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皇上要召菀玖兒侍寢
滔滔若是不待見誰,從不肯藏着掖着,見張幼悟進殿中,臉上早已失了笑意,板著臉,自顧自品着義興剛上貢的陽羨茶,也不說話。太后倒是給足了臉面,微笑道:“正要遣人去瞧瞧你,你就來了。”張幼悟聽她如此說,只當是真心的,道:“聽聞太後患了咳疾,我便熬了缽百合款冬花飲,百合可潤肺止咳,款冬花辛溫,有潤肺下氣,止咳化痰之效,應當對太后的身子頗有好處。”
玉姑姑上前接過朱漆食盒,喚了宮婢取了湯碗來,舀了小半碗,呈與太后。太后嘗過,果覺味道極好,便道:“不愧是蘭貴妃教養出來的娘子,手藝可不一般。”張幼悟忙謝了恩,道:“膳食雖不能治病,但合著藥引一齊用,能事半功倍。”
太后心思一轉,道:“玉兒,你給皇后也呈一碗,潤肺的湯飲,吃了沒有壞處,且那麼大缽子,我一時也吃不完。”滔滔橫了眼張幼悟,道:“剛喝了茶,胃裏飽着,吃不下。”正說著,有宮婢在廊下揚聲道:“太後娘娘,皇上來了。”張幼悟渾身一抖,掌心滑膩膩的沁出汗,立在靠着門窗的地方,杵着發愣。
不出片刻,內侍簇擁着趙曙至廊下,進了殿中,他先給太后請了安,才道:“母后今兒可好些了?”他穿着緋色涼絲綢龍紋便袍,頭戴白玉冠,臉上含着笑意,掃了眾人一眼,往滔滔身側坐了。張幼悟上前屈了屈膝,道:“幼悟給皇上請安。”趙曙嗯了一聲,溫聲道:“起來吧。”幼悟起了身,抬眼望去,數月未見,只覺他比登基時又清減許多,雖掬着笑意,卻隱隱透着幾分威嚴聖意。
當著眾人面,滔滔也福了福身,算是行過禮。太后道:“昨兒咳得厲害,今兒又好了些,白天總還可以,只是晚上咳得睡不着覺。老毛病了,也不打緊。”又道:“皇上今兒下朝怎麼這樣早?”趙曙道:“今天朝事略松閑,就來看看母后。”太后道:“你們不來則矣,一來就都來了,好生熱鬧。”又道:“不如都在慈寧殿用過午膳再走罷!”
滔滔可不願,拘謹的慌,忙道:“玥晗若見不着我,就不肯吃午膳。”她那點小心思,太后如何不知道,也不挑破,只笑道:“改日把二公主抱過來讓我瞧瞧。”頓了一頓,道:“皇上,張娘子給我做了一缽百合款冬花飲,你也喝一碗,潤肺是極好的。”
玉姑端了湯飲過來,趙曙道:“謝太后賞。”幾口飲盡,朝張幼悟道:“味道甚好,你的廚藝比往日又好了許多。”張幼悟臉上微微一紅,心底里緩緩溢出歡喜,福身道:“謝皇上誇讚。”滔滔不悅,陪着太后說了一會話,就起身告辭。趙曙自然是跟着滔滔兒走,兩人行至宮街,見她半聲不響,便問:“你怎麼了?”
滔滔兒氣呼呼道:“你到底吃過幾回張幼悟做的東西?”
趙曙坦坦蕩蕩道:“幾年前我在宮裏受了刀傷時,是她給我熬煮湯藥,伺候膳食。再有,先帝病重時,她常熬湯飲喂與先帝食,我也跟着喝過兩回。”笑了笑,又道:“滔滔兒,你別亂吃醋。我不過隨口客氣客氣而已,況且,她做的東西連先帝也讚不絕口。”
滔滔兒更是火冒三丈,朝後面逶迤隨侍的帝后儀仗喝道:“都給我後退五十步,轉過身去!”宮人內侍抬着涼轎、捧着巾櫛、沐盆、茶壺等物疾步往後退,匆匆背過身。滔滔見人都離得遠了,方道:“你是在誇讚她么?”
趙曙道:“我不過平心而論...”話音未落,滔滔兒拎起他的耳朵就拐進旁側憩閣中,趙曙長得高大,只得俯身順着她走,疼得“哎哎”直叫。憩閣中原有兩個當值的宮婢守着,恰好在後面房中洒掃,也未注意外殿情形。
滔滔鬆了手,一腳狠狠踢在他膝蓋上,他倒不怎樣痛。可她穿着鳳袍,層層疊疊的,腳上沒收好,自己踩了自己的袍角,就往地上撲去。他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撈住,但形勢太過猛烈,竟將他也撲倒在地。好在地上鋪着厚厚的羊毛毯子,並不大疼。裏頭幹活的宮婢聽見聲響,才停了手上事務,小跑出來瞧,先站在門口望了一眼,什麼人也沒有,待轉過高几方凳等擺設,才看見尊貴無比的皇後娘娘竟然欺身壓在皇帝身上。
兩人駭得噗通跪下,齊聲道:“皇上萬福,皇後娘娘萬福。”
趙曙氣不打一處,皺眉道:“都給朕滾!”宮婢連“是”也不敢應答,起了身,急忙遠遠退出門去。趙曙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雖隔着毛毯,但也撞得悶悶發疼。
滔滔兒見他沒得好臉色,就道:“你朝誰發脾氣呢?!”
趙曙懶得說,強捱着扶她站起,道:“高滔滔,你別動不動就發瘋好么?叫人瞧見,成何體統!”他一甩袖,自有幾分帝王君威。
滔滔兒跳起來拍掌在他額上,道:“好啊你個趙十三,當了幾日皇帝,就在我跟前耍起威風來!”趙曙嘆道:“今兒真不該來慈元殿!”他是怕滔滔和太后又吵架,才急急忙忙的散了朝趕過來,可滔滔兒壓根不曾想到這一層,反道:“怎麼,不僅嫌棄我,而且還嫌棄起我小姨了,是不是?”
趙曙耳朵脖子都氣紅了,道:“我什麼時候又嫌棄你了?”
滔滔提起鳳袍又是一陣亂踢,嘟囔道:“你就是嫌棄我了,就是嫌棄我了!”趙曙左躲右躲,禁不住喝道:“高滔滔!”見滔滔停了手腳,過了片刻,方道:“你好好冷靜冷靜。”說完,不再理會她,轉身就出了憩閣。
儀仗侍從都躬身候在閣外,趙曙朝落衣揚揚臉,落衣會意,忙進閣中瞧。她也很慌,以前兩人吵架,吵得凶了動手動腳也是常有,但自去了鞏義,就甚少鬧彆扭,況且,每回吵架,哪次不是官家軟語相哄,像此般吵完就走的,統共也不過兩三回。
自入宮后,更是頭一回。
趙曙也不坐轎,頂着白花花的大太陽疾步而走,御前伺候的內侍宮婢膽戰心驚的逶迤相隨。汪直也不知發生了何事,更猜不出聖意,大熱的天,卻急得滿腦子的冷汗。見響午的日頭實在太大,便硬着皮頭上前道:“請皇上坐涼轎,若是中了暑氣,奴才可罪該萬死。”趙曙正在氣頭上,咬牙道:“你要是再敢多啰嗦半句,朕叫你立馬就得死!”
沿着宮廊走了許久,轉來轉去的,一恍惚,待回過神,趙曙也不知到了哪裏。見旁側開了張角門,想也沒想,順腳就踢開。舉目看去,卻被愣住。四方的院子裏站滿了鶯鶯燕燕的小娘子,皆穿着輕紗薄裙,手持彩扇,正在樹蔭處拋袖練舞。
汪直見官家不動聲色,忙上前揚聲道:“聖駕在此,還不快跪下請安。”院中嫣紅柳綠的娘子們皆又驚又喜,俯身跪下,高呼道:“皇上萬福。”
趙曙下意識的轉身要走,卻有膽大的娘子進言道:“皇上既然來了仙韶院,不如聽一場樂曲再走罷。”說話之人,正是昨兒跑到御駕途經之地跳舞的女樂菀玖兒。趙曙認得她,他心裏煩悶,也未做聲,徑直走到樹下亭中,命汪直取了酒來,讓女樂唱曲起舞。
皇帝既如此吩咐,仙韶尚宮也無話可說,菀玖兒自然不肯錯失良機,不等尚宮分派諸事,就已換了衣衫,擅自往亭中面聖。菀玖兒依舊穿着昨日那身淡紫素紋長紗裙,鬆了髮髻,讓青絲垂肩,柳姿一扭,盈盈而舞。她自持面容姣好,母親又曾是勾欄里的妓生,故她眉眼中也沾了嫵媚之色,極善蠱惑人心。
趙曙登基后,早晚忙於政事,又守着先帝喪禮,許久都未曾喝酒行樂。今兒與滔滔吵了架,又不能跟別人說,心裏生着悶氣,不免多灌了兩杯。半醉微醺時,忽而有內侍來稟,說韓琦大人在福寧殿求見。趙曙起了身,腦子一熱,就吩咐道:“領着她到福寧殿去,朕呆會還要喝酒。”菀玖兒喜不自禁,忙叩首謝恩。
汪直忙遣人稟明尚寢局的尚宮,皇上雖只說要喝酒,但保不準臨時起意要寵幸菀玖兒,所以就得早早兒預備好諸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惹了禍端。待聖駕一走,尚寢局的尚宮便來了,隔了幾人傳話,使得她們以為皇上要召菀玖兒侍寢,故待菀玖兒極為客氣恭謹。
女樂們蜂擁圍了上來,紛紛給菀玖兒請安,還拿出朱釵耳鐺送與她打扮。有個穿綠裙的娘子羨慕道:“我就知道菀玖兒准能攀上高枝,只是沒想到這樣快...”頓了頓,又作勢往自己嘴巴子上掌了兩耳光,道:“是奴婢叫錯了,應當叫菀娘娘才是。”眾人也跟着起鬨胡鬧,皆喊菀娘娘萬福。菀玖兒得意不已,遠遠看見仙韶尚宮站在廡下注目,就朝她勾唇一笑,露出輕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