憂慮和不快也暫時一掃而光。
鍾厲銘打來電話時,程知瑜正站在新生兒護理室的窗口前看着裏面安睡的小寶貝。鍾厲銘問她在哪裏,她便告訴他自己所在的方位。
不過了三兩分鐘,鍾厲銘已經找到了程知瑜。他朝她走去,而她還貼着那面光潔的玻璃窗觀察着一個剛蘇醒、正調皮地扭動着身體的小孩子。
影子映在窗前,程知瑜發現他站在自己的身後,於是轉頭對他說:“你們都談好了嗎?”
鍾厲銘點頭,他往玻璃窗里看了眼,問她:“你在這裏待了一個下午嗎?”
“沒有,我剛剛才過來的。”程知瑜邊走邊說。她終於明白鍾美芝為什麼不肯到病房外面透透氣,這樓層多是幸福而安樂的媽媽和准媽媽,鍾美芝才痛失自己的孩子,看到這樣的情景必定會暗自神傷。
他的眉宇間隱隱存着倦色,程知瑜看見他這副樣子大概能猜到他跟許宥謙的談話應該算不上愉快。她跟許宥謙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但也知道他並不是願意屈服和妥協的人。這次應該被鍾厲銘逼得太狠太絕,他才說出那樣消極氣餒的話來。
就算鍾厲銘獲得最後勝利,但確實也自損了三千作為代價,他的心裏肯定也舒坦不到哪裏去。程知瑜雖然好奇,但也沒有詢問他們談話的內容。她默默地走在他身旁,他不說話,她也閉着嘴巴。
在離開醫院的路上,鍾厲銘問她:“今晚想吃什麼?”
程知瑜倒沒什麼要求,她說:“你想吃什麼?”
正駕着車的鐘厲銘拐了一下方向盤,接着應她:“我今晚給你做兩道菜吧,算是感謝你替美芝燉的湯。”
程知瑜忍不住笑起來,跟鍾厲銘相處了這麼久,她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客氣的一面。
今天早上購買的蔬菜和鮮肉還剩了很多,程知瑜覺得不需要再去一趟超市,但鍾厲銘卻覺得不夠,於是又挑選了不少食材。
他們回到公寓時已經很晚。程知瑜在超市裏多買了一個蛋糕,她坐在吧枱上的高腳椅上,一邊晃着腿,一邊看著鐘厲銘在廚房裏忙碌。
鍾厲銘看見她悠閑又愜意的模樣,不由得失笑。他往她頭上敲了一下,說:“我說給你做兩道菜,你還真不打算幫忙嗎?”
蛋糕上有一層雪白的忌廉,程知瑜不小心沾了點在嘴角,到現在也沒有發覺。她又舀了一小塊放進口裏,鍾厲銘覺得身體深處似乎有點騷動,於是走到她身旁,彎下腰就吻過她的唇角,蹭走了那點忌廉。
拿着小銀勺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程知瑜沒有抬頭,只問他:“你也要吃嗎?”
她的聲音因有幾分羞怯而變得糯軟,聽着就像給小女孩在撒嬌。鍾厲銘沉聲地笑了笑,說:“留着點今晚……吃。”
程知瑜總覺得這話中有話,她看了他一眼,正好察覺他唇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鍾厲銘先是掃過剛吃一半的蛋糕,接着自下而上地略過她的身體,最後撞上了她的目光。他的唇角繼續上揚,“當然,你喜歡要是先吃甜點再吃正餐,我也可以遷就你的。”
剛挖了一塊蛋糕放進嘴裏,程知瑜被他□的眼神和隱晦的話語所嗆着,她憋了臉,瞪着他說:“流氓!”
“我只是跟你討論正餐和甜品的先後順序,這也算是流氓的表現嗎?”鍾厲銘不承認,接着還出言調戲她,“還是說,你那顆小腦袋裏存着什麼流氓的想法?你不妨跟我分享一下,我會很樂意接受你的流氓。”
程知瑜不僅口才不如他,就連臉皮也不夠他的厚。他佔盡上風,於是她只能趕他進廚房。
吃完蛋糕以後,程知瑜還是有進廚房幫忙。鍾厲銘下廚的機會不多,但他的廚藝似乎很好,因為他做起菜來總是像模像樣的。若她也做這樣複雜的菜式,她早就手忙腳亂,根本不會像鍾厲銘那樣氣定神閑。
菜差不多做好,鍾厲銘突然跟她說:“你身上那股消毒藥水的氣味很濃,先去洗澡再吃飯吧。”
聽他這樣說,程知瑜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輕蹙着眉頭告訴他:“沒有呀,我沒聞到。”
鍾厲銘說:“我聞到了。你趕緊去洗澡,不然影響我的食慾。”
無奈之下,程知瑜只好進浴室洗澡。她真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氣味,但他都開口嫌棄了,她只好里裡外外都清洗一遍。
折騰了將近半個小時,程知瑜才走出浴室。她推開卧室的門,卻發現走廊的燈已經被關掉。她按下開關,但燈仍舊不亮。客廳那方向似乎有點明滅不定的光芒,她突然感到害怕,於是站在原地大喊他的名字。
鍾厲銘的聲音從飯廳那邊傳來,他應了聲,她便揚聲問他:“停電了嗎?我看不着路。”
沉默了三兩秒之久,鍾厲銘才回答,他的語氣里貌似帶着無奈:“要不要我過去扶你?”
她求之不得,馬上就說:“好啊,那我在這裏等你。”
或者是四周太過黑暗,程知瑜什麼也看不清楚,所以聽覺變得特別靈敏。鍾厲銘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她居然莫名地變得期待。他停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拉着他。
還沒碰到他的衣角,鍾厲銘就說:“你在這裏住過這麼多次,居然還不能摸黑走到飯廳嗎?”
程知瑜愣了一下,她又不是自願要住這裏的,認不得路也很正常。肚子已經餓得不行,她沒有反駁,只等他帶自己去吃飯。
鍾厲銘帶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其實他的公寓並沒有什麼雜物,這一路也不會有什麼障礙物,越是走近飯廳就越是覺得菜香撲鼻。走到拐角的時候,他的腳步倏地一頓,她以為前面有阻礙,馬上問他,“怎麼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繼續前行。
剛拐過彎,程知瑜看到飯廳里的佈置就瞬間獃滯了。在長長的餐桌上,那熱氣騰騰的美味佳肴和色澤鮮艷的紅酒皆引不起她的注目。視線黏在那精緻的五頭燭台上,好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對身旁的鐘厲銘說:“你在搞什麼,燭光晚餐嗎?”
按照原定計劃,鍾厲銘現在應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後饒有興味地欣賞着她驚訝又歡喜的神情。他牽着她走到桌椅旁,接着幫她拉開椅子,“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程知瑜落座以後,鍾厲銘去把音響打開,悠揚悅耳的鋼琴曲就傳入耳中。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他才坐下來,繃著臉看着正把自己當作笑話的程知瑜。
他史無前例地浪漫了一次,程知瑜很快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這樣掃他的興。其實在超市選購牛扒時,她就應該起疑,但鍾厲銘怎麼看也不像是會來點小情調的人,因而她沒有將此放在心上。發現他正一言不發地盯着自己,她馬上斂起笑意,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不多時,鍾厲銘已經恢復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他用餐和喝酒的動作十分優雅,在鍾家待了這麼多年,她也被潛移默化了不少。
燭光輕輕地晃動,樂聲緩緩流淌,在他刻意營造出的氣氛里,程知瑜漸漸變得進入狀態。他們時不時談論幾句,但話題也十分安全,他越是不着痕迹,她就越是覺得等下會有某些特別的事情會發生。
放下餐具以後,鍾厲銘頻頻向她碰杯。
不一會兒,她就喝了小半杯。她意識到不對勁,於是問他:“你想灌醉我?”
“我只是想你放鬆點。”鍾厲銘義正言辭地說。這酒是從外國的一家老牌酒莊裏帶回來的,他珍藏了很多年,鍾卓銘幾次開口向他討要,他也果斷地拒絕。今天拿出來讓程知瑜牛飲,他倒不覺心疼。
輕輕地呷了一小口紅酒,酒香盈滿味蕾,她說:“你要是不搞那麼多花樣,我就可以很放鬆。”
“程知瑜,你怎麼比我還不解風情?”鍾厲銘說。他的眼睛斜斜地看着她,燭光迷離,她的臉一點都不真切,恍若是他夢中見過千百遍的面容。他微微失神,手鬼使神差地繞到她的後頸,然後將她拉近。
只差幾公分,他們的唇就可以貼在一起。程知瑜嗅到他身上的酒氣,她垂下眼帘,視線落在桌巾那道立體繡花上。其實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她還是努力地偽裝自己,不希望讓他看出一點端倪。
鍾厲銘的拇指在她後頸摩挲,她的身體明顯因局促而僵硬起來。他露出了一抹微笑,說:“你又緊張了。”
程知瑜想挪開一點,但他的手勁太大,她躲避不了。說話時,她聲音有點不穩,“你到底想幹什麼?”
粉嫩的臉頰上浮起一抹緋紅,在燭光的照映下更是顯得嬌艷動人。鍾厲銘痴迷地盯了片刻,而後才貼在她耳邊,耳語道:“我想跟你求婚。”
呼吸急促了些許,程知瑜用蠻勁將他推開,手肘撞到餐桌,餐具發出細碎的撞擊聲,而燭台上的燭光更是搖擺不定。隔了半米的距離,她目光銳利地審視着鍾厲銘,那眼神像是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鍾厲銘迎上她的目光,他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待她挪開視線時,他才說:“我都跟你求過那麼多次婚了,你還是不願意答應我嗎?”
程知瑜沒有任何錶示,她的手指摳在桌巾的繡花上,那表情像個鬧脾氣的小朋友。
將她的臉扳回來,鍾厲銘很執着地讓她看着自己,“許宥謙和美芝的事情已經解決,你又在計劃着回寧昌了是吧?”
事實確實如此,程知瑜無法否認。
鍾厲銘已經從她的表情里找到答案。他鬆開了手,舒展着身體靠在椅背上,“人生有那麼多的波折和災難,你今天跨過了一個坎,明天就可能掉進一個坑。你明知道我是可以替你消災解困的人,為什麼又不肯留在我身邊?”
程知瑜的心慌亂起來。
她眼波閃爍,鍾厲銘看得出她的防線已經開始出現崩塌。他頓了頓,再次開口時的語氣更加輕柔,“我知道你只把我當成防空洞,有困難的時候才想着要到我身旁躲一躲。但你好歹你顧一點我的感受好嗎?你一次次地給我希望,最後還是讓我失望,這樣的落差讓人很難受。”
“你不要再說了。”程知瑜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鍾厲銘的眼睛仍舊直視前方,他沒有理會她,喚了口氣又繼續說:“你根本就是在害怕,你怕你自己會愛上我,所有才這樣逃避。”
手握成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她無法平復內心翻湧的狂潮,胸口正急促地起伏。
“當然,這都不怪你,這全是我的錯。我願意用這輩子的時間去彌補我對你所造成的傷害,”他抬起頭看向她,接著說,“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
程知瑜已經紅了眼眶。她狼狽地轉過身,但他卻站了起來,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知瑜。”鍾厲銘沉聲喚她,她的眼淚不可抑止地掉下來。
“你不要逼我好不好……”她的聲音抖得厲害。
她哭得淚眼模糊,鍾厲銘將一枚戒指舉到她面前。
戒指已經被鍾厲銘攥得發燙,程知瑜錯愕地看着那顆鑽石正折射出的光芒,指環還沒套進指間,她的心臟已經像被繩子勒着一樣難受。
單看她的反應,鍾厲銘已經做好被她拒絕的準備。他深深地吸氣,盡量用平穩的聲音對她說:“這麼多年來,你沒有多少事情是由得了自己作主的,但現在不一樣了,所有決定的權利都在你手裏。我不逼你,我相信你可以好好地選擇的。”
程知瑜連哭泣都停止了,悅耳的鋼琴聲成了他們靜默的配樂。此時此刻,鍾厲銘才體會到真正的緊張和慌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那麼就,程知瑜才輕聲說:“我的選擇,跟原來的一樣。”
鍾厲銘的身體一僵,但很快就恢復過來。他將戒指隨手扔進還盛着紅酒的酒杯里,他替她拭擦掉殘留在臉上的淚痕,繼而說:“我尊重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