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鳳求凰(六)
“主子啊……”小冬瓜還待要說什麼,夏侯霂揚手打斷,望向那人消失的地方,似有些悵然,又添一絲莫名欣喜。
“這地方這麼空靜,她怎會聽不見……”怕是兩人還沒醒,她就來船上看過了。
他有些揣不透,她當時看見自己時的心情。
小冬瓜聽不懂他話里玄機,估摸着簫姑娘與他要等的人是有關係的,不然夏侯霂不會驚訝到失態,剛才那一摔,他可是看得清楚。
“我們馬上回城……”
遙城新增二十萬大軍,對甘回城的壓迫之勢不容小覷,一城內的氣氛緊張如緊繃之弦。
而這日,南陵大軍的主將,新科武狀元,蕭將軍領着隊伍直接穿過了往回谷,兵臨城下,目的只有一個,讓溯溪國交出扣押的南陵丞相簫楊。
旌旗迎風烈烈,鎧甲在身,盔帽剛凜,面冷如霜,傳聞中武功卓絕,才智超群的蕭將軍,竟是女兒身。
巾幗英雄簫音蕭將軍因甘回城之戰,奪回南陵丞相,挽回一國尊嚴而風靡一時,傳揚天下。
具體那日發生過什麼,正史無跡可尋,倒是後來傳世的‘慕英帝香艷野史傳’中有過細緻的描述,據聞那執筆人因孤兒出身無姓無名,外號‘西瓜’時常亦會改動‘冬瓜’‘苦瓜’類。
在南陵與溯溪有過交戰的數百年歷史中,甘回城被圍困次數數之不盡,而歷史第一回開城應戰,便是後來的慕英帝,彼時的沐家軍首領沐將軍領兵出戰。
相較於簫音的嚴陣以待,不苟言笑的肅容,夏侯霂穿的不是鎧甲,只是一身尋常的墨綠色勁裝,外罩黑色大麾,在戰場上,這是一種極度自信,也是極為囂張的表現。
他不怕暗箭明槍,亦不懼戰場上刀劍無眼,施施然,雲淡風輕的出場。
兩軍對壘,天地無聲。
“久仰蕭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真英姿勃發,人中龍鳳,令人望而怯步。”夏侯霂牽着馬趨近幾步,秋風把他的長發吹得捲曲繚亂,像是用毛筆在宣紙上畫出一道道墨線。那衣裳也是翻飛如翅,彷彿馬上便要騰空飛高飛遠。
在這陰沉肅殺的戰場,所有人都看着他,一舉一動,他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是開戰,還是交人?”簫音聲音沉冷,眉目比昨日所見要添一分泠然,那樣子,陌生如初見。
夏侯霂倒是知道她直接,連多餘的廢話也不想說,偏就這份直接在這個場合,顯得尤為張狂,他笑了笑,“這可不好說,不如,我們打個賭吧。”
簫音緊捏着韁繩的手倏爾加重了力道,這個男人竟然拿所有將士的生命來做賭!
從接到哥哥被囚的消息,北上京城拿下武狀元,請旨出兵,到昨日看見他……她一直沉穩平靜的心,在這一刻起伏劇烈,怒不可遏。
從未這樣厭惡過一個人,厭惡到恨不得殺了他!
“賭什麼?”她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就賭你能不能殺我吧。”夏侯霂說的很隨意,甚至附送一枚無辜的笑,“你身上的殺氣,八百裡外都能聞到了。”
幾乎在他話落瞬間,簫音足尖蹬馬鞍,一飛而起,抽出腰間軟劍,直衝他而來。
兩軍交戰,自古就有將軍先較高下的傳統。
勝之一方,士氣大振,一鼓作氣,往往決定了整場戰爭的大局。
夏侯霂靜靜的看着她卷着殺伐之氣而來,那一瞬,他其實想笑,如果有一日,她能這般堅定的投懷送抱該多好。
可惜,她兩年前看不上自己,兩年後,只想殺了自己,以便能換回她的哥哥。
有些事情就是那般無厘頭,他這會兒想着的是,她若真的投懷送抱,自己一定狠狠的拒絕她,挽回兩年前失去的臉面。
對的,他之所以還記着這個女人,就因為兩年前她沒看上自己,沒有覬覦他的花容月貌!
夏侯霂貌美,人人都知。他遊歷天下數載,覽遍各地風情,斂財無數,每到一處,都是踏碎了無數少女芳心……
可遇上那麼多人,形形色色,他還就只記住了那麼一個。
利劍直取面門,凌厲之氣震的他額發豎起,露出光潔的飽滿的額頭來,夏侯霂側頭避開,身子往馬背上倒,嘴裏道:“你要毀我容貌么?!我就知道你嫉妒……”
簫音的功夫比兩年前更精進了,夏侯霂幾乎在三招內被逼下馬,兩人在空地上,一進攻,一閃躲,如兩尾魚,划來游去,越來越快,到最後辨不出身形。
“嘩啦……”
最後是一道劍鋒劃開衣袖的聲音終結打鬥,目之所見,簫音長劍被夏侯霂的黑色大麾裹住,穿透而出。
而兩人的姿勢有點匪夷所思,簫音握劍的手被纏住,另一隻手也被緊緊捏住了,夏侯霂就在她身後,整個胸膛都貼在她背脊上,兩人的腿腳也是各自相互別著,顯然在暗自較勁中……
“願賭服輸,阿音,你賭不過我的。”
一聲阿音,喚的簫音面色直接黑了。
“放開!”
“不放!”
“放開!!”
“不……唔……你咬我!?”夏侯霂手臂吃痛,一下子鬆了勁道,簫音趁機奮力一掙脫,順帶一肘子擊中身後的胸膛,但聽一聲悶哼吃痛,夏侯霂倒退兩步,捂着胸口瞪她。
簫音憋了一肚子火,抿唇隱忍,抬起手背擦了下嘴,“呸……一股子人渣味!”
說完頭也不回的往隊伍走去。
夏侯霂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氣惱道:“口是心非的女人!”
這一場戰自然沒有開,但是夏侯霂也沒交人。
於他而言,在對方士氣最足的時候開戰,那是愚蠢之舉。
至少得關閉城門磨他們半個月,那時候他們在城外受盡風雨,他們在城內以逸待勞,勝算便多了三層以上,而今日他開城迎戰,只是一種宣告,溯溪處於弱勢的時代要過去了,在他的手裏,溯溪國即將是強者。
簫音不是謀略家不懂這些,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安全帶回哥哥。
所以當天晚上,她就穿了一身夜行衣,探查甘回城,尋找哥哥的下落。
根據探子的消息,南陵使臣團是入住甘回城驛站的,之後也一直沒挪過地,被囚禁在裏面,外圍守了幾圈將士。
簫音是覺得很奇怪的,以她對淳于庚的了解,不可能坐以待斃,就算着了道,也不該一個月都無法脫身……而她也不想往壞處想。
有句話叫做,請君入甕,關門打狗。
簫音一入甘回城就被人盯上了,而待她接近驛站,迎來的是天羅地網。
幸而她也有所察覺,仗着夜色掩護,專挑巷道竄逃,一時間上演了一場貓捉老鼠,但見一黑衣人在前面飛檐走壁的跑,後面三五條長長的尾巴追着。
偶爾有起夜的百姓看見,只以為是官兵捉賊,這年頭也尋常。
夏侯霂也沒指望能真的捉住簫音,而他安排的這一招是對付所有來尋簫楊的人的,為此他本人自然也不用坐守在城內。
夜還長,夏侯霂裹着厚秋衣坐在船頭,手裏捏着魚竿,船艙里傳來小冬瓜均勻的呼吸聲,夜空中一顆星星都沒有。
簫音跑的幾乎力竭,躍跳出高高的城樓時不小心崴了一下,整個腿骨都腫了。
等她騎馬疾馳到往回谷外的那條河,看見那隻小船時,驟然一陣巨大的衝力傳來,她狠狠的拉住韁繩,卻不防被馬甩了出去,噗通一下滾進了河裏。
河水湍急,她根本來不及冒頭就被沖離了岸頭,因為之前耗盡了力氣,在水中沉浮着,卻無力游向岸頭。
她在漸漸失去意識前,想的是,不該衝動的跑來這裏找那個傢伙算賬的。
迷迷糊糊中察覺到有人在掐她,然後唇上一軟一熱,接着胸口突然遭受按壓,堵在嗓子眼的水一下子全噴了出去,她就是在咳嗽中清醒過來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簫音有些懵神。
這人是夏侯霂?
一向是衣冠楚楚飄然若仙的夏侯霂,此刻,渾身濕漉漉,光着上身胡亂躺在草堆上毫無形象。有幾綹頭髮還黏在他腮上,也許是冷,也許是火光,他臉上泛出桃花般的色澤,胸前的水珠都比平時誘人些。
兩人挨着躺着,四目相對,她沒回過神,夏侯霂卻惱了:“你有沒有腦子!我的船旁邊自然設了埋伏,就那樣沒頭沒腦的衝過來,找死是不是?!”
簫音在他怒喝聲中醒過神,就着冷風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挪動身子靠近他,因為他背後燒了火堆。
這一靠近才發現,他裸出的半個上身,有點瘦,卻不瘦弱,每一寸肌理都修長而優美,彷彿蘊含無數力量。
“問你話呢?你是不是想死?”夏侯霂見她不搭理自己,氣的不輕,“說,你是不是知道我會救你,才故意的?想要我陪你一起葬身在水裏餵魚?”
“夠了,我沒求你救我!”簫音聲音有些啞,臉色煞白,“要不是你剛救了我,現在我就會殺了你!”
“哼,”夏侯霂咬牙,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你說什麼?!”
簫音抿唇,沒有說話,也沒有力氣起身離開,干躺着。
一時,沉默了很久,夏侯霂腸子都被氣的打結了,那麼湍急的河流,他差點賠了一條命,救的卻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我告訴你,這事沒完,你……你要報答我!”夏侯霂越想越不甘心,憤憤的捶地,“拿錢,拿命,你說,你拿什麼還?”
“錢。”
簫音乾脆利落。
聞言,夏侯霂又氣又笑,這話倒是答的快。
簫音一身也濕透了,火光掩映下的身段毫無保留,兩人又挨得近,之前他滿腔氣惱,現在一松神,自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哦,那你說……你身上最值錢的是什麼?”
夏侯霂突然轉了音,嘴角翹起,他低聲問,帶着一絲玩味的,雙眼緊緊的看着她,“把最值錢的給我。”